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人小志大 没有见到过戴高乐对家世和自己童年时代的自传体描述。在他的《战争回忆录 》的开头,只有寥寥几笔,匆匆带过,因为那是一本关于“战争”的回忆录。对自 己身边的人,戴高乐也不追忆家世和儿时。跟随他20 年之久的奥利维埃·吉夏尔, 将他与父亲一样看待,但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他们对自己的童年和童年时代的家 庭环境,都几乎闭口不谈。”因此,有关戴高乐的家世和童年,材料大都来自于旁 人撰写的传记或其他(例如戴高乐的世传家谱以及他的先人遗墨)。 戴高乐祖先曾在佛兰德、香巴尼和布尔戈尼等地居住过。1517 世纪,戴高乐 家族以戎马生涯为主,曾有人为了法王而和英王打仗。18 世纪,这个家族涉足司 法界为官。进入19 世纪,戴高乐家族又以科学文化为主要职业,成了令人钦慕的 书香门第。 这是一个在法国资产阶级大革命中破了产的、笃信天主教的小贵族家庭。在这 个家庭中,对戴高乐一生产生直接影响的,当从他的祖父母开始。 戴高乐的祖父名叫朱利安—菲力普。1835 年,朱利安—菲力普同约瑟芬—安 娜—玛丽·马约结婚。朱利安—菲力普是一位历史学家。他致力于史学、古籍研究, 1839 年出版了《巴黎及其近郊新史》一书。但从信仰上来说,他则是保皇分子, 是一位信奉正统的保皇分子。戴高乐的祖母约瑟芬·马约,在事业上似乎比丈夫更 具影响,堪称文学界女豪杰。约瑟芬·马约出生于一个烟草厂主家庭,也许这个资 产阶级出身使她不像丈夫那样受旧思想和旧传统约束,使她不像一般富家闺秀那样 胸无大志。约瑟芬·马约也是一位天主教徒,他曾写过许多本关于宗教道德的书。 但是,她的思想并没有被宗教精神禁锢住,她在一家《家庭通讯》刊物出任编辑, 经手发表了社会主义者朱尔·瓦莱斯的文章,还曾著文颂扬颇为著名的社会主义者 蒲鲁东。不过,使她成名的,还是文学作品。她的小说《阿代马尔·德贝尔卡斯托 》,可称传世之作。她的作品源源不断,在19 世纪的法国,是一位数得上的多产 女作家,在国立图书馆的目录卡上,她的作品目录占了八页之多。值得一提的是, 约瑟芬·马约曾写过几本名人传记。一本是法国浪漫主义诗人夏多勃里昂的传记, 一本是追随拿破仑多年曾护送他去厄尔巴岛的特鲁奥将军的传记,还有一本是爱尔 兰政治家达尼埃尔·奥康内尔的传记,名为《爱尔兰解放者奥康内尔》。众多的戴 高乐传记作者都不愿放弃如下的联想:戴高乐极为钦佩夏多勃里昂并欣赏他的诗句, 戴高乐从小立志报国效力,甚至于戴高乐的历史文学修养,都与他的祖母有直接的 关系。戴高乐虽然从他资产阶级出身的祖母那里继承了许多,但他从来都否认自己 与资产阶级有任何牵连。1962年,戴高乐说道:“资产者?我从来就不是。资产阶 级,就是财富,就是占有财富的意识,或是攫取财富的欲望。我的家庭和我,我们 一直是贫穷的…… 我从未感到我与这个阶级的利益和愿望联系在一起。”到戴高乐的父辈,共是 兄弟三人。 戴高乐的大伯父夏尔·戴高乐,从小患有痼疾,但并没有妨碍他研究凯尔特人。 后来,他又学会了威尔士语和布列塔尼语,成了“布列塔尼诗人”和“凯尔特人战 士”。他曾幻想布列塔尼人、威尔士人、爱尔兰人和苏格兰人联合在一起,成立一 个世界性的凯尔特人的联邦。他死时才30 岁,为了纪念他,父母才给戴高乐取了 与伯父相同的名字。他给侄儿戴高乐影响最大的,莫过于是下面这段话:“在一个 遭到夜袭的军营里,每个人都在与敌人激战,他们是不问举起军旗发出第一声集合 令的人的军衔高低的”。也许正是伯父这段话,在1940 年6 月18 日点燃了戴高 乐心头的火种,以他不足称道的军衔地位高举抵抗大旗。 戴高乐的二伯父朱尔·戴高乐,是法国知名的昆虫学家。 