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 看起来人们有说有笑好像拉家常,吴玉萍心里却如刀绞。她虽生在城市长在城 市,但参加工作以后便经常下乡。近几年到农业局工作,全县的村几乎跑遍了,她 知道农民的纯朴敦厚,也知道他们的困苦艰难,尤其是白刚回农村以后,一个壮劳 力尚难维持一个人的生活,买黑市粮食还要她从微薄的工资中给点补贴,何况许多 农民是要靠一个劳力养活一家人啊!她对农民的困苦有了更切身的体会。 这么半天她没说话,只黎娟在维持着,好像她十分深沉。实际是听了妇女们那 直朴的语言,那对她们信任的真诚,心中充满同情,她是有口难言哪!可是当了工 作组,又不能永远沉默,听到妇女主任的提问以后,她便解释说:“你说的那是以 前的政策了,贩运算投机倒把,要是自繁自养……”说到这里吴玉萍犯斟酌了,以 前好像猪羊也不允许自己宰了上市吧? 没等吴玉萍说完,嘴快的黎娟马上把话茬接了过去:“自繁自养也得自吃才行! 文件说得很清楚:农副产品到集市自由买卖就是修正主义黑货。”她把文件上这几 句重要的话都背下来了。柳翠花半信半疑:“文件上真是这么说的?”她是多年的 妇女主任了,对党的政策是真诚拥护的,什么工作下来都积极完成,没讲过价钱。 今天这个卖羊肉的问题,她可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 吴玉萍不愿意在这个问题上再争论下去。她觉得该怎么办还没研究,现在就下 定论会引起群众恐慌,便转换了话题:“我们只是了解了解情况,这个问题就不谈 了。今天来的都是贫下中农基本群众,大家说五类分子中有不老实的吗?”黎娟又 补充了一句:“他们当中有卖羊肉的吗?”她是急着要找出批斗对象来,要不工作 怎么开展啊!又是一片沉寂,妇女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不涉及自 家的问题,就没人愿意出头了。 柳翠花觉得自己是干部,不能让会议冷场,便不紧不慢地说:“要说五类分子, 我们这村有个特殊情况,吴同志初到可能不清楚。这村小又穷,土改时定成分没地 主。只有两户富农,如今老的都死了,剩下几个可教育好的子女。说起卖羊肉来, 还真都是贫下中农,富农子女也不敢上集去卖。同志们不知道,卖点肉也不容易, 集上又赶又逮的,逮住了成分好的说说好话就许放回来,成分不好的打骂不说肉没 收,弄不好还许关个十天八天的谁敢去。贫下中农卖肉也是偷着,半夜出去天刚亮 就卖完了,赶的是鬼市辛苦着咧。” 听主任提到辛苦二字,妇女们又一个个诉起苦来:这个说家里缺米少柴,干一 年还得向队里交钱,自己再不想点法咋办?那个说担惊受怕卖点羊肉不过换点油盐, 能顶啥事?也有人说人还吃不饱,哪有粮食给羊吃,暖和天有青草,天冷了就是靠 涮锅水、烂菜帮子和干草喂羊了。羊瘦得光剩几根骨头,剥不了几斤肉,能卖几个 钱?说到这里有个妇女突然尖着嗓子喊了一声:“赚钱?还有赔钱的呢!” “赔钱,谁赔钱了?”大伙儿纷纷追问。那个妇女说:“孙绍安家呗,你们不 知道?”有几个人同时说:“人家那人深沉有啥事不爱往外说,我们怎么知道?” 有人却要刨根问底儿:“自家养的羊贵点贱点都是收入,他怎么就赔了?”尖嗓子 妇女说:“这可不敢说就没赔。”然后看了吴玉萍一眼:“人家吴同志让说这些事 儿吗?”吴玉萍听说是孙绍安家卖羊肉赔钱,这孙绍安,不就是昨天吃派饭的那家 吗?便很想听听:“你说吧!咱们拉家常啥话都可以说。” 那个妇女便说开了,别人有时也插几句。她们说孙绍安原先是学校老师,教得 可好了,就知道看书老实巴交的又是个近视眼,回村务农以后生活就困难了。看人 家养羊他也养了俩羊,前个晚上他请人给他剥了羊,昨天天不亮就到集上去卖。他 一个人没个照应,又是头一回上集卖肉没有经验心太实。他为了好卖,把在家约好 秤,扎成一嘟噜一嘟噜的羊肉,全拿出来摆在了一块塑料布上,让人家挑着买。 卖了几嘟噜以后人们看他卖得实惠,买的人越来越多,正这时市管会的人来了, 有的买主认识扔下肉就跑,他也慌了忙着收肉又忙着收钱,有些人没给钱提着肉跑 了,他也顾不得要钱赶紧把肉收起来就跑。结果有一半的钱没收回来,只剩了五嘟 噜被挑剩下的肉。还幸亏没让人家逮住,要是逮住肉没收不说,卖的肉钱也得给搜 去,还许不饶他。 原来偷着卖肉也是有诀窍的。根本不能带秤,都是在家里一斤一嘟噜一嘟噜地 分好,把肉装在提包里或是一个口袋里。不能把肉都拿出来摆摊,顶多拿出一嘟噜 来放在提包上做个样子,好让人知道是卖羊肉的。有人买了你才给他拿出一嘟噜来, 他不满意可以给他换换,绝不能让人们随便挑,卖一份收一份的钱然后再卖。 一边卖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有情况提起提包就跑,等市管会的人走了你 再找个地方卖。孙绍安心实一下摆出来让人家挑,有人要买半斤他还解开捆给人家 分匀,不仅费时间耽误了收钱,而且毫无防备之心,结果市管会的人一来,有些人 不给钱就把肉拿跑了,他不赔钱往哪儿跑。 吴玉萍听了一阵心酸,这么一个老实人竟被人家抢了。她们昨天吃的,竟是被 人抢剩下的羊肉,给工作组包饽饽吃了,不但没人说好还有人怀疑他心怀鬼胎。她 对孙绍安充满了同情,但作为工作组当然不能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