155 忽然有一天又进来两个熟人。白刚一见面就惊讶地说:“怎么你们也进来咧?” 杨树兴叹了一口气:“唉!一言难尽哪!想不到咱们三个看禁闭室的人,又在禁闭 室团聚了。” “兴你来就不兴我们来呀?”唐玉快人快语笑笑说。白刚奇怪地看着唐玉: “怎么关禁闭你还乐呢?” “真的白班长!关禁闭我也高兴,我是捡了一条命啊!”唐玉乐呵呵地说。白 刚更奇怪了:“捡了一条命?怎么回事?” “咱队出了人命案,齐锡九杀人了。黑夜睡着觉,我左边的两个人和右边的两 个人都被杀了,我还活着这不是捡了条命啊!”白刚说:“那为什么关你禁闭呢?” “就因为他没被杀呀!”没等唐玉回答杨树兴替他说了。白刚刚刚有点明白又 糊涂了:“没被杀怎么还关禁闭呢?”更使他困惑的是杨树兴为什么也关禁闭: “你在队部值班怎么也进来了?”杨树兴回答得很坦然,好像说别人的事情一样: “也是因为这个杀人案。” “发生了杀人案值班的有责任,可是也不至于关禁闭呀!这是谁的主意?”白 刚很不理解。杨树兴说:“万队长呗!还有谁?” “万队长不是对你挺好吗?”杨树兴说:“是啊!可是出事了他却翻脸不认人, 拿我当替罪羊。”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要从斗争齐锡九说起。斗争会一个接着一个,有所谓“叛 徒”、“特务”嫌疑的,都成了斗争的重点。尤其是花班长这个班的批斗、打人比 哪个班都凶。唐玉也是这个班的班长,历史上有点污点,万队长让他反省写检查。 花班长虽然历史上也有污点,但他善于逢迎下手也狠,深得万队长欢心仍然当班长, 只是另添了个王显能。这样每天的斗争会就落在了王显能这样的几个积极分子手里, 有了万队长的积极支持,有了花班长的紧跟大方向和顺水推舟,这几个小流氓如鱼 得水,每天都是大打出手。他们班的重点人是齐锡九。 齐锡九和杨树兴是同乡,家离得不远,又曾在一个中学教过书所以很熟。齐锡 九虽是国民党地方部队里一个团长,但他早与地下党有联系,解放战争中率部起义 后自愿回家乡当了中学教员。定为右派劳教后由于表示认罪,总是检讨当团长时的 罪恶,而且他膀大腰圆身强力壮,劳动是一把好手,在教养所几年他很少挨批斗。 “文革”一来便交了厄运。万队长突然宣布他是军统特务,他就成了最大的重 点,天天斗他,让他交待罪行。起初他还交待一些问题,承认自己有罪,但越交待 越没完。尤其是追他军统,他坚决不承认。王显能当班长以后,和他气味相投的几 个人可得手了,什么时候高兴了就拿齐锡九出出气,“修理”他一顿,说打就打说 骂就骂。花班长为讨好万队长也跟着兴风作浪,惯用扣饼子的办法惩罚人,有时甚 至不给他饭吃。 批斗后不允许他睡觉让写检查,所以每天总得把老事变变花样写上几条,等大 家睡熟了才去睡。有一次他写完检查偷偷上队部值班室去找杨树兴:“杨老师啊! 我实在活不下去啦!这样活着哪如死了好?我起义是有功的呀!现在这是怎么啦? 连这些无知野蛮的流氓都整天随便侮辱我折磨我,他们算什么东西?人到这个份儿 上,还活着干什么?” “锡九啊!你年岁大了思想跟不上形势,可不能这么想啊!这是运动啊!”杨 树兴十分担心地说,“经历过那么多运动你还不知道?运动就有时有偏差有时过火 啦!现在连那些元帅、将军、部长、省委书记都挨斗挨打,历史有污点的挨斗还奇 怪吗?不会总这样的,你可要坚持住啊!说话客气点别老顶他们。” “不顶怎么办?我不是军统特务怎么逼我打我也不能承认。我的档案里清清楚 楚,怎么万队长又随便给我添了个军统特务呢?我生产上是能手,向来不惹是生非, 不让我出去也认了,反正我也没家。可是这样还不行天天打骂斗争,这还有个盼头 吗?” 杨树兴看出了他对生活丧失了信心,虽没办法帮他解脱但还是劝他说:“运动 总有个结束的时候,一切都会过去的。再斗不是还给饭吃吗?活下去就能看到运动 结束的那一天。”齐锡九说:“唉!给饭吃?花班长连续两天晚上不给我饭吃了。” 杨树兴听说他晚上没吃饭便说:“我这里还留了两个饼子,你吃了吧!不管遇到什 么情况,你可要坚持住啊!”杨树兴是怕他寻短见,根本没想到他会杀人。 齐锡九那时也没想杀人,杀人的念头是这样引起的。一天凌晨下着小雪,齐锡 九到厕所去解手看见一个人蜷曲着倒在地上,身上一丝不挂已飘满了一身雪。他认 出了这就是隔壁班里那个被斗的重点,他是县里一个技术人员,一入所就不认罪几 年来一直被批斗,后来已经有些神神经经,经常自言自语地念叨:“冤枉啊!冤枉 啊!”最近班里批斗他仍是喊冤枉,有些人就老打他。很长时间行走都困难,也不 能出工了。平时大小便出门就拉就尿也不去厕所,现在却突然死在厕所里。 齐锡九见到以后,便赶紧去报告杨树兴。杨树兴也立即去查看了,齐锡九说: “他平时都不能出屋,怎么会下着雪不穿衣服就跑到厕所去呢?杨老师!我看准是 他们班那帮流氓把他打坏了又嫌他腻味人,把他架出来扔在厕所了。这群混蛋王八 蛋什么事都干得出来,你说呢?”杨树兴沉默着没有说话,他也想到了这种可能但 不好表态。“这群王八蛋……”齐锡九气得咬牙切齿,好像还要说什么,但是话到 嘴边又咽了回去,狠狠地一跺脚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