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3 白刚在身陷囹圄以来的十多年,很少有这种幸福的享受了。以前夫妻也曾有过 几次团聚,但那时多半他还在囚禁中,心情沉重精神压抑,不知何年何月才得自由。 那时的见面忧伤淹没了欢乐。后来虽然解除了处分,有了点小小的自由,但多值农 忙时期,来去匆匆而且也没有一个合适的住处。在那间堆满大筐、破锨、乱绳头的 脏屋子里,只能是苟且偷安而已,很难使人心情舒畅。这一次正值新春佳节,没被 繁重的劳动所累,还有了一间干干净净、亮亮堂堂、暖暖和和的屋子,使他觉得又 恢复了正常人的生活。外面的世界虽然是风雷滚滚,刮着十二级台风,这里却使人 感到暖洋洋的,仿佛存在一片小小的绿洲。外面的风沙迷漫,不去管它;将来的前 途渺茫,不去管它。我们尽情地在这片绿洲中沉醉吧!他们今天感到了无限的解脱, 舒心地享受着人间的幸福。睡得是那么香,那么甜。梦中还带着笑容。 突然,他们被一阵剧烈的冲撞声惊醒,只听得门板咔嚓一声断裂了,哗啦一声 哪里的玻璃砸碎了。白刚猛然惊起,刚坐起身来,还没容得穿衣服,几支特大手电 的强光便射到了他的脸上身上。他用手挡住了手电的强光,才看清了进来的是红卫 兵,有男有女,一共六七个人。随着手电的强光,电灯也被人拉亮了。一个十六七 岁的黑丫头声色俱厉地说:“你们为什么不开门?” 这话把白刚问得懵懵懂懂,他还没有清醒过来人就进来了,他根本不知道发生 了什么事情。心想你们夜半破门而入,还说我们不开门?怎么这么不讲理?可是他 不敢这样说,只是嗫嚅地说:“你们没等开门……就进来了。” “什么?胡说!真不老实。我们叫门叫了半天了,你们为什么不开门?说!” 还是那个黑丫头,穿一身绿军装,戴着红袖章,腰中扎着一条又宽又长的皮带,手 中还拿着一条同样的折叠起来的大皮带,双手叉腰,眼睛圆瞪,威风凛凛。 白刚现在清醒过来了,那个黑丫头就是红卫兵头头儿贾卫红。一定是他们曾经 叫门,自己睡得死没听见,他们便破门而入了,便如实回答说:“我们睡得死,没 听见叫门!”其他几个人也喊了起来:“胡说!我们那么喊叫,你们会听不见?” 黑丫头愤怒了:“你给我下来!”气呼呼地一边命令着,一边双手一抻,冷不 防把白刚从被窝里扯了出来。白刚赤条条的身子几乎栽在地上,他强忍着愤怒,回 头望了望黑丫头,尽量和气地说:“你这是干什么?我还光着身子,这样好看吗?” 几个人同时喊叫着:“快穿!快穿!” 白刚不慌不忙地上床穿上棉袄,穿上裤子,又去寻找袜子,同时小声告诉妻子 :“你也穿吧!”吴玉萍一直缩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不知是吓的还是气的。她也想 穿衣服,可是她也全身光着,又不好坐起来去找衣服,只在被窝里摸索着,可能是 想找裤衩。黑姑娘见她不起来在被窝里摸索,上去一把把被子掀了起来:“你摸索 什么?给我起来!” “你们要干什么?”吴玉萍喊了起来。白刚上去一把把被子夺下来,又重新盖 在妻子身上,同时扯过她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回头又对黑丫头说:“再有什么急 事,也不能让人光着说话吧?” 黑丫头气得咬牙切齿,但她看那几个男的没说话,她还是忍住了没有发作,只 是命令说:“快穿!快穿!”以这种气势汹汹的命令,来解脱自己的窘迫。 白刚给妻子找好了衣服,自己又不慌不忙地穿着衣服。穿好了衣服又去寻找袜 子。这些年的挨斗他有经验了,不管对方多么着急怎么喊叫,你都不要着急要保持 冷静,尽量保护好自己。尤其是像今天这种情况,数九寒天说不清他们要干什么, 要把你带到哪里,让你冻到什么时候,不穿好只有自己受罪。可是黑丫头哪能管这 些,她以为白刚故意抗拒故意磨蹭,便气不打一处来,喊道:“你还在干什么?” 白刚说:“我找袜子!” “我叫你磨蹭!”啪地一皮带打在白刚的身上。“你要干什么?为什么打人?” 白刚这个向来不发火的人也气愤地喊了起来。吴玉萍见丈夫无辜被打也忍耐不住了 :“有事说事,你们打人干啥?” “打人这是好的,再不老实让你们尝尝更厉害的!你想干什么,不服气?”黑 丫头喊叫说,“别以为你是干部,干部又怎么样?刘少奇、彭德怀怎么样?革命群 众照样斗他揍他!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的老底,你不过是个摘帽右派。告诉你, 别说是你这样的,就是科长、处长,到我们这里来探亲,都是劳改家属!别不知趣, 痛快点,你给我下来。”说着便去扯吴玉萍。但她人瘦小,本想把吴玉萍从床上拉 下来,让她出出丑,结果却没有扯动。只是把吴玉萍拉倒了,她便死死抓住她不肯 放手。吴玉萍喊道:“你要干什么?”黑丫头说:“我让你下来!” “你把她扳倒了不放手,她怎么下来?让她下去不就行了吗?”白刚小声对妻 子说,“下来吧!”黑姑娘见拉她不动,听见白刚也让妻子下来,便找了一个台阶 下,松开了手大声吼道:“你们给我滚下来!” 他们一下来人们便喊叫起来:“老实交待!为什么不开门?”白刚一再说真的 没听见,他们就是不相信,白刚没办法便任凭他们喊破天也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