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7 公社革委会副主任和朱一夫早就来了,老郝陪着他们在支书家喝茶水、聊闲天, 他们也等得不耐烦了,三番五次地派人来催,为什么还不开会?眼看日头偏西了, 再不开就没时间了,这时会场上连瞎子、拐子、轻易不出门的老头儿、老婆儿全算 上也没多少人,成强灵机一动,把小学生全赶到会场上,这才使会场像个开会的样 儿,叽叽喳喳地又说又笑,坐满了半个场院。孙绍安两口子倒是早早儿来了,不溜 不跑,就一直靠着柴火垛蹲着。 朱一夫大摇大摆地坐在桌子正中,端着个架子,等着发表重要讲话。为了显得 威风,壮大声势,还临时从公社借来一架麦克风。支书对着吹了两声,不响。村里 电工不会鼓捣,这儿通通那儿通通的,一吹还是不响。鼓捣了好一阵子说行了。朱 一夫着急了,接过来对准麦克风大声地吹,还是不响,气得他连续吹,突然这家伙 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发出了几声刺耳的尖啸,会场大哗,引起一阵阵轰笑。 终于可以讲话了,朱一夫把他那三角眼一搭拉,脸上的那三疙瘩横肉往下一沉, 先狠狠地拍了两下桌子,会场上立时安静了,连一向爱叽叽喳喳的小学生们,一看 这个生人这么凶,也都老老实实地坐在砖头上。他从当前形势讲起,讲两个阶级两 条路线的斗争,最后联系孙村的走资本主义道路卖羊肉上来。强调要堵住资本主义 的路,坚决把投机倒把卖羊肉的邪风歪气刹住,把带头卖羊肉的人批倒批臭。 这时支部书记马上站起来,接过麦克风大声喊道:“把富农崽子孙绍安带上来。” 会场上一时出奇地安静,大家都扭过头去看柴禾垛边站着的孙绍安两口子。只见他 们俩不等民兵来揪,自己便快步走过来,肩靠肩地站在主席台前。支书对那媳妇喊 道:“你来干什么,没叫你快坐到下面去。” 那媳妇毫不畏惧,仍然站着不动,大大方方地站在丈夫一旁说:“他既是富农 崽子,我就是富农崽子的老婆,我们一块儿卖羊肉,要犯法都该挨斗。”支书没再 理她,心想你不知好歹不嫌丢人,愿意陪斗那就陪吧!便马上宣布批斗开始,两个 预先安排好的积极分子,便先后上台批判。稿子是别人代写的,他们认字不多,心 里十分紧张,所以念得磕磕巴巴,手也哆嗦起来,有一个人念到半截上,一阵大风 一刮不小心稿子让大风刮跑了,便急忙去追稿子。 就在这个时候,孙绍安媳妇扭过头来,冲着主席台上的朱一夫大声说:“上级 领导,我倒要问问,要说卖羊肉就是走资本主义道路,我们村可是家家户户都在走。 哪家没卖过羊肉?要说卖羊肉就该批,该批斗的可不只我们一家。说我们是富农崽 子?他妈娘家是富农,可他爹是贫农,咋就成了富农崽子了?我家可是三辈贫农, 那羊是我喂的我杀的我卖的为啥别人不批,只批……” 没等她说完,朱一夫把桌子一拍,三角眼一瞪,大吼一声:“反了你了,把她 给我拉下去!”等民兵把那媳妇拉走以后,朱一夫觉得受了抢白,脸上无光,为挽 回面子,便故意理直气壮地说:“贫下中农怎么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照样批斗,这 是路线斗争不能含糊。”然后又小声对支书说,“你们村谁家养羊卖羊肉多?再拉 几个批斗。” 他说话虽声很小,但没注意躲开麦克风,会场都听到了。 突然变了安排,支书可为了难。这时天黑得早,日头已经落下去了,往台下一 看,黑乎乎地也看不清谁是谁,他便到台下去找。他正在人群里搜寻目标,忽见会 场一下乱了,人们纷纷站起来往两边躲。只见一头小牛犊子一样的大羊公子闯进了 会场,两个弯曲粗壮的大羝角各挂着一条红绸子,脖子上带着一个大铃铛,丁丁当 当地响,令人奇怪的是它尾巴上还冒着烟儿,劈劈啪啪地响个不停。原来是谁在它 尾巴上拴了一挂小鞭炮,把它赶了来,小鞭炮阵阵炸响,使大公羊惊慌失措地闯进 了会场。那朱一夫一见大怒,立起来指手画脚地招呼民兵:“打死它,打死它。” 两个带枪的民兵便从会场外边赶紧跑过来,也喊:“打死它,打死它。”那羊 公子进了会场一见人多,更加惊慌,愣怔了一下,突然见后边有人拿枪追来,前边 一个人凶狠地喊叫,它好像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便向喊叫的朱一夫闯过去。老郝 和公社副主任坐在两边,一看危险便赶紧跑开了,朱一夫正喊叫打死它,又是坐在 中间,没容他躲开那大羊公子便一下子连桌子带人全撞了个翻个儿。朱一夫吓得七 魂出窍,赶紧爬起来继续喊叫打死它,打死它。那两个持枪民兵是专门从公社借了 两条枪,为大会站脚助威和防止发生意外,一看闯下了大祸,便跑过去真想举枪打 羊公子。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十二三的小孩飞步跑过去喊道:“别打!别打!是我们家 的。”然后咴儿咴儿地叫了几声,只见那羊公子愣怔了一下,便立即向小孩跑来。 小孩搂住了它的脖子,拍打着它的头,让它老实下来。然后对着村支书喊道:“爷 爷!你不是让我奶奶把它拴到别人家去吗?我奶奶也不把它看好,咋让它跑出来啦!” 原来这羊公子是支书大儿子家的,他儿子和支书仍住一个院,平时都是支书老 伴儿为儿子照看,知道要开这个大会,公社来人会到家里来,支书便叫老伴把羊公 子牵到别人家去,不知谁出了坏,故意用这羊扰乱了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