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8 “妈!你看我一天到头还有点闲工夫吗?一天天出工累死累活,还要服侍老的, 照顾小的,早上不做出一天的饭来行吗?”他有时着急了还和妈妈喊。现在想想对 不住老的,也苛待了小的。可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他气恨自己,又无可奈何,感 到莫大的迷惑。 他拍打着脑袋在自己问自己:“我白刚为什么闹成了这个样子?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呀!”他心如刀绞,痛苦地流下了眼泪。女儿看到这情景害怕地说:“爸爸! 你别哭,我再不气你了。” 白刚听到女儿这句体贴人的话,比埋怨他还难受,不由得哭出了声来,一把将 小女儿搂在怀里:“好孩子啊!你没气爸爸,没气爸爸,是爸爸不好。”他赶紧给 孩子吃了药,擦了擦眼泪说:“你先躺一会儿,爸爸给你做点好吃的,今天不吃冷 粥咧,爸给你做面片汤卧个鸡蛋,爱吃吗?” 看见女儿笑了,他才心宽了些。赶紧和面赶面片儿,他决定多做些,给妈妈也 送一碗去。给妈送饭回来,孩子正在炕上冷得发抖。冬天屋内温度经常是零下十来 度。近在咫尺的市里虽是全国有名的煤都,但是老百姓都买不起煤烧,做饭取暖全 靠从队里分的一点秸秆。 白刚只一口人,分的柴火少,做饭都不够,更不敢单为取暖烧炕了。所以他们 的炕总是冰凉的,一进屋冷气袭人。老百姓都知道冬天睡冰凉的土坯炕是要做病的, 可是白刚又有什么办法呢?要买柴火把炕烧热,他一天挣的一毛多钱连烧炕的钱也 不够,更不用说吃饭了。所以也不指望睡热炕了,他在炕席底下铺了厚厚的一层茅 草,不图炕热,只图不冰出病来就行了。 茅草有个好处,刚睡下是凉的,越睡越热乎,可是刚睡下钻被窝就是一大难关。 白刚给女儿脱了衣服,她小脚丫儿往里一伸就赶紧抽回来,宁可抱着肩在被窝外边 冻得哆哆嗦嗦发抖,再也不肯往里钻了。后来都是白刚先脱衣服钻进被窝,然后再 给女儿脱衣服,脱光了放在自己胸前用胳臂搂着她,什么时候被窝不那么冰人了, 才把她放在一边,哄她睡觉。 这种困苦起初白刚也是难以忍受,慢慢也就习惯了。每当精神上觉得难忍受时, 他还往往找来一些诗词,作为自己的精神支柱,从中吸取力量,也为自己的尴尬解 嘲。明末诗人黄宗羲的《山居杂咏》便是他晚上经常默念的一首: 锋镝牢囚取次过, 依然不废我弦歌。 死犹未肯输心志, 贫亦岂能奈我何? 廿两棉花装破被, 三根松木煮空锅。 一冬也是堂堂地, 岂信人间胜著多。 前四句和他的经历心境十分相像,他尤其喜欢的是“死犹未肯输心志,贫亦岂 能奈我何?”,在国民党的法西斯监狱里,在自家十几年劳改的生死考验中,死未 输心;现在又面临极端贫困境地,这贫困也并非是自然灾难,完全是人为的折磨。 对这种折磨只要仍不输心丧志,它又能奈我何?他把这当作一种激励。 有时又嘲笑自己,这是不是一种阿Q 精神?有人为了完成任务,也有人为了自 己的飞黄腾达,故意罗织莫须有的罪名,把你整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九死一生,现 在仍在贫困、死亡线上挣扎,你还高歌什么“岂能奈我何”?实际是你又能奈何! 奈我何?我奈何!反正都一样,不管是哪种情况,现在只有咬紧牙关度过苦难,阿 Q 就阿Q 吧! 以前他觉得阿Q 精神是可笑的可耻的,现在倒觉得阿 Q精神对贫者弱者被凌辱 者来说也不失为一副安慰剂。挨打了说声儿子打老子故然可笑,可是你坚持真理现 在落得个臭狗屎之名的境地,连自身生活都不能维持,更不用说养儿育女,你那坚 持真理不是也只落得个螳臂挡车的笑柄?在别人看来不是一样可笑吗?而且在你那 些同志们看来,不仅可笑,更是可耻可恨了,你实际连个阿Q 也不如啊! 当然最后还是笑骂由他,他还是我行我素,白刚的倔犟是不会改变的。历史再 重复一次,他还会选择这条道路,宁可受难绝不屈服,他不会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的。 一家四口三地的生活,当然还是属吴玉萍最好。她虽然挤在农民的土炕上,走 东家串西家地吃百家饭,但总算能吃得饱睡得暖,和丈夫儿女比起来,她当然算是 幸福了。可是她的心里却最苦,本来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现在不仅要艰难地挑 起一家的生活重担,而且还时时牵挂着白刚和儿女。尤其是独立生活的年幼的儿子, 更使她揪心。 前几天她回县城去看儿子,心情就更加沉重。原来照顾大锁的邵祥已调道庙乡 去任公社副书记,儿子和一个新调来的老王在一个炕上住,老王的家在县城附近, 白天不在机关,晚上又经常回家,儿子等于一个人生活在机关,根本没人照看。 那天她到了县城,大锁还没有放学,她进屋用手往炕上一摸,冷冰冰的,根本 没有烧过炕。她从院里找来几块煤饼子想给儿子烧烧炕,谁知道刚点上火,屋里就 浓烟四起,熏得人睁不开眼睛。掀开炕席一看,炕已塌了一个大窟窿,原来儿子每 天就是睡在这个窟窿上啊!说是机关照顾,谁照顾?止不住那眼泪又流了出来。 机关下乡的下乡,回家的回家,也找不着一个顶事的人,她去找局长,局长一 见她来就没好气,听说炕塌了,冷冷地说:“你儿子也太淘气了,好好的炕就能睡 塌了?炕塌了你就找人修修呗!”那个意思是这个事你也找我这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