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1 第二天正赶上王各庄镇上大集。白刚一早就向生产队长去请假,队长夏雷,是 个外姓人。虽是外姓人,在队里却大权独揽敢作敢当,脾气也不好,很难看到他一 个笑脸。尤其是对成分不好的,三句话不投机,或是遇着他气不顺,不管你有理没 理,便可能勒你一顿。按村里的辈分,白刚该叫他大哥。请假时白刚叫了他几声大 哥,他也没答应,只是扭过头来看了白刚一眼。白刚不管他答应不答应,见他扭过 头来,便说请假去赶集,还没等他说去干什么,队长便不高兴地说:“你们这道号 的,和一般社员不一样,别有事没事地往集上跑。” “我赶集有事,买副水桶。家里没吃的咧,还要买点粮食。”没等说完便受到 训斥,尤其是对“你们这道号的”这种轻蔑的话更是反感,白刚心里老大不高兴, 可是现在是阶级斗争的大气候,自己又是这种身份,也无可奈何。关于买粮食他曾 想,是不是和队长讲?后来想还是讲好,因为粮食不准买卖,讲了他要是不反对, 便等于允许了。估计他不会反对。 果然队长没有反对。只是冷着脸子说:“买了赶紧回来,下午还得出工。”白 刚心里说:赶个集有什么了不起的?你冷着个脸子干什么?为了表示不满,他对队 长的话没有回答,扭头便汇入了赶集的人流中。 赶集要买东西,但更重要的是给妻子发封信,刚回家时托人他给妻子发了封信, 没见回信,不知道她收到没有。劳改时向外写信不能封口,交队长检查发出。所以 多年养成了谨慎小心的习惯,虽是给妻子写信,也是报报平安,什么真心话也不敢 说。现在回家了,他也担心是不是还会被人注意,所以让人捎信总不放心,这次他 要自己送到邮局。而且写明很想念妻子,如果可能希望她能回家来看看。两人虽近 在咫尺,又像远在天边,仍是过着两地悬心的日子。 集上人很多熙熙攘攘,这是白刚没想到的。在劳改队他也赶过集,那里人烟稀 少走二十里地去赶集,那个集只有半道小街一二百米长,卖东西的人稀稀拉拉。王 各庄集就不同了,以前这里是县里的五大镇之一,光是杂货铺、点心铺就占了一道 街,粮食市、菜市、牲口市、猪羊市规模都很大。现在因为政策卡得很死,一斤粮 食、一个鸡蛋,自由买卖都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问题。虽没有了往日的繁华,但是 赶集的人,买卖农副产品的人还是很多。因为人民离不开这种互通有无的商品交换 啊! 白刚原来还担心既然不允许买卖,一定不摆在明处,要买粮食到哪里去找啊? 到集上一看,粮食、鸡鸭、鸡蛋、蔬菜等等,还都有行有市。令人奇怪的是这些卖 主都像商量好的一样,卖鸡蛋的全是老太太或是小姑娘,而且都是用一个小篮挎十 个二十个鸡蛋,上面用一条毛巾盖住,只露出一角,让人们知道里边是鸡蛋。卖粮 食的全都是半截小口袋,里边的粮食十几斤、二三十斤没有太多的。小口袋半敞开 口,一份儿挨一份儿,但是没有一个人吆喝,甚至没有一个人大声讲话,讨价还价 也是小声嘀咕。看来想买粮食的人不少,人们走来走去,看粮食好坏,问问价钱, 而且一边问价钱,一边还左顾右盼,只是真正买的却几乎没有。 白刚奇怪人们都在等什么呢?他买完粮食还准备买水桶,还要去发信,再绕来 绕去就该晌午了。他着急便蹲在一个卖高粱米的老头儿跟前讲价钱。五毛五一斤很 快讲成了,但是卖粮食的人没秤。老头儿说:“大兄弟我看你也是个实在人,你还 信不过我?我称好了二十斤还多二两呢!就算二十斤,绝亏不了你。”白刚心里不 踏实,觉得买卖东西哪有不用秤只凭嘴一说的呢!便说:“还是找个地方称称好。” 老头儿着急地说:“那你先交钱,把粮食倒在你口袋里咱再去称。”白刚觉得这老 头儿真是莫明其妙,哪有还没过秤就让交钱的呢!便说:“称完了再交钱不是一样 吗?都讲好了价钱你急什么?”老头儿说:“交钱!倒口袋,回头你爱到哪儿去称 都行。”老头儿口气很硬没有商量的余地,而且心神不安地左顾右盼。 白刚也是急着去办事,不愿磨蹭觉得交钱就交钱,分量差多了再让他退钱。交 了钱正倒口袋,忽然人群里起了骚动。只见卖粮食的人都赶紧扎紧粮食口袋,提起 小口袋往肩上一背就往村外走。卖鸡蛋的挨着粮市,老太太们也都把篮子用毛巾盖 好,提起小篮往外跑。卖主们猪突狼奔,慌慌张张,四处逃散。买主们虽然都是夹 着空口袋,不像卖主们那样惊慌失措,但也都往偏僻地方躲。 白刚向来没有经过这种场面,左看右看,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见全集人们 都在跑,乱成了一锅粥,知道一定有了什么情况,也惊慌起来,想赶紧躲开,只是 自己来时没有带口绳,粮食很满,口袋散着没法背。 正在着急之中,忽听有人一边跑一边警告他:“老万来了!你还不快跑。”原 来卖鸡蛋的提个小篮,卖粮食的只装半截口袋,都是为了逃跑方便。他也想赶紧跑, 可是不扎好口袋,提不走背不了。正在着急卖粮食的老头儿见白刚愣着回来推了他 一把:“快走!” “我忘了带口绳快把你那根口绳给我。”白刚像遇见救星一样赶紧说。卖粮食 的老头儿把口绳扔给了白刚赶紧跑了。白刚急忙扎好了口袋,刚背在肩上要走,后 面一只手抓住了口袋,使劲一抻,把口袋抡在了地上,口袋摔破了,粮食也撒在地 上。白刚心里很生气,觉得这是干什么,有事说事,把粮食都糟踏了多么可惜,便 喊着说:“你这是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