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 “我见你说得挺热闹让你多说了会儿,要不早该走了。”老实巴交的白殿军憨 声憨气地说完又对大家说:“还是平整土地,你们几个年轻的,拿上筐、扁担。你 们女的也带上两副筐轮着抬,别光拿锨等着装筐老在哪儿戳着。”王玉芹不干了: “谁戳着了,谁戳着了,你看清了没有?”别看队长老实心里有数:“谁戳着了到 地里看,你们就是嚷嚷得欢顶啥!” 队长一说女的们就会嚷嚷,这下可炸锅了。白刚的侄孙女、白纪青的女儿白秀 芳,平时规规矩矩不爱说个话,这时也说:“男的们就没戳着的?你就不管了。” 王玉芹追上队长,就着白秀芳的话头喊着说:“你就是老太太吃柿子专捡软的捏。” 有人带头,不敢说话的也说开了,人们围着队长,七嘴八舌地反驳他,就像大公鸡 鹐架一样,你一嘴我一嘴地冲着队长斗开了。本来就是三个妇女一台戏,尤其是姑 娘们到一块儿更是热闹。民谣里《几大欢》的最后几句就是“……顺风的旗,十七 八的闺女,顶水的鱼,”十七八的闺女们闹腾开了可是没完没了。队长任凭她们嚷 嚷也不理她们了,他知道他这张嘴说不过她们。 白刚看到这群年轻人生龙活虎的样子,心里很高兴。觉得这是夏雷队长不在了, 他要在人们可没有这么活跃,整天死气沉沉的。他太厉害整天训人发脾气,不用说 妇女们害怕,一般社员也是不敢说话。只要他带着出工,一个个都是老老实实,谁 也不敢咋呼。不过殿军也太老实了,看来当队长也不能太老实了。 夏雷队长倒是有个厉害劲儿,可是他只对别人严,自己便为所欲为了。正像刚 才饲养员提到的,每年冬春他都出去几个月拉脚,钱赚得不少,交给队里的不多, 问起来就说送礼搭人情了。除去给他们送的米面和牲口的草料钱,队里得不了几个 钱。还有那天纪青说的,每年花生种的不少,只在场里堆着就少了一半了,社员根 本分不着多少。粮食和其他东西,少了多少,没人知道,也没人敢于过问。这样队 里还能搞好? 社员就是指望这人均一亩多地,好年头一亩地打四百多斤粮食,人吃马喂一大 堆花销都从这每人四五百斤粮食里出,不用说什么奔共产主义,吃饱肚子都难啊! 年轻时宣传的集体化道路竟然是这种结果,这样下去将来可怎么办呢?白刚整天闷 声不响,但脑子没闲着。他为自己发愁,也为老百姓的生活和国家的前途发愁。难 道我们奋斗了多半辈子,就为过这种穷日子吗?有人说中国人太多只能如此。他不 同意这种说法,人口会越来越多,那样我们中国不是越来越没希望吗?可是出路在 哪里?他不知道,也看不到希望。 洪光见白刚老是低着头,闷声不响,便过来找他说话:“兄弟!想什么呢?整 天也不说个话。”白刚啊了一声,好像刚从梦中醒来,茫然无措地笑了笑,随便说 了声:“没想什么。”洪光说:“别逗了,你还能瞒过哥哥的眼睛?你的心事都挂 在脸上,看你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能说没想事儿!” 白刚知道刚才自己确实是走神儿了,不过自己的想法没法往外端,现在还想这 些,人家不说你精神病啊!再说要传出去有人一上纲就是散布不满,攻击社会主义, 遇到运动就会大火烧身。见人只讲三分话,未可全抛一片心,这是时势所迫,即便 是对亲友,也只能如此。可是他又不善于说瞎话,所以一时张口结舌没有马上回答。 洪光看他为难,不等回答自己先说了:“愁什么?这年头不愁吃穿就是好生活。 不用管他们说咱们是这个分子那个分子,咱生活还比他们强。我兄弟媳妇虽说工资 不多吧,供一家子吃饭总还不成问题。国家的事儿,更不用咱操心了,让别人发愁 去吧。这一代解决不了还有下一代,总会有办法。咱哥儿们过去为国家操心够多了, 尽了自己的责任,咱无愧于人,这就行了。” 白刚非常惊讶,我什么都没说,他怎么就知道我一路上想的什么?便说:“大 哥!你简直看到我心里去了。农村这么穷,国家这么乱,将来怎么办呢?” “别想那个,现在就是好好活着。”没容他说完,洪光便迫不及待地发表自己 的观点,“这半年多来经常开我的斗争大会,游街示众,早上一通知我开会,我就 告诉你嫂子:赶紧给我烙油饼,要不经不住兔崽子们折腾。我不发愁,早早愁死, 兔崽子们准得说:死一个少一个。不能让他们高兴,与其让他们高兴,还不如咱们 尽量活个舒服自在,气气他们。”洪光说被斗游街的事儿,也是一边说一边笑,而 且大嗓高声,也不避讳旁边有人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