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好!大家都坐下。”熊队长觉得也该缓和一下让她考虑问题了。便说:“让 她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交待。”花班长瞅准了机会,队长的话音一落,他又自告奋 勇地充当了主要的提问人:“还回答这个问题:你为谁害羞?”王雅兰说:“谁违 背了真理我为谁害羞。”花班长说:“你到底说谁?”王雅兰说:“反正总会有违 背真理的人。” 这样的车轱辘话是没个头的,熊队长不耐烦了,便说:“不用磨嘴皮子,来干 脆的。这首诗就是公开谩骂共产党,交待你的反动思想。” “写这首诗的时候还没有共产党,怎么是谩骂共产党?”王雅兰不慌不忙地说。 这句话使人们如坠五里云雾之中,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有人觉得王雅 兰不知死活了,口出什么狂言?你才多大,竟说写这诗的时候还没有共产党?可是 心中疑惑,又不敢贸然质问。还是花班长机敏,一见众人不知所措,马上把话题接 了过来:“你说清楚,怎么回事?”王雅兰说:“这诗根本不是我写的……” 还没等王雅兰说完,人们又急了,觉得不是她写的,一定还有同党,这里面大 有文章,十几个人几乎同时喊了起来:“说!谁写的,交待你的同党。” “是外国人写的。”王雅兰平静地说。她想这下问题总可以全解决了吧。 谁知人们正斗在劲头上,没有冷静地思考。有些人大声喊叫着又提出了许多问 题:“这个外国人也是反动的,交待你们的关系!”“你们有什么联系?是怎么联 系的?” 这些问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但王雅兰不敢笑,也笑不出来。只是仍然低着头 (仰头就是反抗的象征),慢慢地说:“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了,我们会有什么联系?” 人们半信半疑,但又摸不清底细,所以一时愣了神儿。花班长看出了人们有些 窘迫,有些慌乱。会场遇到了难题顶了板,这时要发言,是多么好的立功机会。可 是苦于自己对这些诗一窍不通,不知王雅兰说的是真是假,不敢贸然发言,万一批 错了,就会给人们留下笑柄。终究是老于世故,眼珠儿一转,计上心来,他看见白 刚和文艺组的黎公整个批斗过程中一直在后面缩着。你们倒躲得清静,不行,我得 把你们抻到前台来。解决不了也让你们在领导面前出出洋相,杀杀你们的威风。于 是便故意用缓慢的调子,胸有成竹一板一眼地说:“王雅兰,我告诉你,不用和我 们玩花招儿。一会儿又是外国人,一会儿又说他死了,和大家绕弯子。不要认为你 念了几年大学,就来吓唬老百姓。今天来的有好几个念过大学的,告诉你还有以前 省文联理论部部……”他刚要说出个“长”字来,一想不对,不能称呼以前的官衔 儿,马上把到了嘴里的“长”字又咽了回去,改口说:“部里的人,还有在大学专 攻文学的研究生,你企图蒙混过关是不行的。……” 没等他说完,这次王雅兰却急于接了过去:“既然是文艺理论部的,还有文学 系研究生,为什么不说说这诗反动不反动?……”她忘记了必须低头的规矩,也仿 佛忘了在被批斗,好像是进行理论讨论一样,竟仰起头来带着期待的目光,在人群 里搜寻,似乎很高兴要会会这两个文学上的内行。人们看到她那得意忘形的样子气 愤了,喊起了口号:“王雅兰你嚣张什么,老实点!”“打倒顽固分子王雅兰!” 王雅兰只得又低下头去,但从低垂的额头下,不时地抬起眼皮搜寻这两个人,看看 他们到底是谁,有个什么说法。 黎公是白刚大学的同学。他比白刚幸运,一毕业就分到了文艺部门做本行工作。 以后当了省文联理论部部长兼省里文艺刊物的总编。1957年“整风鸣放”时领导让 他配合运动多发文章。他组织了一些作家写稿,自己也写了一些,深得领导赞赏。 谁知风云突变,反右开始了。说他是反党急先锋,而且还把他组织写稿的几个作家 联在一起,说他们是一个反党集团,这简直使他目瞪口呆,他辩解抗争都没用。最 后虽然承认了错误,但由于检讨不深刻,还是被送到了这个鬼地方。由于他的特长, 很快把他调到文艺组。 文艺组的人是这个特殊世界里的特殊公民,不参加劳动,主要是到各队采访, 妇女队也不例外。回来编内部小报。在这里是颇有影响的一个舆论阵地。不过他虽 紧跟领导,批判人上昧良心的话不说,有时不得不说些违心的话,说了心中也非常 痛苦,所以是能躲就躲。白刚就更是如此。他们想只半天,这么多人一混就过去了。 谁知这个居心不良的花班长却把他们俩扯了出来,王雅兰也一个劲儿地叫阵,真叫 人为难了。他们正迟疑着,熊队长不高兴地说:“黎公、白刚你们躲在后面干什么?” 这无疑是十万火急的命令,黎公便急忙往前挤,白刚也无可奈何地跟了过来。 紧紧围住王雅兰的人们也自动地为他俩让开了一条路。黎公一向在领导那里有好印 象,知道这种场合不说是不行的。挤到前边定了定神说:“王雅兰!不管这诗是你 写的,还是别人写的,是中国人还是外国人,现在这诗在你的本子上,就说明你喜 欢它,对不对?” “对!”斗争王雅兰这么多日子,她第一次痛痛快快回答了一句话。而且她那 一直充满敌意的眼睛里,第一次放射出了一丝柔和的目光,善意地扫了一眼站在她 面前这个批斗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