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 白刚十几岁便蹲过国民党的监狱,不久前又劳改十几年,吃饭睡觉整天戴着铐 子还是头一回。虽然是头一回,但是他并不陌生,因为劳改时脚镣手铐见得多了。 这时戴在自己身上,也就不觉得多么耻辱多么痛苦。他担心的倒是自己的妻子,所 以整天忧心忡忡。他又哪里知道,妻子现在也陷入极大的痛苦之中,也不敢把情况 告诉他。夫妻相距不足百里,不仅不能往来,连信也不敢写一封,只有昼夜的悬心 思念。 自从孙村让羊公子搅闹了批斗大会以后,分管这一片斗批改的朱一夫便迁怒于 老郝和吴玉萍领导的工作组。尤其是对吴玉萍怀恨在心,他觉得自己是一百个看得 起她,请她在表妹家吃饺子,用意她当然明白,就是为了整他表妹夫的对手孙绍安。 谁知她却明斗暗不斗,同情孙绍安。所以临走便告诉公社副书记,要给工作组严厉 的批评,并且让他们立即回公社进驻一个老大难村,给他们一个考验,再打不开局 面,就处理他们。 工作组回公社以后,公社书记便找老郝谈话,传达了要让他们进驻一个老大难 队给以考验,但是严厉批评那一节却免了。还说孙村的事我知道,那村卖羊肉有历 史了,批批可以,一时半会儿的谁去也解决不了,不能怪你们。你们要去的桥头营, 是全县的老大难,成了我们公社一块心病。 村里七股八叉你告我我斗你,几次进驻工作组,也摸不清个是非。不是被逼走 了,就是觉得没法办,连饭也吃不上,自己主动撤了出来。公社没力量解决,只得 依靠工作组,你们组力量强,希望去了给我们好好解决一下。借这次“一打三反” 运动的东风,把坏人彻底整治一下。班子不行,该调的调该撤的撤,你们做主了。 老郝当面也说好好好,心里却憋下了一口气。他觉得他们在孙村认真学习政策, 深入群众,实事求是地处理问题。孙绍安本来没问题为什么狠整人家,不就是为给 朱一夫的姘头家铲除一个竞争对手吗?老郝在县局里是个老干部了,朱一夫是工人 时他就是个中层干部,根本没把朱一夫放在眼里,朱一夫也管不着他。经过孙村这 回事情,他就更看不起朱一夫了。公社书记谈话以后,老郝马上传达了公社书记的 意见。 刚传达完成强便闹了起来:“为什么这么对待我们?我知道桥头营是个根本没 人去的村。说好听的再难也不怕,反正是为了工作嘛!惩罚我们不干!组长,你当 时就不该接受这个任务,这是侮辱我们!你提提就说是我们全组的意见,要求换一 个村。”黎娟也很生气:“我们辛辛苦苦干工作倒落不是了,他姓朱的算干什么的? 就知道吃喝玩乐假公济私,却处罚我们。我同意为争口气,也得换个村。”老郝本 来对上级决定是很尊重的,这时却板着个脸一声不吭。 吴玉萍这些年被歧视折磨惯了,对这类事也经得多了,没拿这些当回事。她认 为只要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就不怕别人说三道四。别说公社书记还说了句公道话, 就算他也不理解又怎么样,咱干咱的干完了走人,有什么关系。尤其使吴玉萍比较 放心的是她在桥头营住过,给她的印象还不坏,和老乡处得也比较好。当时有一个 房东老大娘,非要认她做干闺女不可,吴玉萍不敢答应,怕单位知道了,上纲到搞 封建拉拢又添新的罪状,可是大娘硬让儿子喊她姐。 那还是挨饿的年头,大娘知道她在别人家吃不饱,天天黑夜开会回来,枕头边 不是用毛巾包着块热白薯,就是放着十几粒花生米。那是人人都难活命的年头,吃 的东西多么金贵啊!吴玉萍有时吃着吃着都感动得热泪盈眶。吴玉萍走后,那位刘 大娘经常打听她的消息,有时还让儿子到县里去看望,送些花生红枣去。 有一次吴玉萍下乡离桥头营不远,特意去看大娘,大娘一把抱住了她,含着眼 泪喊道:“我那儿啊!你可回来了。”吴玉萍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大娘知道吴玉 萍的身世,对她十分同情,有一次在灯下教她纳鞋底,一边捻线绳一边叹气,对她 儿媳妇说:“你姐是只孤雁啊!多好的人怎么偏偏摊上这么个命啊!”这一声孤雁, 说得吴玉萍满心凄楚。大娘看到吴玉萍难过,马上又劝道:“儿啦!别难过,好人 终究有好报,以后会有好日子过。” “娘啊!还会有那一天吗?”吴玉萍情不自禁地叫了一声娘。吴玉萍哭了,大 娘也哭了,娘儿俩抱在一起痛哭。大娘说:“老天有眼,不会老让好人受罪的。” 大娘儿媳妇在一旁也陪着哭了起来。此情此景吴玉萍一直铭刻在心。只是由于这几 年政治运动不断,阶级斗争不断升级,吴玉萍才断绝了与大娘的来往。这回又去桥 头营,虽然这里已成了老大难单位,但是能和刘大娘再次相见,她心里暗暗高兴, 所以她不像别人那样气愤和难过。 看老郝板着个脸不说话情绪不高,她以为是老郝怕担子太重有些为难,同时也 觉得成强和黎娟这种不满情绪,对以后工作不利。便说:“要求换村,恐怕是不行 了,桥头营我以前去过,干部们还可以,不知这几年咋搞的成了老大难。那里群众 基础不坏,我也有些熟人,咱去了先好好摸摸情况,也许并不像人们说的那么难。” “咱出来不少日子了,人们也该换换季回家拿点衣裳了。先让成强、黎娟回家 去,你要取衣服也回县里去趟。了解情况不急,反正解决一个老大难,也不是十天 半月的事儿。”实际上老郝是对朱一夫和公社不满,情绪不高,不想积极卖命了, 想休整一段再说。吴玉萍说:“我的衣服都带来了,回县也没啥事儿就不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