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4 “文革”初期开大会,他也挨过批斗,那可是一群人挨斗。这回是单独为他开 这么大的会,公社书记督阵,这还好的了?这些年他觉得自己比别人都小心谨慎, 怎么偏偏又是自己大祸临头?他恐惧,他气愤,他心中充满了难解难述的不平。他 不知不觉地仰天叹息起来:“我前世是造了什么孽啊!让我受这种没完没了的罪啊! ……” 要建富和媳妇到他们那间小屋吃饭去了。要建贵在外间屋吃饭,看见他爹装了 很多烟叶,还带了平时很少动用的纸烟。心里说你说我惹祸,开你的批斗会你是带 那么多烟干啥?会场上你抽烟不是找挨呲儿吗?因为他一说话就挨呲儿,他这话没 有说出来。要得平和要建贵说了一声:“我先走了,你们吃完饭就去吧!” 会场设在大队,里间屋是大队办公室,广播器材也在里面。外屋三大间的一个 大屋子,便是大队经常开会的会场。支书在里间屋陪着公社书记,不时地在大喇叭 上喊叫几声催人开会。会场上已到了不少人,人们经的斗争场面多了,不管斗谁好 像都无所谓。人们照样儿嘁嘁喳喳有说有笑,是非曲直好像他们并不关心。觉得这 是头头们的事情,自己想也没用。至少表面是这样,内心当然会各有不同。 每逢这种场合白刚总是早早到会,倒不是由于他的积极,而是为了避免自己的 尴尬。他知道他这种人不宜坐在前面显眼的地方,不宜大模大样地挤在贫下中农堆 里,也不宜在许多人坐好之后,再在人群里扒拉来扒拉去地寻找座位。所以只能早 去,趁人还很稀少的时候在后面为自己寻找一个不显眼、没人注意的黑暗角落。 可是他去的时候最后靠墙根的地方和两个角落全让姑娘们占满了。她们提前到 会抢占后排的原因和白刚完全不同,白刚是为了孤独清静。她们是为了扎堆儿图个 热闹,方便说笑打闹,同时也避免有些小伙子们对她们挑逗和耍笑。白刚一看他想 去的地方被姑娘们占了,正在犹豫寻找另外的地方,忽然有人喊他:“姥爷!这有 地方。” 原来那个黑暗的角落里,他孙女白秀芳正坐在姑娘队伍的边上,白刚便去坐在 了她的身边。一会儿要建贵来了,他对全场扫视了一下,坐在了白刚旁边。噘着个 嘴板着个脸怒气冲冲,两只眼睛呆呆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白刚担心他这个犟脾 气闹出事来,便小声劝说他:“建贵!冷静点。”要建贵回过头来,愣头愣脑地说 :“老舅!你说他们讲理吗?”白刚没法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小声点,别惹事, 各处不都这样嘛!” 人来得差不多了,大炮从里屋出来看了看黑压压的人群高兴地说:“好啊!人 到得还差不多,说明大家都很积极。”然后他巡视了一下会场,好像发现了什么问 题,立即警觉地说,“要得平!要得平来了没有?要得平!” 没有人答应。散漫嘈杂的会场顿时安静了,人们都伸起了脖子左顾右看,寻找 这个平时被遗忘了的人,今天会议的主角。说也奇怪连他儿子要建贵在这以前也没 发现他爹不在,这时便疑惑地和白刚小声嘀咕:“我爹早出来了,他说来开会呀!” “是不是看着太早又回家了?”要建贵说:“不会。他吃饭吃到半截上一听广 播就不吃了,一会儿就走了。他走了一大会子我才来的,他没回去。” 白刚心中顿时生疑。他平时和要得平接触较多,深深了解他内心中埋藏已久的 那种痛苦悲观和压抑。今天猛然这一广播要开他的批斗大会,别再想不开,便和要 建贵说:“你出去找找吧!找见了让他赶紧来,不会有多大事的。”要建贵刚要起 身,大喇叭响了:“要得平听着:赶紧来开会,全会场就等你了,你磨蹭什么?磨 蹭你也躲不过,只有彻底坦白认罪才是出路。跑步,快来!” 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人来。会场上又嗡嗡地乱了起来,人们仨一群俩一伙地 嘀嘀咕咕嘁嘁喳喳地议论了起来,说什么的都有。这时公社书记、大炮出来了,虎 书记说: “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他就不倒。阶级敌人几天不斗争,他就翘尾巴, 就会嚣张起来。大家看见了吗?今天开他的批斗会,他竟敢不到会场,太嚣张了。 不来,派人把他揪到会场上来。”大炮接着说,“你们二队的还等什么?都去找人, 把他抓回来。” 白刚和要建贵没有商量就自然成了一拨儿。白刚说:“咱先上你们家看看吧!” 他认为要得平不会逃跑,也不会在哪里躲着。他怀疑可能等儿子们走了以后他又回 家,在家里寻短见。看来要建贵也想到了这一层,但是他不相信会在家里。他说: “家里我嫂子和孩子们都在,不会在家,咱们上村北看看吧!” 在村北绕了一圈儿也没见个人影儿。要建贵还要到北边的小树林里去找,白刚 说:“咱绕的时间太长了,还是先回会场看看吧!”他估摸人找不着,一定都回会 场了,看看这会还开不开,不开了再到远处去找。 他们回到会场后,果然各组都回来了。公社虎书记正在讲话:“跑啦?他躲得 了初一,还躲得了十五?跑到天边上也会把他抓回来。今天的会让他给搅了,这不 要紧,什么时候抓回来还有更严厉的批斗等着他。”大炮接着说:“刚才虎书记说 了,跑哪儿去也得把他找出来。你们二队的男社员先在村附近找找,找不见,明天 还得上远处找去。”大炮说得就不如虎书记那么严厉,可能他也想到了另一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