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8 白刚见过这个人,知道他是公社的副主任。他觉得把钱、粮票交给他,当着这 么多人他是不好抵赖的。这下倒把那个副主任将住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他 想白刚说的在理,自己也不好发脾气。 钱是不能接的,多了少了自己不是也担嫌疑?可是看到那几捆扎得整整齐齐厚 厚实实的粮票:他觉得一个劳改人员怎么会有这么多东西,又不甘心不过问。愣了 一会儿回头喊道: “白一村的人呢?你们躲在后面干什么?来个人数数他的钱和粮票。” 白刚一看这个问题解决了又急忙把箱子从屋角搬过来放在炕上灯亮的地方说: “这箱子有许多材料,处分决定、申诉说明,许多问题的详细情况都在这里,你们 尽可以搜查,但是不要弄乱弄丢。你们要拿走也可以,但是要打收条写详细。” 那个副主任没说话但显然他也觉得这是个问题,回头看了看,发现了民兵副连 长二愣和女民兵排长王玉芹,知道他们俩都是民兵干部又念过中学有文化,便说: “你们两个仔细检查一遍他的材料,把有问题的挑出来。”然后又对其他人大声命 令说,“搜!把屋里的东西全部搜查一遍。”一个小厢房屋除了一铺炕以外,地下 站不下几个人,屋里又折腾得乌烟瘴气,他说完便出去了。 人们又劈里扑通地翻腾了起来。把褥子被衣服都抖了一遍又一遍,把包袱里的 东西也全抖了出来。两口盛粮食的缸里也用棍子搅了又搅,就差把粮食倒在地上了。 屋子太小,白刚用木棍和秫秸秆就着椽子在空中扎了一个有半间屋大小的幔子,把 大量的书和穿不着的衣服、用不着的农具、炊具等等都放在了上面。有些是常年不 动的东西,这回都弄了出来,扔了满炕满地。炕上的人没的折腾了,便掀起炕席一 遍遍地查看,用脚一块块的踩炕面上的坯是不是活动,以察看是不是往炕洞里藏了 什么东西。 白刚对这一切都不管了,也管不了,只好任他们天翻地覆地去采取“革命”行 动。钱和粮票数的咋样他也不管了。他只眼睁睁地死死盯着那些材料,这才是他的 命根子啊!那些无中生有、驴唇不对马嘴的处分材料,自己一次次针对不同情况写 的申诉材料和具体问题的说明,个人的自传,历次运动里涉及事件的说明和抄录的 组织上的结论,十几年劳改中的鉴定和奖状等等,都在这里。他是决心要翻案的, 这些便是他翻案的依据和证据。这些弄丢了,申诉材料都很难写,翻案就更难了。 这些虽重要但是不怕检查。 他最担心的还是皮箱底层里那部三十万字的长篇小说底稿,那是劳改时偷偷写 成的。他为这部书稿付出了多少心血啊!怎能让它毁于一旦!这部书是写大学里地 下斗争的,里面有国民党特务污辱谩骂共产党和共产主义的话,如果按照当时流行 的断章取义、无限上纲的办法,寻章摘句地挑出一些特务谩骂的话来,谁能受得了 啊!所以他暗暗祈求最好不被发现,一旦被发现最好能想法阻止他们抖搂出来或张 扬出去。 他得感谢那位公社副主任选了这两个他认为可靠的民兵连、排长来检查,尽管 这两个人也会忠于他们的职守,但总不会对他蛮不讲理吧!所以每当他们拿起一份 材料,他便详细向他们说明情况,这材料是说什么的,有什么重要性。这样一方面 取得他们的理解,一方面尽量拖延时间,别人没的折腾了只等他们两个时他们便会 着急了。这两个一直对他存在谜一样想法的人,看着那些难得的材料,听着他的解 释,简直就像看一部奇特的小说一样那样入迷。 但终于把底上的材料翻完了,图穷而匕首见。仅仅有一层布覆盖的小说底稿终 于被发现了,二愣轻轻把那层蓝布掀开一角,排列的整整齐齐一摞一摞的稿纸便呈 现在他们面前:“这是什么?”白刚轻轻地说:“那是小说底稿。就是‘二一歇’ 时我给你们讲过的地下斗争故事。”这时他看到了王玉芹那奇异的询问的眼睛,好 像是说:“为什么藏起来?”他又解释说:“劳改时不准写书,为避免被人发现放 在了底上盖起来。” 两人看了前面几页,一看的确是小说,正在好奇地看写的是什么。这时人们已 把这屋子里角角落落犄角旮旯都翻了个底儿掉,就差掘地三尺了,也没找到犯禁的 东西,也没找到上纲的借口,人们都愣了起来。公社副主任在院里催促二愣和王玉 芹说:“检查得怎么样了?”他俩一看人们都在等他们俩,交换了一下眼神,便赶 紧说:“完了,完了。没发现什么!”说着便朝外走。 白刚一见人们要走,这才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赶紧把材 料放好,把箱子盖起来。正想收拾东西,听见公社副主任喊道:“去两个人把他带 走。”这一下白刚又懵了:“不是清查吗?没查出什么问题来,为什么还要带人?” 可是这是没法说理的。两个民兵让他走,他说:“等等!我给我儿子找几件衣服。” 他不知要把他带到哪里,去多长时间。他要给孩子把衣服、用的东西准备好,让他 去找他大妈。他含着眼泪安慰了在恐怖中战栗颤抖的孩子,然后又赶紧擦干了眼泪, 跟民兵走了。 在白刚这里折腾完以后大队人马立即奔赴西邻洪光家。洪光两口子早已穿好了 衣服在黑暗中等待着。一会儿听见正房后门敲得丁当山响。正房是洪光的三叔住着。 三叔年老耳聋,早就睡觉了,他并没有听见白刚那里的响动。听见大声敲门,还以 为是洪光回来了,生气地喊着说:“你这是干啥?总是毛手毛脚的不会轻点!”外 边人一听差了壶,还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呢!也生气地喊叫:“快开门!我们是 大队、公社的,快!快!”三叔急忙开了门,来人忽拉一下子涌了进来喊叫说: “洪光在哪里?”三叔不知洪光又犯了什么事,吓得哆哆嗦嗦:“厢房!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