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生活关虽给人们带来了莫大的痛苦。但是对白刚这种所谓不认罪的知识分子来 说,生活关倒不是最难以忍受的,有一个“苦”字也就到头了。最难过的还是改造 关中的交心关,这是对人心灵的折磨和摧残,使人丧失理性,泯灭良知。是对人们 内心中仅存的一点人格尊严和独立精神的一次彻底扫荡。 交心,曾是多么崇高和美丽的词儿。而且白刚也曾对此坚信不疑身体力行。他 认为作为一个心地无私把自己的一切献给苦难祖国的共产党员,是无话不可以和党 讲的。不管是地下工作时期还是在解放区以及进城以后那几年,他都是这样做的, 得到的是温馨的关怀和真诚的帮助。你的幼稚没人耻笑,你的隐私没人宣扬,对你 的错误,得到的是入情入理的分析,不用担心被人用来作为攻击你的箭矢。可是经 过几次政治运动之后,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一切都变了,许多美丽崇高的词儿包括交 心也突然变了味儿。 白刚在交心上是吃过亏的,在这一点上的体会可以说是刻骨铭心。在“肃反” 运动中,白刚被怀疑为“胡风分子”。怀疑不要证据,只要认为可疑就可以关起来, 让你交待问题。并且翻箱倒柜把他办公室和宿舍都搜查了一遍,找到的惟一重要罪 证,就是笔记本上那句话:“你不能写工农兵,也可以写写学生、教师、青年知识 分子。……”全业兴认为可抓住了白刚反对写工农兵的罪证,比胡风还胡风。经白 刚反驳后,不但没成白刚的罪证,反成了他的笑柄。但是主持批斗会的人,总会想 出新点子来,绝不会就此罢手的。 有一天全业兴在批斗会上突然问白刚:“你和你老婆都议论过领导什么?” “没有啊!”全业兴冷笑了笑:“你还不老实,你老婆都交待了,某一位领导的肚 子……这事有没有?” “有!”白刚笑了,心里说,这算个什么事儿?何必转弯抹角地费这么大的劲? 便说:“一天在院里聊天,我看劳常同志的肚子太大了,便拍了拍他的肚子说:你 看这大肚,该注点意啦!”全业兴没露声色,只是微微点点头说:“好!还说过别 的领导什么?” 白刚觉得现在是搞反革命问题,怎么扯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便说:“在这种会 议上,说这些干什么?” “向党交心嘛!什么话都应该向组织上讲嘛!”全业兴微笑着表示出一派真诚 的样子。白刚说:“现在又不是党的生活会,说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全业兴拉着 长音慢声慢语地说:“有什么意义你不用管,什么会上都应向党交心嘛!组织让你 说什么就说什么,用不着害怕,难道你还不相信党组织吗?” 白刚的毛病就是最怕激将法,觉得这类问题有就是有,有什么可怕的?便又说 了某某同志从苏联回来戴了一副大墨镜,他和老婆说过:戴那个干什么?像瞎子一 样。还说过某某同志开会时就睡觉,可能有病吧?迷迷糊糊的。全业兴还一再追问, 白刚说没有了,他觉得这事说完也就完了。 第二天一开会,又让他交待,白刚不耐烦说没有了。全业兴的脸色马上变了: “那你说说给领导起外号是什么目的?” “我没有起外号,那只是随便说说,有什么目的?”白刚非常惊讶,他们怎么 会得出这么一个结论?全业兴声色俱厉,完全不是昨天动员交心时那副笑模样了: “能够有没有目的的事情吗?你给所有的领导都起了外号,难道这是偶然的吗?” 从此就对白刚追个没完没了。从他这里挤出一点去诈他老婆,从他老婆那里挤 出一点又来追他。他真后悔自己太天真,交什么心?说出什么来,只能给他们提供 炮弹。他们对问题的分析也不想实事求是,根本没理可讲。想整你你就越说越说不 清。反正自己没问题,他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吧!从此白刚沉默了,不管全业兴说 什么再也没能撬开他的嘴。 当然他为这种态度付出了代价,搞清他没问题以后,仍然把他看押很长时间, 直到1956年,有问题的人早都“解放”了他才“解放”。不过终究没有搞出什么问 题不了了之,做了没有问题的结论。 尽管是有惊无险,他在交心问题上,也不得不留个心眼儿了。所以不久以后, 1957年上半年的整风“鸣放”中,许多人都热烈响应号召,大胆鸣放,不少人言辞 还十分激烈。机关鸣放时,领导又让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让交心,畅所欲言,不 发言领导便动员发言。白刚对“肃反”中长期被关押批斗,知道没问题了仍然不给 他做结论,在他多次要求下做了没问题的结论,又不按政策规定向群众公布,都很 有意见。但是他从机关这一连串的行动来看,知道提意见也没用,领导是不会承认 错误的。“肃反”中和领导对立,关系已经很紧张了,再提意见关系只会更加紧张, 所以什么也不准备说了。只是一些人一再劝说,“肃反”时斗你那么厉害,你就没 意见?为什么不说?他才不得不说:“那时是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还说他干 啥?” 整风“鸣放”过去以后,便开始了“反右”。 不是号召“鸣放”吗?怎么“鸣放”一完又抓“右派”进行批斗呢?许多人表 示惊讶,根本没想到。 其实在“鸣放”开始后不久,毛泽东便察觉到有了问题,认为事情发生了质变。 写出了《事情正在发生变化》,在党的高层中传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