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进驻桥头营,他们本来做了很坏的思想准备。因为70年代干部下乡,已不像50 年代那样受欢迎。从60年代开始,三年饥荒还没过,运动便接连不断,工作组下去 不是折腾群众就是整干部,群众哪能不反感?不过工作组权力很大,停职反省、撤 职,甚至关押,那是家常便饭,而且主要是针对干部,所以不欢迎也不敢公开表示 反对,但是使工作组为难的事也时有发生。比如工作组背着行李进村,村干部躲了 不给面见,没人号房也找不着人派饭。有的虽然安排吃住,但干部不配合工作总是 不上前,谈情况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顺口说些假情况。 这次到了桥头营,却出乎他们的意外。工作组刚进村,大队支书早在那里等候, 忙着帮他们卸行李搬东西,进屋以后,又是递烟又是倒水,十分热情。支书马永昌, 不过四十出头,个子不高,白净脸胖胖的。一看就知道不是整天在地里干活的人。 穿着一身蓝咔叽布中山装,虽然洗得发白了但还是整整齐齐。小眼睛眯缝着,不正 眼看人,好像总是眯着个眼睛暗地里琢磨对方似的。进村头一件事,本来是介绍村 里情况,可是支书说:“同志们大老远地来了,又不是一两天就走,忙啥?” 闲 扯了一会儿,门口就有人喊:“工作组在哪屋?吃饭了。” 四个人一起去吃饭,还没进院老远便闻着一股油香,夹杂着葱花炝锅的味道。 成强连连吸了几口气,高兴得几乎跳起来,小声说:“给咱啥好吃食?真香!”老 郝回头瞪了他一眼,意思是老乡就在前面引路,你怎么这么没成色,一点不注意影 响,成强立即低下了头老实了。 这顿饭确实不错,葱花脂油饼,外加一大盆鸡蛋汤。厚厚的一大摞油饼,一会 儿就烟消云散,鸡蛋汤也喝了个精光。这是什么人家?老百姓多是白薯干子半年粮, 吃顿好饭也就是玉米面贴饼子。一年才分个十几斤麦子,到这时候了哪里还有这么 多白面?吃完饭抽烟的时候,老郝便问:“你家还有这么多麦子?”主人嘿嘿笑了 两声,憨厚地说:“我家哪有麦子?分的那点麦子,麦收时吃两顿黑面馒头,过年 吃两顿饺子早就光了。这是马支书从队上拿来的麦子,油、鸡蛋也是他拿来的,让 我给工作组做饭。”老郝听了什么也没说。要给钱和粮票时,主人不收,说:“不 是我家的东西,要交就交给队里吧!” 这顿饭吃得人们疑疑惑惑,不是老大难村吗?这样的好款待是什么意思?听着 大家的议论,老郝一直闷头不语,只在最后才说了一句:“看看晚上的干部会吧!” 在农村晚上开会,不论大会小会,一般都要集合很长时间。可是工作组刚进大队办 公室,马永昌就领着一伙儿村干部来了。村支书一身二任,兼着村长,他一来就等 于主要干部都到了。另外还有民兵连长、治保主任、会计和妇联主任。 当时村里还应该有贫协主席,实际是个有职无权的差事,有的村有,有的村早 就有名无实了。支书说他们村原来的贫协主席免了,现在还没有选。各部门汇报完 工作也就十来点了,进村头一次会,只是例行公事,相互认识认识,又加老郝情绪 不高,心里早就盘算着回家歇歇,没提什么问题,所以什么重要情况也没谈出来。 不过宣布散会后支书提出了一个问题,倒是给了人们一点震动。 支书说:“村子大,情况复杂,地富反坏右都有,不少人还有现行活动,另外 还有些新生反革命,为了同志们的安全,你们黑夜少出门,白天最好也不要随便走 动,要找什么人,了解什么情况,告诉村里一声,我们给你们找。妇联主任马翠花 半农半医,是村里的赤脚医生,大队院里有间医疗室,她整天在那里,有事找她就 行,很方便。” 原来以为这里班子不团结,看起来不像有多大的矛盾,村里的问题究竟是什么 呢?真是坏人那么多,连白天出门都要小心?吴玉萍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她和黎 娟回到住处以后,栅栏门虚掩着,东屋的房东大娘早睡了,院里一片漆黑。因为刚 吃完饭便去队里开会,她俩没来得及找手电,所以只有慢慢摸索着进屋,又摸索着 点上了灯,铺好了被褥,刚躺下要睡觉,忽听得院里柴垛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柴 垛里钻出来似的。 “有动静!”黎娟说着两人便重新穿好了衣服,侧耳倾听。如果是猫狗,会有 叫声或是细碎的脚步声,要是有人也会有动静,可是听了一会儿什么声音也没有。 两人以为没事了,正要脱衣服,又听见堂屋里的门响了一下,好像还是故意弄响的。 黎娟这闺女胆子大,一个箭步跳到外间屋,大声喝道:“谁?你给我出来!” 吴玉萍急忙找出手电也到了外间屋,用手电一照门还关着。两人打了一个照面, 黎娟指了指门,吴玉萍点了点头,两人便突然开了门,没敢贸然出去,只用手电在 院里搜查,却什么也没看到。手电的光终究有限,就在手电光晃到一边的一刹那, 栅栏门响了一下,像是有人跑出去了。她俩便赶紧去追,到门外却看不见人。 沿街是一溜茅厕,一家一个,他躲在哪里还不行?黎娟说:“他没走远,咱俩 一边一个去找找。”吴玉萍说:“算了吧!他不想伤害咱们,找他干啥,让他去吧!” 她嘴里这么说,心里却想,咱手里连根棍都没有,真要找着了,他和你打起来,咱 哪是他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