戴高乐的父亲亨利·戴高乐,排行第三,生于1848 年。他走上了与两个哥哥 不同的道路,选择了军人的职业,还考取了巴黎综合工艺学院。1866年8 月,亨利· 戴高乐同表妹让娜·马约—德拉努瓦在里尔结婚。1870 年普法战争中,亨利·戴 高乐在巴黎被围时参加了“国民自卫队”。作为陆军少尉,他率领一排人参加了斯 坦斯和布尔歇的战斗,负伤后获得一枚勋章。 这枚勋章后来被少年戴高乐视若家珍。 普法战争后亨利·戴高乐放弃了继续学业的念头,当上了教师,在位于沃吉拉 尔大街389 号的圣玛利亚教会学校教授哲学、数学和文学。亨利·戴高乐是个言必 称法国的保皇党人。他利用讲台,把上帝、国王和祖国一起灌输给求知若渴的青少 年。戴高乐这样评价他的父母:“我的父亲是一个有见解、有学问和尊重传统的人, 对于法国的尊严充满了感情。他让我了解了法国的历史。我的母亲对于祖国有着坚 定不移的热爱,这和他的宗教虔诚不相上下。”父母对事物的看法以及他们在谈话 中流露的情绪,深深地影响了童年的戴高乐,使他常常为国家的业绩、英雄的功勋 而神往,为国家的衰败和民族的苦难而激愤。 1890 年11 月22 日,夏尔·戴高乐出生在法国里尔市公主街9 号外祖母家 中,全名叫夏尔·安德烈·约瑟夫·马里·戴高乐。他生在里尔,长在巴黎,所以 戴高乐后来常自称“巴黎的小里尔人。”戴高乐兄弟姐妹五人。老大格扎维埃—— 矿山工程师;夏尔·戴高乐排行第二;老三玛丽—阿涅斯,嫁给了矿山工程师;老 四雅克——矿山工程师;老五皮埃尔——银行家。兄妹五人中的大多数,后来都成 了实业家和工程技术专家,他们的职业取向偏离了这个家庭的传统。唯独戴高乐的 道路不一样,他喜爱文学,择业军人,却又从政半生。只有他,将这个家族几代人 的不同志向汇集于自己一身。 尽管关于戴高乐童年的轶事和传闻不多,但像许许多多的伟人传记一样,也不 知道是出于对伟人的奉迎,还是出于对天真儿童的抚爱,人们往往从一个伟人的童 年时代,就足以考证出这是一个伟人“胚子”。戴高乐也不例外。 10 岁以前,戴高乐在圣托马斯——达广学校读书。从六年级起,他进了由他 父亲任学监的沃吉拉尔教会学校。戴高乐家族的“史学”和“文学”渊源,熏陶和 培养了戴高乐的兴趣和才能。 他喜欢文学和历史。为了使住在拥挤的巴黎的一家人有机会散散心,父亲在多 尔多涅河谷买了一栋房产,取名为“卢瓦尔河别墅”。全家人度假时,戴高乐带的 是《法国史》。 戴高乐从小就喜欢诗。他爱读古希腊的抒情诗,朗诵歌德和海涅的作品。 法国诗人兼剧作家埃德蒙·罗斯唐的作品,对童年戴高乐的影响极大。罗斯唐 的成名诗剧《雏鹰》,描绘了拿破仑的儿子在拿破仑失败后,流亡在他的外祖故地 奥地利,尽管努力奋斗,但却未能改变自己和祖国的命运,结果客死他乡。10 岁 生日那天,戴高乐在父亲带领下看了这部充满爱国情调的悲剧之后,幼小的心灵激 动得不能自己,口口声声说长大要去当兵。年龄稍大点之后,戴高乐又迷上了爱国 诗人夏尔·佩居伊。佩居伊深受哲学家柏格森的影响,他的作品不循旧俗,充满追 求和活力,主要以颂扬和捍卫法兰西为主题。佩居伊的作品推崇为国效劳为己任, 将之喻为儿子侍奉母亲。这一思想,使戴高乐毕生受益不浅。 戴高乐还喜欢雨果、高乃依、拉辛、夏多勃里昂的作品,而且也欣赏莎士比亚 的剧作。 戴高乐博览群书。跨世纪的哲学家柏格森被称为20 世纪初的智慧,是思想自 由的代表,是实证主义的捍卫者。戴高乐经常翻阅柏格森的《物质与札记》、《创 造性的进化》等著作。柏格森的“活力论”、“生命的冲动”和“创造性的进化” 等观点,后来在戴高乐的《剑刃》一书中贯串始终,成了戴高乐论述领袖人物成长 的方法论。在《剑刃》的头几页,戴高乐赞扬柏格森的“本能论”,“……由于本 能,我们深入到事物的最深层”,他还指责1914 年的法国参谋部“未能做到足够 柏格森化”。