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7 十年劳改对这些右派倒成了过分的仁慈,让这些人在劳改队吃商品粮竟突然变 成了一种奢侈。从古代历史上这里就是流放罪犯的海边荒滩,被人们视为畏途的不 毛之地,也突然变成了宝地。一个大城市要在这里建大专院校的“五七干校”,而 且立等进驻。所以劳教所便迅速处理已解除劳教的就业职工,只要是原籍在农村的 不管你老家还有没有亲人,一律遣送回原籍。 原来一些人把这里看做地狱,现在又突然变成了天堂。因为不少人老家已没有 一个亲人,没有房子没有任何生活生产用具,也强制他们回原籍,回去怎么维持生 活?所以不少人赖着不走,但是绝对不允许。 农村生产队也不愿意收留,因为去了也是个累赘。农村本来就那么一点地,僧 多粥少,添一个人又得从很少的粥里再分出一份去,没家的还得给他找房子安家, 干部、群众都是不情愿的。所以劳教所便想出办法,说这些人是“清理阶级队伍” 中“清理”出的阶级敌人,押送回村交你贫下中农对他们专政,在阶级斗争高于一 切的年代,让你专政你总不能拒绝吧?就这样很多人便迅速遣送回农村了。 人还没有处理完,便来了一批眼镜队,几乎人人一架高度近视镜,那些大学教 授、老师们便来接这些右派、反革命、坏分子的班,在这里参加劳动,改造思想。 就是在这个时候,白刚被队长看押着回了农村老家。 白刚那时虽然也不愿意回农村,但是当通知他回老家时,他没有向领导要求留 下。因为那次除夕之夜,一群造反派破门而入,一个女造反派把他从被窝里赤条条 地抻出来当众凌辱,还说第二天还要找他算账。从那以后,他就觉得这里决不是久 留之地。既然领导决心让走,又何必强求? 那天夜里的遭遇,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当时真不知道第二天会发生什么灾 难。多亏第二天场里“文革”形势发生了巨变。 “文革”初期场党委郝书记,是因为对劳改系统还让造反派胡闹不满,才称病 不出。但当时上级明确劳改系统不能乱,劳教、劳改人员仍必须由党委负全责严加 看管,不许出任何问题。许多管教干部对除夕夜造反派脱离开各队管理干部,乱打 人抓人非法另行关押,非常不满,这样下去,非把劳教所搞乱不可,几千名劳教人 员和职工乱了,后果不堪设想。纷纷找郝书记反映。郝书记根本没想到会搞成这个 样子,知道这一切还是他的责任,他也不忍心把个教养所搞成这个样子,所以决心 挺身而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收拾局面。造反的贾副书记又成了反革命修正 主义分子。他女儿黑丫头,也从造反派“一号”头头的宝座上跌落下来成了黑帮子 女,白刚才逃脱了大年初一还将被凌辱的一劫。 既然平反无望,这里哪能是安身立命之地?白刚觉得农村收入虽少,但那么多 人都能生活,自己一个壮劳力,回家也不至于没法生活吧?所以决心回家。 他们一起被押送的是三个人,其中一个竟是“小可怜”甄有福,他俩曾在一个 班,这几年一直没见过,想不到他还活着。白刚清清楚楚地记得,1960年的大饥荒 中,他已饿得奄奄一息了,幸好百里挑一得了营养饭才活了下来。 另一个白刚不认识。他很奇怪,谁呢?在农场他没见过的人不少,不知姓名, 也会面熟,这人却好像从来没见过,但既然成了同伴就想和他聊聊,白刚说:“你 在哪个队?咱好像没见过。”对方淡淡地说:“见过。全场我没见过的人很多,可 没有人没见过我。” “那是怎么回事儿?”白刚更奇怪了。对方看白刚迷惑不解便说:“开过我的 大会,我叫陆永安。” “啊!我知道。”白刚不知是惊讶还是高兴,兴奋地说。可是说完两人又戛然 而止,都不说话了。陆永安觉得你应该知道的,不必多说了。白刚却陷入了更大的 迷惑。几年前场里开大会,作为反革命集团头目第一个就逮捕了他呀!怎么还在场 里?因为有队长在场,白刚也不好再问了。 下了火车又坐汽车,赶到县里已经到了快下班的时间,队长带他们赶紧去县公 安局。负责接待的冷股长说:“已经下班了,我们没法安排,你们明天再来吧!” 队长说:“我送到县公安局就算到了目的地,你们没法安排我不是更没法安排?” 正在僵持不下,一个小个子闯了过来:“这有啥难的,不就这仨货吗?先送他们看 守所蹲一宿,没人送我去。”队长说:“是啊!这不就行了吗?” “什么?送看守所!为什么?”白刚急了。小个子马上声色俱厉地说:“你给 我老实点,这里是公安局,没你说话的地方。”白刚说:“关系我们本身的大事, 为什么不能说话?看守所不能去。”小个子往前凑了凑,瞪大了眼睛看了看白刚: “嗬!反了你了,去不去由得了你?” “去不去也由不得你,看守所是关犯人的地方,我们不是犯人,为什么送看守 所?”陆永安抢过去说。队长一看两个人吵起来急了:“吵什么吵什么?这不是正 在研究吗?”白刚说:“我们是农场职工遣散回家该给路费,场里说路费你们不用 管有人送。要送就得把我们送到家,既然一天到不了家,你住旅馆,我们也跟着住 旅馆,还研究什么?” “你们住旅馆吧,明天再来。”看来冷股长也觉得把这样的人送看守所不合适, 他这句话也就一锤定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