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 “土改的时候,我是土改工作组长,共产党员,谁给我定的地主?”白刚怕他 们乱打一气,急忙喊叫着说。这一下可把这些人说愣了,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人们又安静下来了。审问的人也愣了神儿。犯了思谋:说谎?他没这个胆子吧?他 是老干部?穿的倒是干部服,要是干部不能这么老实,早闹起来了。有什么问题整 回来的?这几年从城市整到农村来的干部不少,其中还有不少大人物呢!别看这些 人有问题还挨批斗,可是有人有根底没上级说话,也动不得。不过这种人回来,三 里五乡的一般人们都知道。白一村离镇上这么近,没听说回来大干部啊!听他说土 改的时候就是工作组长,后来一定是个不小的干部了,看他现在这样子,就真是个 干部,也一定是有问题被整回来的。我得摸摸他的底,不能让他唬住。愣了一会儿, 又继续问道:“从哪儿回来的?” “农场。”审问的人又费思索了,农场也有大干部,便说:“你在里边干什么?” 白刚觉得这小子还有点水平,原来他只想躲开自己不是地主,没想到他还步步进逼, 要躲也躲不开,只好实话实说:“劳动。”审问的人觉得虽然是劳动也不敢大意, 近二三年干部下放劳动的很多,便说:“干几年了?”白刚原来想把问题蒙混过去, 他想为这么件小事他们不会多么认真的,但看来这人是咬定不放松了。问题眼看触 及了关键,白刚要是说瞎话,就说“文革”下放,完全可以蒙混过去,起码可以先 过眼前这一关。但他这人脾气犟,和这群完全不讲理的人,也不想说瞎话:“十几 年。” 十几年这几个字使审问的人一下子来了精神,脑子里马上闪出了一个亮点,好 像云雾顿开,在农场一下劳动十几年,他的问题不是“文革”中发生的,肯定是劳 改犯。心里有底了,便大胆地提问说:“是劳改?”白刚沉默了,多少悲愤多少痛 苦一下涌上心头。他觉得早晚也瞒不住,便说:“就算是吧!” 屋子里一下炸了锅。审问的人腾的一下立起来,把桌子一拍:“好啊!你个劳 改犯敢污辱市场管理人员!……”还没等他说完,人们一下炸了营,老万得了理, 粗着脖子红了脸地喊叫着:“我说什么来?就是阶级敌人的破坏嘛!好好收拾收拾 他,让他尝尝咱无产阶级专政的厉害!”上去就打开了白刚。其他人也都围了上来, 你一拳他一脚地打了起来:“打个狗娘养的,你个劳改犯还不老实,打!” 白刚被这突如其来的暴打激怒了,他知道在这里敌不过他们,也没法讲理,不 能在这里死等着挨打,便双手护着自己的头脸,趁他们不防备,几步窜到了大街上, 高声喊叫:“你们为什么打人?市管会打人了,打人了。” 市管会占的房子原来是个私人点心铺的门脸,紧朝大街,临街的一面没有墙, 全是“闸板”,就是一块块拼起来的门板。白天闸板搬开,整个房间便都暴露在大 街上,晚上再把闸板一块块拼起来。所以市管会里面的审问,街上都看得清清楚楚。 从白刚被带到市管会那一会儿起,不少好事者便跟来看热闹。白刚正是看准了这个 机会,才几步跑到人群里喊叫,他觉得即便挨打,我也得让人看看你们的野蛮,你 们的无理。 人群里不少人是从粮食市跟来的,知道事实的真相,觉得为这点事这么折磨人 实在不公道,人群里也有许多有正义感的不怕他们。一到了人群里,那几个人看着 众人的不满情绪,打人的劲头儿便小了,只是喊叫说:“你回来!还想逃跑!抓住 他!”只有老万还紧追不舍,蹿到白刚跟前想打他,怎奈众人护卫着,下不得手。 市管会的那几个人看他们头儿一直没有动手,也没有追赶的意思,追打的劲头儿便 小了。 头儿平常也是打人打惯了的,今天他为什么一直没有动手?是因为他想到一个 人,就是刚调来的市管所所长,也是白一村人,这个白刚虽是个劳改犯,但以前也 是个不小的干部,他们又是一姓,不知他们是什么关系,所以留了个心眼儿,没有 动手,白刚跑到人群里他也没追赶。看周围有不少人对他们打人不满,他便站在门 前的高台上说:“别打了,让他回来!”几个人便去揪住白刚,白刚就是赖着不走。 那个头儿便对白刚命令说:“你给我回来!” “回去干什么?要打要罚你当着众人说吧!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不就是 买了点粮食、叫了个老万大哥吗?”白刚也火了,大声喊叫说。他这话既是说给市 管会的人们听的,也是说给群众听的。 人群里又响起了一片笑声。那个头儿吃不住劲了,觉得太丢人,便对人们喊叫 说:“你们在这里干什么?都给我走!”但人们并不理他,还是站着不动。他又朝 他们的人喊道:“把他给我弄回来!”几个人上去拉住白刚,又抻又推又打。白刚 又喊了起来:“市管会打人了!打人了!” 突然,人群里安静下来。站在高台上的那个头儿也对他们的人说:“算了,别 管他了。”又向门前的人们说,“都走开,快走。”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那个头 儿在高台上看见新所长来了。有些人走了,有些人还是不动。不少人还愤愤不平: “你们别那么厉害,对老百姓耍威风,算什么英雄。”有个青年竟然说:“你们小 心点,把老百姓治苦了,有人也会收拾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