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 白刚以前终究在省里呆了十几年,青年时代那些朋友、同事和老领导,现在许 多人都是大大小小的领导干部,以前不少人对和他接触有顾虑,现在完全平反了, 旧日的情谊也就基本恢复了。人们都知道白刚能干,是个有名的笔杆子,这类人很 缺,不少人愿意为他帮忙。白刚经过走动,有些单位包括很富裕条件很好的单位都 同意接受。但白刚最后却选了一个新建的穷单位——中国科学院农业研究所。办公 在郊区农村租了一座小楼,住房基本上是一家一间筒子楼,没有厨房,大家都在楼 道里做饭,蜂窝煤、劈柴、炊具等等也都堆在楼道里。 做饭时烟熏火燎拥拥挤挤过个人都很困难。 白刚一家就在这里开始了他们的新生活。既然有很富裕的有油水的单位接受, 他为什么选择这样一个单位呢?多年来他一直生活在农村,深知农民的贫困和苦难。 以前他相信过集体化的道路,还曾写教材去教育农民。以后集体化又发展到公社化, 说什么公社是金桥,是通向共产主义的天梯,他十几年实际的体验这是一条死路, 把农民捆在每人一亩多的土地上是走不出贫困的,荒村依旧,富裕空谈。 那么出路何在呢?农村的希望在哪里?这一直是困扰着他的一个大问题。现在 好了,中科院——他心目中的科学圣殿、中国的最高科研机构,设个所专门研究这 类问题,里面一定有很多大专家,能有幸参加这样的研究,这不正是自己的向往吗? 他是多么急于解决多年心中的困扰啊!穷点苦点怕什么?只图在有生之年,做点有 益的工作。 白刚是带着很大希望来这个所的,他想在这里他那些困惑一定会得到答案。同 时他也知道自己学疏才浅,多年在劳改队和农村,孤陋寡闻,自己只有很好向人家 学习,多向专家请教。实际情况也是如此,他连科研系统的一些基本常识都不了解, 连人所共知的普通术语都弄不清。他越想虚心请教,越是暴露了他的浅薄无知,人 们越觉得奇怪,所里怎么来了这么一个人?很快人们又都知道他二十多年一直在农 村劳动(人们还不知道他劳改十几年),不少人便看不起他。有些人竟鄙视地说: “没搞过科研,不用说专业了,连一些科研常识都不懂,二十多年在农村劳动纯粹 是个老社员,竟也上中科院来,真是怪事。”甚至有人说:“这种人也进中科院, 简直有损中科院的声誉,连我们都跟着他丢人。” 不过他们农村经济研究室的几个人对他还好,所里老书记向室主任田诚介绍了 白刚的情况,说他有见解,能写,是有名的笔杆子,对农村也熟悉,你们室正缺这 样一个人。田诚是个十分宽厚的老同志,白刚在科研人员中资格就够老的了,战争 年代在大学参加了党的地下工作,田诚参加工作还比他早了好几年。可是他上大学 却比白刚晚了好几年,他是红小鬼,建国后上了二年速成中学便直接上了大学。毕 业后一直在地委农业部门和研究室工作。 田诚知道白刚以前在省里工作多年,能写,一见面便非常热情地说你来我们非 常欢迎,我们正缺写手呢!接着便介绍了室里有两个课题组,一个是研究公社的分 配制度由小队向大队过渡,一个是1980年全国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的研究。问他想 参加哪个课题组。 白刚一听就失望了,非常反感。公社核算由小队向大队过渡是“穷过渡”,只 能是越整越穷,根本行不通。1980年全国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这不是睁着眼睛说 梦话吗?初次见面,面对的又是自己的直接领导,白刚没敢把心里想法说出来,只 是婉转地说:“这些根本不可能实现吧?” “哎?”田诚同志有些惊讶,然后又小声说,“老白同志!你怎么能这样说呢! 这可都是华主席提出来的,列入了国家计划的。在这儿说说不要紧,到外边可不能 瞎说呀!外人一听中科院的人和党中央唱反调,那可不好啊!” 白刚虽不同意,但也无可奈何。是啊!“文革”十年把领袖抬到了至高无上的 地位,现在“文革”刚刚结束,十多年来,大搞各种禁令,对领袖的指示不准越雷 池一步,否则就是批斗。现在虽不批斗了,但多年来留下的影响还在,人们还心有 余悸,只要是以党的指示领袖的话出现的,别人只能是奉命行事。不听话的往往没 好结果,四平八稳,随风倒、看风向,才可以稳坐钓鱼台,所以人们也就不愿意动 脑筋,不多去自己思考了。 他理解主任的心情和好意,自己老是不看颜色,不顺从领导,不是吃了大亏了 吗?可是要是这样,还要这些高级科研机构干什么?他知道自己说服不了领导,也 不能拉别人去冒险,所以便退了一步说:“我新来乍到,就不参加课题组了,我多 熟悉下情况再说。”田主任觉得真是个外行,科研人员哪能不参加课题呢!可是外 行这话没说出来,只是温和地笑了笑说:“科研人员都必须有课题,不然没有经费, 什么事也干不了。” “我自己搞个课题不行吗?”白刚说什么也不想研究那种课题。田主任虽有些 不满,但仍然是耐心地说:“课题可不是谁想搞个什么都行,要经过论证,要经过 领导批准,要去争取经费……”没等主任说完白刚打断了他:“田诚同志,容我熟 悉一下情况,等一段时间再确定课题好不好?没经费,我出去考察路费总可以报销 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