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 吴玉萍要走了,她放心不下白刚这个犟脾气,别看平时不爱说话,他是越到节 骨眼儿上越拢不住火儿,不管不顾。她最担心的就是为了地主帽子要告状的事儿。 按说这事儿也确实让人难以接受,可是人家现在已升为省里领导,新县委书记又是 他的小兄弟,一个右派告省、县两级领导这不是惹祸吗?吴玉萍说:“戴地主帽子 的事儿我看别告了。”白刚气愤地说:“不行!他们纯粹是胡来。”吴玉萍说: “现在还不是当权的说了算?什么叫胡来,你看那些高级干部怎么样?说你是走资 派就是走资派,说你是反革命就是反革命!”白刚说:“那些帽子没个政策界限, 划地主有明确政策规定,还没有说你是地主就是地主的。”吴玉萍忧心忡忡一直好 言相劝,白刚却是宁可惹祸也得弄个明白,要看看人们现在都胡涂到什么程度。气 得吴玉萍哭了起来。 看妻子哭了白刚非常难过。想到妻子的痛苦,他真想不去告状了。他也知道这 事凶多吉少,自己豁出去了还要给妻子、孩子想想啊!可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又偏 偏挤对他。真是屋漏偏逢连阴雨,一事未了,又遇见了一件倒霉的事。白刚二哥一 家七口住着一间厢房,大小子、二小子经常是各处打游击睡觉,剩下五口人就挤在 一铺小炕上。可是这一间屋也不是他们的,而是一户常年在外人家的空房。现在这 家来信说房子他们不要了交给大队处理,大队正愁没钱花,要拆了这间房卖砖和木 料。大队让二哥一家和老太太住到一起,让白刚住大哥家一间盛破烂家具的一间小 房。这样白刚不仅没人做饭,老太太吃饭还要上轮,哥仨一家十天。 白刚戴帽以后,不仅按规定出义务工多了,而且中午和晚上还经常加班出临时 义务工。有时中午收工刚到家,大喇叭噗噗两声,便马上喊叫:五类分子听着,你 们赶快到大队把墙上标语刷干净,下午上工要写新标语。五类分子听着:中午你们 马上把大道沟的道路上坑坑洼洼的地方垫平。垫不平一人罚你们多出三个义务工。 白刚一听见这类的呼唤,便气不打一处来,你让我白出工干这些活也行,为什么非 得吃饭时间让干活?这不是成心折腾人耍戏人吗?因为吃不上中午饭了,当母亲轮 到他这里时,只能把早晨做出的冷粥放在锅里让母亲自己热一热,他就匆匆忙忙吃 上几口僵硬的冷秫米粥咬两口咸菜喝上半飘冷水就走了。 他并不怕艰苦。傅作义的骑兵曾经追踪着他们整天在大山里盘旋,也是吃不上 喝不上。在国民党监狱里发霉的玉米面饼子一顿也只有一个,再给半碗清水菜汤, 饿得头晕眼花。他不仅没有感到悲痛,而且感到自豪。那种艰苦有代价,充满了希 望,而现在这是为什么?这种痛苦毫无代价,只是给人一种莫明的屈辱,是在摧残 人的尊严。他再也忍受不了啦!不顾妻子临走时的恳切劝告,决心去公安局告状。 他知道五类分子为翻案去公安局告状意味着什么,会有多大危险。那时中国政 治中最大的禁忌,就是阶级敌人闹翻案,这是极大的一项罪名。但是再大的罪名他 也无所顾忌了。总想当初参加革命时杀头尚且不怕,现在总不至于到杀头的地步吧? 他就抱着这种心情去闯了公安局大院。 他借口去赶集,偷偷跑到县里去了。那是一个初冬的晴朗天气,已经冷了,可 是还没到生火取暖的时候。屋里阴冷阴冷的,外边娇艳的阳光却是暖洋洋的,令人 心醉。这正是农村老头儿们蹲墙根儿晒太阳的季节,没想到公安局的大院里,人们 也都在外面晒太阳。不知是正赶上他们工间休息,还是因为他们没多少事干,反正 是有些人正在无所事事地聊天,有些人正在懒洋洋地看报。 白刚看到这种景象,在门口曾犹豫了一下:是通过传达室,还是直接往里闯? 如果到传达室登记,一问你成分,传达室就可能挡了。可是自己这个身份硬闯公安 局,问题就大了,传达室就是管传达的,和他说说好话也许会给传达吧!他犹豫了 一下还是规规矩矩地去登记。登记时他如实说明来意,没想到传达室老头儿把头一 仰,立即精神抖擞起来,恶狠狠地训斥说:“你这不是地主分子翻案吗?翻案?休 想,你给我滚!”白刚说:“我是到公安局来申诉的,我是什么问题,也不能你说 了算哪!” 老头儿一听火就上来了:“在这儿就是我说了算,你管得着?”他摘 掉了老花镜,开开门跑出来:“你快滚,再在这儿捣乱我就叫人把你铐走!”看他 那凶狠的样子白刚再不走,他就要扇他嘴巴了。 白刚气愤地走了,觉得和这种人没法讲理。而且当前这种形势,他就是打了你, 你也没处说理去。怎么办呢?逼得他这守规矩的人,也不得不想歪点子了。他暗暗 观察老头儿的行动,他是低头看会儿报纸,一会儿又摘掉老花镜抬头看看窗外。白 刚觉得不能再等了,便趁老头儿低头时急走几步,突然闯进了大门,但很快老头儿 还是发现了,从门里追出来喊叫道:“你要干什么?回来!回来!” 这时白刚已经闯到人群中了,哪能回去,只是扭头对老头儿喊着说:“我有要 紧事儿,找领导谈问题!”老头儿为尽他的责任,仍然追了过来,并且大喊大叫地 说:“这个地主分子要翻案,我不让他进来,他硬闯进来了,让他滚出来!” 这一喊不要紧,有些人便好奇地走了过来,七嘴八舌地说:“你长了几个脑袋, 敢闯公安局?”“地主分子私闯公安局,不要命啦?”“把他铐起来!”白刚正想 说话,没等他开口,有一个人挤过来笑了笑:“是你呀!”传达室老头儿愣了惊讶 地说:“冷股长,你们认识?”冷股长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对他挥了挥手:“你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