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一会儿队部的大班长张强云来了,一见面惊讶地说:“我的白班长,你怎么还 在这儿呆着,别的班都热火朝天地学习,你们班都躺着睡大觉呢!队长看见这还了 得?万队长对你很不满意,特意让我来看看你们是不是学习呢!如果没学习,让我 马上回去告诉他。你快回去学习。史自昭是个好人,我听到这个消息也很难过。可 是人死了你陪他也没用,还是先顾活的吧!”白刚说:“我不是告诉花班长先主持 学习吗?”张强云说:“唉!你还不知道他?他正乐得你挨批呢!还能给你维持门 面作挡箭牌?万队长正找茬儿呢!他可不是好惹的,快回吧!”说着拖着拽着把白 刚弄回班里去了。 这里的队长都是干部或是工人,被改造的人最高职务就是班长。班长没正副没 大小,但是大队部的班长因为和队长接触较多,经常为队长倒水、跑腿儿,管理大 队的统计数字,权力显然大得多,习惯上都叫大班长。张强云以前是高中教员,教 的是理化,人却不刻板,能言善辩,处事灵活,很会来事儿。和白刚的倔强、呆板、 沉默寡言,恰恰相反。性格虽不同,但两个人却很能说得来。他知道白刚的耿直、 正派。白刚也知道他虽处事灵活、会来事儿,但心地善良,不会出卖朋友,所以两 人偷偷地还可以谈谈心里话。张强云经常把队长们对白刚的议论透露给他让他注意, 班里有些问题他能掩盖的也给美言几句。今天本来万队长是让他来“私访”的,但 是他还是把白刚弄到班里学习以后才回去报告。 夜里人们都睡着了,独有白刚还陷于悲痛之中。他放心不下他的同学,他的朋 友,他知心的难友。他不知领导打算怎么办,明天出工了谁管他?能忍心让他臭在 那里吗?正在这时一道亮光在窗外晃动。“白刚!”是高队长叫他,说:“雨小点 了,你叫上几个人把死人埋了。埋远点,不留坟头,不留任何标记,不要惊动很多 人,以后也不要和外人讲。”说完队长便走了。 白刚却愣在了那里,他为这不留坟头不留任何标记愣住了。这里从大批来人以 后便经常死人,以前死人是用几块破床板钉一个很小的棺材,出工的时候让人随大 队一起抬出去,埋在一块高地上,增加一个坟头。这片坟墓,就在出工的路旁。每 次见到这片坟墓,都给人们增加一份压力,一份悲哀。随着这片坟墓的扩大,人们 的恐惧也在增加,经常互相警告着: “可别立着进来,躺着出去。”对人们的情 绪产生了很大影响。一些人干活不再卖命了,有人甚至因此而整天沉默不语。后来 坟墓不再扩大,也不见了棺材。人们还奇怪,怎么突然没有了死人?不会一个也没 死吧!死人哪里去了呢?今天白刚才知道了这个秘密。 白刚叫醒了杨树兴、唐玉、何仁山等几个人,找了一辆小车,扯着褥子把死者 抬到了车上,人们拉起来就要走。白刚说:“不!到宿舍去一趟。”杨树兴不解地 说:“还上宿舍干什么?”白刚没有回答,人们只好随他去了宿舍。他翻开了死者 的包袱,把死者生前喜欢的唐诗宋词选集和几本世界著名诗人的诗集放在了车上。 又从自己箱子下边撤下来几块砖也放在了车上。 这干什么?何仁山有些莫明其妙。白刚只说有用。别人也不便多问。知道路上 雨后泥泞,会粘车轱辘,他们又带了两个刮泥板,一边走一边刮泥。虽然作了准备, 但仍然没想到路上这样的难走。有人主张就近找个地方埋了算了。白刚不同意,他 要把他埋到黑龙港的大堤下面。人们惊讶地说:“那还有好远哪!得走多长时间啊? 咱这一夜就别想睡觉了。” 白刚理解大家的心情,可是他还是坚持他的意见: “这里是洼地,一下雨就 是水泽汪洋。我们相处一场,他活着受罪,死得这样凄惨,死后还忍心让他泡在水 里?大家就多送他一程吧!大堤边上,向阳避风,水淹不着。大堤上边是交通要道, 常有车辆行人,他是个性格开朗活泼的人,在那里也免得寂寞,不要让他独自一个 做孤魂野鬼吧!就算我求大家了。”大家听了白刚的话二话没说终于艰难地把车拉 到了大堤下面。这里没有水,土地干松些,墓穴很快挖好了,大家慢慢把死者放下 去,白刚把那些诗集也放在他的头旁。快埋好时,白刚在墓坑的四角各埋了一块砖, 算是墓穴的边界。埋好后,又在他头前的堤坡上挖了一个小坑,把两块砖竖着并排 埋下去,顶部刚刚露出地面。算是给他立下了一块无字的墓碑。 他是想有朝一日,他的子女们长大了,要想看看他们的爸爸,还可以找到这个 标记。有朝一日他的冤案得到平反,他的家人还可以到这里告慰孤魂。他多么想见 到他的妻子儿女啊!可是却这样骤然地走了,没有墓碑,没有坟头。明天人们再也 不会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以后他也只有任人在他头顶上践踏。人哪!怎么能这样 轻易地消失?想到这里他又不禁潸然泪下。白刚默默地站立在墓前,没有人催他, 也没有人说话,大家也陪同他默默地站立,对死者悼念。等他们回到家里,天已快 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