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莫玉荣既是事事不落后的人,当然这事上更不能落后,何况还有上级的压力? 所以他就动了脑筋,来了个“鸣放”大竞赛。在学校的大布告栏里列了一张整整齐 齐的大表,把每天每个人提了几条意见都公布于众。提意见最多的坐火箭,其次是 飞机、火车、牛车,最末一名便是乌龟。第一名还另插红旗,最末一名插黑旗。人 们戏称“黑红榜”。 每天学生们一到校,首先便堆在布告牌前看老师们的“黑红榜”。头两天还有 人不在乎,坐牛车就坐牛车吧,当回乌龟就当一回。过了两三天,人们便吃不住劲 了,学生们的闲言碎语就受不了。于是便开始搜肠刮肚地想意见了。大家都提了, 人们胆子也就大了一些,渐渐对一些重要问题和对领导的意见也敢提了。校长仍然 是一再强调帮助党整风,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言者无罪,闻者足戒。虽然这时 已传出“引蛇出洞”“毒草”之说,但人们觉得我又不是蛇,我又不想向党进攻夺 权怕什么?又加党支部、校长等一再诚恳动员,“黑红榜”的将军,大家还是把许 多意见提出来了。 张强云是个事事要强的人,几次被选为模范教师。他带的高中毕业班,高考时 年年获得好成绩。在“鸣放”中他提的意见最多,“黑红榜”上经常是“红旗”, 美美地坐了几次“火箭”。只有唐玉提得最少,除了对不给他做结论不满以外,还 有一个原因。他有亲戚在省城已“陷入群众的汪洋大海”之中挨批斗了。他知道是 与“鸣放”有关。所以加了一份小心,宁可当乌龟也不提意见。而且还向知心人透 露过省城批斗情况。最后这两个人,都被定为极右,坐火箭的罪名是向党猖狂进攻, 当乌龟的罪名则是破坏党的整风运动,谁都没逃脱了厄运。 莫校长这个领导反右运动的为什么也被送到这里来了呢?张强云百思不得其解。 便问道:“你怎么也来了呢?”莫玉荣说:“唉!我也莫明其妙啊!领导反右运动 我是……”他刚要说很积极几个字,但看了看眼前这几个人,积极二字便不好出口 只好咽回去,尴尬地一笑说:“反右中我的情况你们几位还不知道吗?最后却说我 同情右派!‘黑红榜’县委一直是表扬的,现在却说是疯狂地煽风点火向党进攻, 惟恐天下不乱。你们看这不是让人哭笑不得?……”莫玉荣一肚子委屈,刚到这里 来,一看这环境又给了他很大的压力,心中十分痛苦。现在遇到了老熟人,老部下, 虽有“反右”的隔阂,但终究是相处过的同事,又是在这荒僻的异地相逢,所以有 许多话想说。 对他一直怀有敌意的唐玉,起初也想知道他为什么来了,但不想听他诉什么委 屈。不冷不热地说:“别说了,党是不会冤枉好人的。既然送到这里来,总会有问 题的。那么多人,不处理别人,单单处理咱们几个,肯定是有原因吧?自己的问题 能不知道?有什么莫明其妙的?现在无非是让我们重新做人嘛!”他把“重新”两 个字说得特别重,咬得特别真。意思是显示我们以前都不是好人,是罪人。当然他 心里并不这样认为,只是借用了校长在处理他们时说的话,刺激一下校长而已。他 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重新做人,有什么可怕的?这是党和政府对咱们的关心, 爱护,有什么哭笑不得的,还值得唉声叹气?” 莫玉荣一下脸红了,从额头一直红到了脖子根。鼻子尖上立即渗出了汗珠儿。 一声不响地僵在了那里。想不到他以前训斥他们的话,他们又回敬过来,用到了自 己身上。现在才知道,自己在各次运动中说了多少次的这种话,原来觉得是那样的 顺理成章,那样的理直气壮,那样的合乎情理,那样的轻松自然,轮到了自己头上, 听起来却是这样的蛮横刺耳,这样的强词夺理,这样的冷酷无情。 张强云觉得也该刺刺他,可是觉得大面儿上还要过得去,不能让局面僵持下去。 所以明知唐玉说的是反话,还是当正面的话来听,并且顺着这个话茬儿说:“唐玉 说得对,这是政府对咱们的关心,咱们彼此彼此,都认真改造重新做人吧!” 听了他俩的话,莫玉荣心里却是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地翻腾了起来, 怎么想怎么 不是滋味。他们竟用教训他们的话教训起自己来了,而且还要听从他们领导。 自己明明是县里领导之间闹矛盾的牺牲品,借上级批评县里反右冷冷清清,数量太 少的机会,有的领导便指责他这个负责反右的领导人严重右倾,把他补划右派,当 替罪羊拉出来示众。中学教职员中的右派都百分之十几了,还少吗?对我的处理纯 粹是派性作怪。他们倒说是党对我的爱护关怀,不让我说话,这是多大的讽刺啊! 鬼才知道他们心里想的是什么呢!可是现在叫我怎么办呢?申诉?找领导?得到的 还不是我从前教训他们的那套话?天哪!这是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