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鲁金的精神慢慢恢复了,只是神志还有些呆滞,而且心中的绝望情绪依然如故, 不解决他的心病还是危险的。白刚和医生联系好不让他急于出院。想不到鲁金却说 :“你们不要为我操心了,去集训队就集训队。死都不怕还怕什么集训队?我看出 来了,到这里一辈子就算完了,他们搞错了是不会承认的,与其屈辱一生还不如把 这屈辱同生命尽早结束。”然后又对白刚说:“我都奇怪你怎么能在这地狱般的环 境里好像还活得很有劲?这样屈辱地活着生不如死,难道你现在也相信好死不如赖 活着?” “活着有劲没劲不能只看眼下。”白刚不想和他谈这类问题。但鲁金追问说: “将来又怎么样?会有什么结局?” “现在谁也说不清。”这问题正打在白刚的痛处,他也为这问题苦恼。刚来时 都盼着几个月便能回去,现在根本看不到尽头。说到这些白刚也不禁愁上心来。 “着啊!不用抱幻想,把这些人放在这儿就算报废了。”鲁金看到这情况更抓 住理了,“这样的廉价劳动力肯放你走?也不会平反,这么多人说搞错了谁担这个 责任?” 白刚在人前不愿谈这个话题:“你不要说了,咱不谈这些,中国不会总是这个 样子。”鲁金却抓住不放:“是不会总是这个样子,只能是越来越坏。你看不出吗? 报纸上的调子一天天在升高。再看看庐山会议那种形势,我们这些小人物还有什么 希望?” “这些事别说了。”白刚压低声音说。他更不愿意议论庐山会议这类敏感的话 题,只是就原来的话题说:“情况也许会越演越烈,但到极点就可能出现转机,要 有更大的耐力。” “我没有耐力受不了啦!后悔当初作了一种错误的选择。”鲁金非常气愤几乎 是喊着说,“这种选择使我们付出的是真诚,得到的是欺骗。种下的是血肉,收获 的是荆棘。这种选择毁了我……” 白刚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了他:“你冷静点!不能这样说……”可是鲁金又打断 了他:“你不用劝我,难道你内心不后悔吗?”他觉得一向亲如兄长的这个人不是 没醒悟就是打官腔,“你现在既不是党员也不是革命干部,更不用怕别人打小报告, 说实话你不后悔?” 此时此刻,不是谈论这种严肃话题的时候,但鲁金叮问到这一步,白刚要是退 却便等于默认了。所以郑重地说:“说实话我没什么后悔的。我们原来为民族振兴、 为人民幸福的那种追求永远是美好的。假如时光倒流我还会选择我走过的道路。” 鲁金奇怪地说:“为什么?”白刚说:“革命不是为某一个人卖命,不是为了 企求个人安乐,革命是发自内心的需要。我正是看到了日本的狼狗群天天在吃中国 人,才走上了革命的道路。那个狗圈就在一条大街的旁边,中国人是活生生被扔进 狗圈里,被吃的人惊恐吼叫的惨痛声音使人肝胆欲裂。日本侵略者正是利用这种办 法制造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恐怖,让人们甘当顺民阻止人们革命。但事与愿违,这 种情景没有使我恐惧退缩倒使我决心走上了抗日道路。我当时有好多路可走,就是 不卖国求荣,也可以走个人温馨的道路。当时全省只有一所高等学府,我还没有毕 业全省惟一的一所女子师范便要聘请我去教书。那里生活稳定待遇比较高,而且还 可以选择一个称心如意的伴侣,建立一个温馨舒适的小家庭。但是我却选择了充满 艰难险阻的革命,这种选择我永远不会后悔。” “但是现在呢?”鲁金理由十足地追问说,“革命胜利了,你,我,还有许多 为革命卖过命的人却遭到了空前的劫难,这还是革命吗?我们追求的新社会就是这 样的吗?而你却甘心屈辱地苟且偷生,难道这也叫革命?” “是啊!现在理想没能实现,个人又陷入磨难。”白刚说,“但我想无论是国 家或是个人都可能遭受挫折。在这时我还是相信屈原那两句话:路漫漫其修远兮, 吾将上下而求索。我想会有尽头的,党内那么多有识之士,他们也会上下求索……” “你说的那个时候也许要几十年,我们等不到。丢掉幻想吧!还想劳改几年让 你回去当官儿?门儿也没有!”鲁金由于气愤不平,由于对前途丧失了信心,对他 尊敬的白刚也讥讽起来了。 对这种讥讽,白刚并不生气,却认真地说:“我从参加革命那一天起就没想当 官。我所以耐心等待就是盼望有一天会讨回一个公道。活着等不到,死了也要等到。” 白刚决心不再争论,“现在你什么也不用想,在这儿安心休养些日子,养好身体争 取活着看到那一天。” 第二天杨树兴值班,听见有人敲门。一开门看见一个人扛着行李提着一个网兜, 又根本不认识便说:“你干什么?” “这是集训队吗?我要上集训队!”杨树兴说:“谁送你来的?”那人理直气 壮地说:“让人送干什么?我自己来的。”杨树兴说:“没有队长送你,你上这儿 干什么?” “我自己想来。”那人很有些不耐烦。杨树兴以为他在捣乱,生气地说:“胡 闹,我们这儿还没有自投罗网的!”啪的一声把大门关了。回屋以后笑了笑说: “精神病!”唐玉有些奇怪:“怎么回事?这大院会来精神病?”杨树兴说:“有 人自投罗网,扛着行李要住集训队!你看可笑不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