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 白家庄都是旱地,苦海盐边,地下水是苦的咸的,上级年年让打井,打一个废 一个不能浇地,只能作为政绩供县里向上级报个数字完事。这种面子工程不仅耗尽 了队里的积蓄,而且使农民负债累累。这二年人们都看清了这种劳民伤财的事,队 里也实在拿不出钱来搞这种形式主义的工程,所以连上级拨的那点可怜的补助款也 不要了,让报就报打了几眼井的空数字完事。没有水浇地平整土地也就成了形式, 因为这里是一马平川,高低差不了多少,起高垫低没有实际意义。但上级要求“车 如海人如潮满地红旗飘”轰轰烈烈地学大寨,谁敢不干呢! 况且夏雷队长带着几个人到市郊搞运输,队里工分照记,还有比工分多许多倍 的外快,队干部们每天干不干也是照记十分工,社员们要是不出工,工分就全让干 部们挣去了,所以有活没活,社员们也乐意到地里冻着去,好混一天的工分。冬天 虽说冷点,但混上五六个小时,就是十分工,夏秋累得汗珠子摔八瓣儿,干十几个 小时也是十分工,所以冬天不出工社员就太亏了。 出工就是混工分儿,平整地又是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所以经常是干一会儿就歇 了,一歇老半天,再干不大一会儿就收工。今天队长却是老也不说歇着,白刚、洪 光、白树勤、白敬威、要得平这几个老头儿装筐,女的除了王玉芹、白秀芳等四五 个人轮流抬筐外,也都装筐,其他小伙子们自然是抬大筐。队长白殿军一个人在一 边收尾,把人们挖得乱七八糟的地方,再重新平整一下。他本来还可以叫上两个人 一起干,可是看着别人干活磨磨蹭蹭的长气。装筐抬筐,你干得再慢也得干,这收 尾平地,可没个准儿,要细致平就得狠下功夫,要糊弄随便拿锨划拉划拉就行。让 人在他眼前连干带玩地瞎闹,还不如自己累点舒心。 虽然活不紧张,筐装得也不满,但抬大筐终究是累活。况且粮食不够吃,冬天 家家都改吃两顿饭,许多人家早晚全靠白薯度命,哪会有劲儿?干着干着抬筐的人 们就腻味了,不少人都嘟囔说:“今天这是怎么啦?队长把二一歇忘了?” “二一歇?什么二一歇?”洪光很奇怪。白刚刚要解释,快嘴的王玉芹笑得前 仰后合:“姥爷真是当大官的人,连二一歇都不知道。就是歇着。”洪光还是不明 白:“为什么叫二一歇?”王玉芹又笑了:“你忘了?刚到地里你没歇着?那是地 头歇。这回再歇着,这不是二一歇?这是老规矩,干啥活都是这样。”洪光见这闺 女又说又笑,很高兴,便说:“既然是老规矩,那咱就按老规矩歇呗!”王玉芹又 笑了:“那也得队长放话呀!你说了可不算。” 王玉芹说的是实话,并非有意将他的军,可是洪光这人向来不信邪,尽管他现 在身份变了,成了五类分子,他却不听这一套,到哪里都得以他为中心。他想这么 点事有什么说了算不算的?该歇就歇嘛!便向队长喊道:“殿军哪!你怎么一个人 闷着头干起来没完了?歇会儿。” 白殿军干得正欢,听见洪光喊他便立了起来,觉得这人真怪,怎么头天出工就 指挥开了?不觉一愣。还没容他说话,洪光却喊道:“歇吧!歇会儿。”首先是王 玉芹等一伙闺女们乐得“啊——”了一声,欢呼起来把扁担一扔筐也没倒,便跑到 洪光跟前来。小伙子们也都跑了过来围了个圈儿,朝地上一坐,队长僵在那里立了 一会儿,也无可奈何只好慢慢地也朝人堆走来。为了掩盖他的尴尬,凑到王玉芹哥 哥王光华的身旁坐下,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小块皱皱巴巴的纸,在大腿上用手摩挲了 摩挲:“带烟了没有,来点!” “我说你这当官的,怎么总是抠唆我们老百姓呢?”王光华把身子一斜,佯装 生气地瞪了他一眼,不高兴地大声喊叫说。白殿军说:“我算个屁官啦!哪如当个 社员自在。快点吧,磨蹭啥!”他一边拿起那张可怜巴巴的纸接着,等待王光华掏 烟,一边还不住地往公路上张望。王光华说:“哟!大伙儿听听,要饭吃还嫌我们 磨蹭,还是当官的厉害吧!” “别打岔甭想转移目标,快掏烟吧!”白殿军等着接烟的工夫,还是不住地往 公路上看。王光华见白殿军一个劲地看公路,便说:“我说你今天是咋的咧?老看 公路干啥?那儿有大闺女等着你咧?”白殿军说:“哪个大闺女会找我,我是怕公 路上来汽车。”王光华笑笑说:“这可奇怪啦?你神经咧?公路上就是跑汽车的, 你是怕汽车干啥!” 白殿军很为难的样子,任王光华说他,他也不吭气,直到白敬威和洪光也都注 意到这一点,问他是老看公路干啥,他才不得不解释了,慢慢腾腾地说:“人家不 让往外说,公社有通知,这五六天县委书记往咱们东片视察农田基本建设,不定哪 天来,让小心点。这几天我一直留心,今天已经是第六天,最后一天了,我估摸他 该来了。” 一提县委书记要来视察,人们都有点发怵,那小子狗性,翻脸不认人,谁都敢 咬。对于他的厉害,县里没有人不知道。他原来是县里花几年工夫培养的典型,尽 管只是个识字不多的农民,竟成了省模范支部书记,在不少省领导脑子里都挂了号。 为培养宣传他,老县委书记和县里领导花费了许多心血。可是“文革”时得到了省 里权威人物的支持,他成了县里“红色造反司令部”的一号服务员,人称“红司令”, 斗县里这些领导就属他斗得欢、斗得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