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0 从省委传达室出来,灰心丧气漫无目的地在大街上倘佯,整理着自己的思绪。 从几次碰壁看好像气候没有变化,仍然是寒冬啊!可是他又不甘心就这样回去,这 时他把在省城的熟人一个个的像过电影似的都过了一遍,决定去找叶珠,一位女同 志,他们夫妻俩都在报社。 省城刚刚解放时,他们还在中学读书。那时白刚做青年工作,主要是分管学校, 在学校行政上有兼职,而且还讲政治课,他们都是他的学生,建立青年团时白刚介 绍他俩第一批入团。不久叶珠调到了省里,一直和白刚在一起工作。“肃反”和 “反右”批斗白刚时,叶珠都参加了,白刚清楚地记得,即便在斗争达到沸腾的程 度时,几乎每个人都发言,但是有两个长期和他一起工作的女同志没有发言,一个 是于锦,她不在这里,还有一个就是叶珠。 从她们忧郁的眼神中,心中似有无限的同情。别看只是不说话,在那样的气氛 中,一向关系又比较好,不说话要担很大的风险。宁愿担风险也不随声附和趋炎附 势,是要有足够的勇气的。那个时候还有那份勇气,现在终究形势缓和一些了,还 能够把我拒之门外吗?可是世事沧桑,经过二十年的动荡,现在怎么样也很难说了。 不过饱经世态炎凉的白刚,早已不怕吃闭门羹了。剧烈动荡把人折腾了几个死的二 十年啊,这些多年相处的青年时代的朋友们都怎么样了呢?不求他们能帮什么忙, 见面说说话也好啊!他终于敲响了叶珠家的门。 开门的正是叶珠:“呀!是你?”一脸惊诧,美丽而又略带忧郁的大眼睛注视 着白刚,见他面容疲惫,风尘仆仆,立即涌出了两行热泪,愣了一会儿马上破涕为 笑,愉快地说:“你怎么来啦?快进来吧!” 看到对方的激动和热情,白刚心里踏实了,接着便非常感动,眼睛也有些潮湿 了:“来看看你们,我想念老同志们哪!”他握住对方伸过来的手,笑了笑,但笑 得那么苦涩,那么艰难。他恨不得大哭一场啊!二十年,他还是第一次看到青年时 代朋友的笑脸。白刚问了问对方的情况,说了说自己这些年的生活,谈了这次出来 的目的。但对方对文件的事一无所知,而且说省里在右派问题上也毫无动静,知道 探听不到什么消息,白刚便想走。 “哪能这么快就走呢?还没吃饭吧?我给你做饭去。今天这么晚了,你还上哪 儿去?就住在家里吧!”叶珠说得十分诚恳。白刚十分感动,但是他却拒绝了: “不了,我想赶紧去车站,有车就去北京。”叶珠说:“这事儿急不得,哪就在乎 这一天两天了,这么多年不见,既来了就在这里玩两天,也看看老同志们!” 这几句话说得白刚心里热乎乎,多少年了没有人拿他当同志当朋友相待,今天 终究遇见了还理解他的人。可是对方越热情,他就越觉得不能留下,惟恐给人家带 来不幸。而且他看了看这里是个独单,除了很小的厨房厕所,只有一间屋,即便能 另找个地方也一定很为难。人家再理解自己也是打了金印的“坏人”哪!万一连累 了人家于心何忍?便说:“不给你们添麻烦了,能见面谈谈我就很高兴。这些年我 也摔打出来了,到处为家,有车坐夜车走,就等于住店了,没车在候车室大椅子上 也可凑合一宿。” “那又何必呢?我不能让你蹲候车室。”叶珠的大眼睛里含着泪珠儿,几乎是 命令地说。她看白刚两眼巡视屋子便又笑笑说,“你是怕我这儿没地方住吧!我女 儿还有一间屋,她出差了,得十几天回来,你住几天都没事儿。”叶珠还说她爱人 就要下班了,他也一定愿意和你谈谈。叶珠的爱人毕业以后也调到了白刚同一个机 关,在机关报社工作。虽不在一个部门,但因两人都爱写作,白刚又常给报社写稿, 所以两人关系也很好。 白刚看盛情难却,便决定留下了。当晚他们谈了许多老同志的情况。根据他们 的介绍,白刚又找了两个过去的老同志,都很热情,白刚很受感动,但却都没有听 到有关“右派平反”的确切消息,白刚只好去北京。 北京的胡同千千万,1978年,哪一个胡同也没有灵境胡同出名。白刚正愁着偌 大一个北京,到哪里去找中央组织部、统战部?可是下火车一出永定门车站,就看 见站前广场上一群一伙的满都是人,就像农村的大集一样,只有一点和农村赶集的 不一样,人们的手里差不多都拎着一个黑塑料提包,一看这穿着打扮,就知道是上 访的。人群里到处都可以听到人们在谈论灵境胡同。 白刚看到一堆人正谈得热闹,便凑了过去也想听听。刚挤进去有个人溜了他一 眼,特别看了一下他拎着的一个劣质的黑塑料提包,那人笑了笑:“又一个上访的, 灵境胡同去过了吗?怎么样?”上访的一见面都是互相打听消息。白刚不了解: “灵境胡同是干啥的?”那人说:“一看就是刚来的,连灵境胡同都不知道?中组 部信访接待室啊!”白刚高兴极了:“灵境胡同在哪儿?我正想找中组部呢!”真 是应了那句话: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知道了灵境胡同的位置,白刚又打听统战部在哪儿。一提统战部,旁边有个人 说:“你上统战部?我知道。一块儿走。”接着他向周围打招呼:“谁还上统战部?” 马上又有两个人凑了过来,这几个人都是右派。白刚觉得既然有伴儿,而且右派又 归口统战部,还是先上统战部好,便一起去了统战部。下午上班不久,他们便赶到 了。进去一谈要解决右派问题,既不让登记,也不让谈情况,里面的人只是冷冷地 说先在大门外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