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 白刚终于回来了。吴玉萍满怀惶惑焦虑地扑上去,用痴情的目光直勾勾地望着 白刚的眼睛,想探询出他在会上究竟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少的折磨。一边瞅一边说 :“你去这么长时间,我这心哪就一直揪揪着。快告诉我,他们对你怎么了?”白 刚满不在乎地说:“别害怕,没什么。”吴玉萍眼泪都快流出来了:“没什么?我 不信,你看你脸焦黄哆哆嗦嗦,眼睛里没一点精神。你什么时候这样子过?”白刚 说:“我是冻的,真的没什么,不信你看。”说着两手往吴玉萍脸上一捂。“妈呀!” 吴玉萍惊叫了一声,“你的手就像冰一样,你们就一直在院里冻着?”说完真想把 他一下搂在怀里给他暖暖身子,无奈婆婆就在炕上,她没法那样关心。 吴玉萍一喊叫,老太太也听清了,儿子是一直在院里冻着冻坏了,便说:“唉! 这年头人人不得安生,有啥法儿?快上炕暖和暖和吧!”老太太盘着腿坐着,往炕 头里边挪蹭了挪蹭,想让儿子坐在炕头上。这地方靠近东北,冬天都是零下十几度, 但也是只靠做饭烧火暖炕,生不起煤火。所以全屋里只有炕头上那一片还有一点温 乎气。 白刚了解妈妈的心思,可是炕头上盘腿大坐那种福气他享受不了,不愿两腿受 委屈。况且妻子刚来,他愿意坐在妻子旁边,一起在炕沿上挤着,便说:“妈!到 屋里就不冷了,炕里头我坐不惯。”说完便拉着妻子的手, “你说说!怎么被解 脱了?”吴玉萍说:“咳!我的事等以后慢慢说,你先说说回村以后怎么样?是不 是挨斗了受折磨了?”白刚说:“没有!咱村比别的村好一些,对五类不经常打骂 批斗。反正在家里比在劳改队好一些,再怎么着也还有亲人可以说说话。还是说说 你吧!咱俩有一个能解脱也是好的,你不是说允许你参加斗批改了吗?说说,这总 是个喜事嘛!” 妻子说:“看把你乐的。唉!是好事坏事还难说呢!”白刚笑着说:“好事坏 事我都想听听,你快说吧!”然后调皮地瞅着妻子的眼睛,他俩胳臂紧靠着胳臂背 对着母亲,亲切地抚摸着妻子的手,缠绵不尽的情意也仅此而已。要是没有母亲在 场,他早就把她紧紧搂在怀里了。吴玉萍望着白刚调皮的眼睛,心中埋藏已久的热 情也被他挑动了,不过也尽量压抑着自己的冲动,只是把另一只手压在丈夫抚摸自 己的那只手上,温柔地揉搓着。接着他的话茬说:“好事坏事你都想听,坏事你也 这么高兴?”白刚故意调皮地笑着说:“高兴。”他好像忘了刚刚给他戴上了地主 的帽子,忘了半个小时前还挨了一顿臭骂。 吴玉萍长长叹了一口气,和白刚完全不同,她笑不起来。白刚今天戴上了地主 帽子,她昨天差点卷入反革命集团,在她心里都是沉甸甸的压力。虽说让她去参加 斗批改工作组,谁知自己这种身份的人去干这种敏感的政治工作,是不是会出什么 岔儿?是福是祸,还真是难以预料呢!即便真的是好事来了,她也会疑虑重重:这 是真的吗?是不是会带来新的不幸,是不是又是一个新的陷阱?多年不断的打击, 使她丧失了对未来的希望,不敢相信好事会降临到自己的头上。唉了一声以后,她 才说:“你还笑呢!就在昨天差点把我吓死了。”白刚莫明其妙:“你真说了个玄 乎,宣布解脱怎么还把你吓得要死?”吴玉萍说:“哪儿啦!那个大会起初是批斗 会,揭出了一个新生的反革命分子……”接着吴玉萍说起了昨天的事情。 王洁她们在菜窖里议论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些话题时,她一直在场,她既 没反对,也没汇报,而且内心里十分同情。在一起干活的几个人除她和另外一个人, 全打成反革命集团了,那一个人可能就是汇报的人。实际上就漏掉她一个。她虽然 一直没说话,可是没说话的人还有啊!不过她们都是黑帮家属,所以不说话也没有 饶过她们。 就在批斗大会要结束时,干校于书记马上宣布抽调一批人参加斗批改工作组。 说是要长期深入农村,改变基层政权面貌,进一步巩固无产阶级专政。念名单时她 还惊魂未定,暗暗庆幸这次没卷入反革命集团。想不到名单中竟有她的名字。她一 时间都傻了,自己的事还没结论,又是这样的身份,怎么能参加斗批改?弄不好岂 不是又会有新的罪名?她决定去找于书记。 吴玉萍和于书记以前很熟,她抽到县委生产办公室工作时两人经常接触。县里 的工作好坏一半靠做,一半靠笔杆子写材料汇报上去,才能得到上级的好印象。县 里都知道吴玉萍是从省报下来的记者,县委便把她从农业局借去写材料,和许多人 都熟悉了。由于她谦虚文雅的气质,城市知识妇女的风度,写材料又是轻车熟路, 给了很多人好印象。当时的县委李书记都经常夸奖吴玉萍,书记有些讲话都由她起 草。 正因为这样“文革”批斗李书记时重用右派还成了他一条罪状。现在这个于书 记,当时只是县委组织部的干事,爱好文学和写作,知道吴玉萍是有名的记者,便 常找她谈些怎样写消息报道的事。后来“文革”他参加了一派组织,他们便很少接 触了。现在他已经是县委组织部的掌权人,又兼着干校的书记。 很长时间没有和县里的头头脑脑们接触过了,这几年又被整得灰溜溜的,所以 总是懒得和人接触。尤其是造反上来的领导究竟是什么样吴玉萍心里实在没底,虽 然她们以前很熟,但是要敲门时心中还是扑通扑通直跳,不知人家会怎样对待自己。 敲门以后里面应了一声进来,她才敢推门进去,只见于书记正在写什么,见她进来 连忙将卷宗掩了,并不起身也没有寒暄,只是冷冷地伸手示意让他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