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7 农业学大寨工作组要一年时间。名义上是农业学大寨,实际上和过去斗批改工 作组差不多,依旧是半天劳动,半天开会,上面布置什么就贯彻什么。工作组还是 干一两个月就挪窝,每次转移时吴玉萍总要请几天假回县城看看儿子,每看一次都 会发现儿子的变化。虽然为儿子离开妈妈能独立生活而高兴,但同时又增加了新的 担忧,有一次回县城,看见儿子在窗台上放了两个玻璃罐头瓶子,里面装着咸菜, 咸菜上撒了一层盐粒子,白花花的。问儿子这是干什么?他说是每天早上吃饭打一 分钱咸菜吃不了,就存在瓶子里,同学们告诉他多撒点盐就不会长毛,存下来早上 就不用买咸菜了。中午菜太贵也不买了,把饭端到屋里来,就着咸菜吃,给妈妈省 钱。 吴玉萍听着儿子高兴地述说,只觉得一阵阵心酸,摇着儿子的头爱抚地说: “大锁呀!妈妈的工资够你吃饭的,不能再吃剩咸菜了。你现在正是长个儿的时候, 这样节省吃坏了身体怎么办?没饭票了妈给你买。”大锁说:“妈!我有饭票。” 说着从枕头套里掏出一个信封,把里面的东西都倒出来给妈妈看,果然里面还有不 少饭票和以前给他的那几元零花钱。吴玉萍说:“妈给的零花钱你怎么不花?馋了 想吃什么就买点什么呀!”大锁说:“妈!食堂吃得挺好,我不馋,没啥可买的。” 大锁虽小又不言不语,可心里有数。从小就看惯了爸爸妈妈的艰辛困苦,在吃 上穿上从来不向大人提什么要求。知道家境不如人,也不和同学们攀比。从上小学 二年级起,妈妈给他做了一条又肥又长的裤子,每年长高了,妈妈在裤腿上给他接 上一截儿,裤腿上已接了三截儿,肥大的裤子已经变得又瘦又小了,仍然穿着,也 不说什么。 今年上初中了,妈妈才想起应该给儿子做条新裤子了。问他喜欢什么颜色的, 他才说:“妈妈,同学们都是穿绿军装,就我是蓝裤子,给我也做一条绿裤子吧!” 望着知道心疼妈妈的儿子,吴玉萍又高兴又心酸。高兴的是儿子懂事,心酸的是这 么小就让孩子备尝艰辛,离开父母独自生活,多么让人不放心啊! 她又给儿子买了饭票,告诉儿子吃饭不用省着,有好菜就买。中午还特意在食 堂买了一份红烧肉、一份溜肝尖,这在当时就是最好的菜了。吴玉萍看着儿子吃, 自己吃得很少。儿子起初吃得狼吞虎咽,后来看妈妈舍不得吃,他也放慢了速度, 还给妈妈夹肉,让妈妈吃。吴玉萍也很长时间没吃过肉了,有了这两份菜,娘儿俩 吃了个高高兴兴。 每年白刚一家人都盼望着冬天的团聚,今年一家四口,却是在三处度过了一个 严寒的冬天。 吴玉萍下乡一年,租的房子退了,有几件简单的家具和锅碗瓢勺,都存在了机 关的储藏室里。白刚把女儿强强领回了老家。孩子太小,不能把家交给她,出工就 只好把门一锁,让嫂嫂照看一下。她哥哥小时候就是这样,想不到她又重复了哥哥 那种命运。可是她比她哥哥那时还小啊!丢在街上又怎能让人放心呢!虽托付给嫂 嫂,嫂嫂已是七十岁的人了,又常年有病,如何照顾得了?实际也是任她各处去跑。 有一次白刚到远处的地里挖水渠,收工晚了,天黑了才回来,见家附近没有强 强,到嫂子那里去问,嫂子说:“她那会儿还在我屋里睡觉,我觉着你也该回来了, 便让她回家了,她不会走远。”这时白刚已借住村东头一间耳房,离嫂子家远了。 在附近到处找也找不见,便急得满村去喊:“强强,强强……” 喊到村西头洪光大哥家跟前,大哥才把强强领出来,一见面就责问白刚说: “你怎么回来这么晚,以后远处出工就不要去了嘛!我今天就没去,吃完饭到村边 走走,看见一个孩子睡在村边,一看是强强。我说挺冷的睡在街上怎么行,跟伯伯 回家。到家给了她一个饼子,喝了点开水,只吃了半个饼子,又不吃了,可能是困 了,赶紧做点饭吃了让她睡觉。”白刚说:“唉呀,还是在大哥家,我到处找,可 把我急坏了。”洪光笑笑说:“急急也好,以后就会记住,家里还有孩子,不要回 来那么晚。我知道你找不到会到处喊的,一喊这不就找到了吗?爷儿俩快回家吧。” 白刚一天天忙得总是心急火燎,看强强木木呆呆,没有精神,也不说话,走路 都不愿意走,也觉得她是困了,便把强强抱起来就往家赶,急于回去做饭,吃完好 让孩子睡觉。回家把孩子往炕上一放,一边刷锅还一边嘱咐孩子:“爸不是告诉过 你吗,别在外边睡觉,怎么不听话呢?这样会生病的。记着点,听见了没有?”耳 房是锅台连着炕,做饭睡觉都在一个屋里。强强说:“爸,我……我冷……” 白刚刚把冷粥倒进锅里,想烫烫冷粥吃点咸菜就睡觉,只听见孩子说话哆哆嗦 嗦已说不成句了,这才看见孩子浑身发抖,过去用脸贴住孩子的脸,烫得厉害,唉 呀!孩子发烧了。随手抻过被来给孩子盖上,又赶紧去找药,找着药了暖壶里又没 有开水,连忙把冷粥盛出来,添了点水紧着呼达呼达地拉风箱。水开了,灌了暖壶, 凉着开水,准备给孩子吃药的当儿,白刚这才有工夫安定下来。 他坐在女儿面前,回想刚才的一切,开始责备开了自己。怎么能责怪孩子呢? 你这爸爸是怎么当的?你尽到了一个爸爸的责任了吗?三岁的孩子就把她一个人扔 在村里,她病了都没人管,还责怪孩子睡在街上,她愿意吗?孩子病成那个样子, 你见了都没发觉,还责备她,你这当爸爸的就这么粗心大意?他气愤地一个劲砸自 己的头。又进一步想到不仅没有尽到作爸爸的责任,你尽到一个儿子的责任了吗? 他看着锅台上的那一大碗冷粥,想起妈妈吃饭时多次唉声叹气地说:“妈都九十多 岁的人啦,还能活几天?你媳妇在外头工作,月月有钱。又不是没条件,你就老是 给我吃冷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