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谁知道呢?一般情况人到不齐,可是也说不定。”白刚一边紧吃一边说, “因为一般人家下午这顿,多是吃几块凉白薯三口两口就吃完了。今天又是县委书 记来,人们也都想看看这个造反派书记啥样,可能去得快点。”白刚很快吃完了饭, 带着一头的汗水就往外走。吴玉萍追过去说:“来了还没说上几句话你又走。家里 有事儿不去不行吗?”白刚叹息了一声:“唉!你还不知道吗?别人不去行,咱这 样的不去就是事儿。这年头儿我是尽量少惹事,我看看没啥紧事也许早点溜回来。” 白刚猜对了,今天人们来得出奇地快,他赶到大队以后,三间一明的大会议室 全坐满了人。靠墙根摆了三排破檩条,算是固定坐位,平时开会是坐不满的。今天 不仅檩条上挤挤插插全是人,连中间空地上也坐了不少人。白刚看看后边空地没了 多少地方,要进去就得硬挤,便干脆一个人坐在了作为主席台用的桌子面前,离桌 子只有三四尺的地方。这个地方离讲话的太近,不能搞小动作,只能规规矩矩。而 且开批斗会多是被批斗人的位置,所以一般人是不愿坐在这里的。又来了几个人, 眼睛不住地往墙角和后面查看,看看实在没地方也就无可奈何地坐在了他的旁边。 等了很长时间,县委书记才在一群人簇拥下来了。外屋会议室里连个立的地方 也没有,支书便赶紧张罗着让大家里屋坐。里屋算是大队办公室,靠北墙有一铺大 炕,靠南面窗户有一张办公桌,两个小凳子,这就是大队的全部家当。别人都到里 屋去了。县委书记没有进屋,往桌子旁边一立,看见屋子里人们坐得满满的,乐了 :“人来得不少啊!”大炮支书向来会抓住这类空子,在上级面前借机吹牛,不管 有的没有的,让他一汇报,总会说个滴溜圆:“郎书记!我们大队开会向来都是这 样,一招呼没有不到的。你放心,有啥工作上级咋布置咋办,没有完不成的。”郎 书记说:“好啊!公社也说你们白一大队是一类支部,工作不错。好啊!就是今天 有个队地里没红旗,冷冷清清,不像个大干的样子嘛……” “大队一再说各队必须带红旗,每天都红旗招展。”还没等县委书记说完,立 在旁边的大炮便立刻大发脾气:“今天怎么有的队不带红旗,太不像话了,哪个队 没带?啊?”其实他心里明明白白,这些日子哪个队也没带过红旗,却故意在县委 书记面前诈唬,所以没人理他。假戏真做惯了他也并不觉难堪,却故意提高了嗓门 大声说:“怎么啦?害怕啦?郎书记无非是关心我们,给我们一个教育嘛!郎书记 在这儿就不敢说话啦?” 大炮一口一个郎书记,说得郎仁池很高兴,便也表示宽宏大量地说:“也不用 追问是哪个队了,我已经知道是哪个队。他们在地里已经承认了错误,有个青年主 动承担了责任,这就很好嘛!” “唉呀!还是郎书记深入啊!已经深入田间和社员们谈心啦!看来在郎书记面 前可没人敢说假话,啥问题也瞒不过郎书记呀!”大炮说完哈哈大笑,笑得那么真 诚爽朗。然后又毕恭毕敬地说:“郎书记!现在是不是开会啊!”郎仁池被大炮几 句恭维话说得心里甜滋滋的:“现在这不是已经开上了吗?”大炮满脸堆笑地说: “那总得有个开场白介绍介绍啊!”郎书记说:“咱庄稼人开会,开门见山,不要 以前官老爷们那一套!”大炮清了清嗓子,高声说:“好!那就一切都免了,现在 请郎书记给我们讲话,大家欢迎啦!”说着带头鼓起掌来。会场接着响起了掌声。 郎书记刚说了两句:“贫下中农同志们!社员同志们!”又扭过头去对支书说, “没有五类分子吧?”支书赶紧回答:“没有!没有!这会哪能让他们参加呢!” 说话中显得自己立场坚定阶级阵线分明。县委书记听了非常高兴:“那好!就都是 自家人啦!”他认为他要说的那两个人都是五类分子,都不在场,便清了清嗓子, 大声说, “同志们!现在形势是一片大好啊!全国以刘少奇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 已经完蛋了。省、地、县那些走资派也被彻底打倒了,在农村,已经是我们贫下中 农的天下。有人说贫下中农没文化没当过官能坐天下吗?这个天下我们是坐定了。 以前那些官老爷知识分子臭老九,让他们统统滚开。你们大队就有这种官老爷和臭 老九,两个都是地主,都是臭右派,一个刚又给他戴了坏分子帽子,一个刚劳改回 来。你们一定对他们严加看管,不许他们乱说乱动,不老实就狠狠地斗。” 听到这里,白刚心里一惊:他要干什么?不讲学大寨,却讲起知识分子来了, 难道他是冲我和洪光来的?看样子他以为我们都不在会场。好,不理睬他,任他说 去吧!正好了解一下他的态度,看他想干什么。反正按政策规定,自己已不算五类 分子,想到这里心里也就坦然了。 可是形势急转直下,县委书记拍了拍脑袋说:“他们叫什么来着?一个改姓洪 了吧!一个叫、叫、叫白什么来着?”他看了看大家,等待人们的回答。他还用期 待的眼光,看着正坐在他下巴下面的白刚,好像是说:“那个人叫什么?” 白刚的精神顿时又紧张起来,他唯恐有人会说出他的名字,而且有人会指着自 己说:“就是他。”那会发生什么后果?他想好了,要真是点名批判说自己是地主, 是阶级敌人,就起来反驳他,就是当场挨批斗也在所不惜。他知道虽然摘了帽,人 们仍然把自己当成阶级敌人。他早就对这种现象不服气,既然郑重其事地宣布摘帽 就是回到了人民中间,为什么还当成敌人?他没有回答县委书记的注视,只是也用 注视的眼光警惕地观察他,看他下一步如何行动。大炮爱在这种情况下讨好立功, 白刚也担心地扫视了一眼大炮。发现他却出奇地迟钝,在那里装傻充愣。县委书记 见没人回答便不再追问了,改变了一个说法,直接发挥要说的题目:“这两个货很 难斗吧?表现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