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 正当白刚在菜园干得津津有味的时候,又要把他调走,这里调动是频繁的,并 不奇怪,他也不在意,只是让他离开菜园,有些恋恋不舍。再说新地方是集训队, 他又不了解,摸不透,估计不会是好事。这是在秋后刚刚成立的一个队,除了一部 分班长以外,都是有各式各样问题的人。社会上正闹“反右倾运动”,主要是在干 部中进行。省里几个地市委的一把手和不少单位的领导干部都打成了右倾机会主义 分子。而且只要领导干部打成什么分子接着便牵连一大批人,搞成一个个反党集团。 罪名都是反对“大跃进”,反对人民公社。教养所里关的是“死老虎”,谈不到什 么右倾左倾,“反右倾运动”应该说和他们无关。但那时是最高领导人打个喷嚏全 国就闹感冒的时代,这里是阶级敌人成堆的地方,他们哪能逃脱呢! 白刚虽然身陷囹圄,对政治还是十分关心的。尤其是涉及右字号的,更使他十 分关心。究竟发生了什么大问题,全国又整了这么多人,打倒了那么多领导干部? 心中虽十分纳闷,却不敢说也不敢问。他遇有疑难便想起消息灵通的黎公。黎公偷 偷告诉他,听说中央出了一个以彭德怀为首的反党集团。 “这怎么可能?彭老总的为人谁不知道?怎么可能反党?”白刚大吃一惊。黎 公说:“你别着急,还有总参谋长黄克诚,以前党的总书记张闻天,以前毛主席的 秘书,现在湖南省省委书记周小舟……”白刚说:“这些人反党?不可能!”黎公 说:“别犯傻了,不可能的事你见的还少吗?千万别和别人说,传出去可了不得。” 白刚回来以后,一阵阵地发愣。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通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情。其实事情很简单,彭德怀在庐山会议上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信中首先肯定了 总路线是正确的成绩是伟大的。然后对一些“左”的错误及存在问题提了些意见, 其中谈到了“小资阶级的狂热性”,还说大炼钢铁“有失有得”。作为彭老总这样 一个功勋卓著的高级干部向党的领导人提点意见,应该说是完全正常的,而且所提 意见还是完全正确的。却被说成离右派只有30公里。 彭德怀等人离右派还有30公里就受到了那么激烈的批斗,对真正的右派、反革 命还能轻饶吗?事实上这些人对“人民公社”、“公共食堂”“放高产卫星”、 “大炼钢铁”等也确实是不满的。因为这时人们已亲身体验到了挨饿的滋味,家属 探视也带来社会上饿死人的消息。许多人对解脱遥遥无期也不耐烦了,整天牢骚满 腹,有人已经公开骂大街要求判刑,或准备逃跑,所以领导便想出了“集训”的主 意。 集训队在被严密看守的大院里面又单独搞了一个小院。东面通大院有一个门, 整天大门紧闭,除打饭大便等连大院里也不准去。西面是大院的高高围墙。围墙外 面,建了一个十几米高的岗楼,岗楼上日夜有公安战士端着冲锋枪站岗监视。集训 队有四个班,每班30多人,每班光班长就有五六个人,日夜轮流值班。一进了集训 队,便失去了一切自由。 集训队由管教科彭股长直接领导,新来的一个任队长具体负责。整天就是批判、 斗争。有问题的人送来时都有材料,按照材料上的问题自己检查大家批判,检讨过 关了方可回队。一见这威严的阵势许多人被吓住了,进来就检查自己的反动言论, 说不满意大跃进不满粮食定量等等,然后就按报纸上说的那些道理给自己扣一顿大 帽子完事。至于这种检查是不是能过关,主要就看班长的掌握了。 这些班长虽然也是在批斗中滚爬过来,但现在思想却很不一样。有人是得饶人 处且饶人,过关形式人们也都熟悉也就好过关。有的班长早熟悉了无限上纲的那一 套逻辑,为显示自己“进步”,好过关的也不让你过关,故意弄得轰轰烈烈。班里 整天是吵吵嚷嚷推推搡搡,还有的打人吊人。尤其是花班长那个班搞得特别激烈, 打人吊人成了常事。任队长是农村来的副业工,对花班长那种做法非常欣赏,觉得 一下子就把坏人镇住了,人们连大气都不敢出。白刚仍然和以前一样反对打人吊人, 即便队长在场只要他主持会,也避免激化到打人的地步。任队长几次说,白刚你这 劲头不行啊!白刚仍我行我素。任队长几次向彭股长反映白刚的问题,彭股长说先 别管他们,让他们试验吧! 班长们在这里边也不自由。除了可以带人到大院里打饭、大便以外,也不能外 出。一般的班里已经歇星期日了,这里却是一天24小时弦绷得紧紧的。夜里四个人 分两班值班,值夜班的白天可以睡半天觉。但一个屋里挤了30多人整天批斗,怎么 能够休息?又加整天关在空气污浊的屋子里不活动,所以人们都萎靡不振但又必须 强打精神。 只有白刚一值夜班就来了精神,大家都睡着了一切喧嚣滋扰离开了人世,他便 全身心地沉浸在一片宁静里看书。来时带来的书以前没时间看,这时派上了用场。 有时也趴在桌上写东西,以前还偷偷摸摸地怕引起别人怀疑,现在觉得写东西又不 犯法怕什么?他决定写关于地下斗争的长篇小说,即便领导发现也不会有多大问题。 人们奇怪在这样拥拥挤挤的囚房中,在粗野谩骂不绝于耳不时相互打斗的环境 里,他怎么能够安静下来看书写东西?而且是那样投入那样凝神静气。和他要好的 杨树兴、唐玉也是这个班的班长,经常奇怪地看着他对这些问题想不透。有一天杨 树兴实在憋不住了问道:“你就不苦恼不心烦?”白刚不了解他的意思,有些莫名 其妙:“苦恼心烦又怎么样?”杨树兴说:“不要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把苦恼闷在心 里,找人聊聊天说说话。”白刚说:“啊!你是说的这个呀!沉浸在书里才能更好 地解除烦恼。”其实他不仅仅是为解除烦恼,是觉得不能就这样白白耗尽一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