柏格森还提倡一种“思念法兰西”的教育同伟大个人命运相结合的坚 定信念。这一信念,成了戴高乐后来终身实践的原则。 戴高乐从小就引人注目。在同龄人里,他的个子高出一截,鼻子大得出奇。他 性格刚毅,好强争胜,不愿屈于人下,显得孤高自傲,冷若冰霜。他的胞兄说“掉 进了冰山的夏尔……”总是那么坚硬冰凉。戴高乐的性格,使他很自然地成了“孩 子王”。由于生性好动,童年的戴高乐并不看重学校的学业,除了他喜爱的文学和 历史之外,学习成绩总是平平。直到他14 岁,明确表示要报考圣西尔军校时,才 接受父亲的警告——不努力学习,就别想考上圣西尔——认真对待学业。因为问题 很简单,光凭文学和历史,是考不上圣西尔的。 学习成绩平平的戴高乐,在童年时代却有意炼出了一项真功夫:他练习把单词 倒过来念,锻炼出惊人的记忆力。几十年后,戴高乐的记忆力,成了众多政治家和 要人们议论的话题,在谈到这点时,往往可看到人们脸上那钦慕、忌妒,或迷惑不 解的神情。 像出生在1870 年普法战争之后的许多法国男孩的童年一样,戴高乐尤其喜欢 惊险故事、打仗游戏和幻想未来。但与众不同的是,在这些游戏中,戴高乐并不是 为游戏而游戏,他往往是将志向和抱负同游戏融合在一起了。戴高乐要当头,他要 为法兰西当头;戴高乐爱憎分明,铁面无私;戴高乐激情满怀,为己所爱,在所不 惜…… 几乎所有关于戴高乐的传记里,都曾记载过下面两个故事。 戴高乐同孩子们分成对立两方玩打仗游戏,就像20 世纪50 年代的中国孩子 玩时分成中国和美国一样,那时候的法国孩子是分成法国和德国进行对抗,而戴高 乐总是法国一方的头。有一天,戴高乐的大哥格扎维埃,因不满自己一直扮演屡遭 失败的德国皇帝,终于忍不住向戴高乐提出换当一回法国国王。但戴高乐不答应, 他生气地高叫道:“不行不行!法国是我的!”还有一次,戴高乐的小弟弟皮埃尔 哭哭啼啼地跑回家,母亲惊奇地问他出了什么争,皮埃尔说:“夏尔打我了。”原 因是兄弟们在一起玩打仗,皮埃尔的角色是特务,送情报时被抓住了,没有执行 “司令官”的命令。 “哪个司令官?”母亲问道。 “就是夏尔!我没有把情报吞掉,我把情报交给了敌人”。 虽然是在做儿戏,但戴高乐对“违抗命令、变节投敌”的行为是毫不留情,他 用一顿“爆栗”狠狠惩罚了皮埃尔,这也许是那个年龄里最重的惩罚。 知道这一点,对于40 年以后,戴高乐对待投降路线和维希分子的态度,就不 会感到奇怪了。 戴高乐儿时表达自己的抱负和抒发情怀的另一种方式,就是写作。他喜欢阅读 文学和历史,但更喜欢动手写自己的作品。他写过诗,写过小说,也编过短剧。在 他幼稚的笔下,一个博大的胸怀已跃然纸上。 1905 年,15 岁的戴高乐在他父亲主持下的教会学校读书时,写了一篇短篇 小说,题目叫《德国的战役》。小说虚构了30 年代一场新的德法战争。 “1930 年德国军队向法国宣战!”“三支德军跨过沃日。第一支德军,20 万之众,携大炮500 门沿瑞士边界而下,经过贝尔福特进扰巴黎。 “第二支德军直接越过群山峻岭,踏向南锡;这支德军有175000 人,大炮480 门。俾斯麦将军已经命令第三支军队10 万人为第二支军队的后援…… “1931 年1 月18 日,法国陆军部长从正在维也纳聚会的各国首脑们那里得 到了保守中立的诺言。 “在法国,组织工作很快就绪。戴高乐将军统率20 万军队、518 门大炮…… “2 月10 日,各军进入战斗状态。 “戴高乐很快制定了方案,必须拯救南锡,然后声援布瓦德弗尔,并赶在德国 人实现对我们说来肯定是恶耗的会师之前粉碎之……”紧接着,小说里的戴高乐将 军策划了南锡战役,率领法军英勇搏斗,将德军围困在梅斯要塞待毙。 如果从文学角度来欣赏这篇少年习作,当然很难说有多大价值。但从研究戴高 乐这个人物来说,起码可以告诉我们以下几点:第一,戴高乐少年时代就确信未来 德法战争不可避免;第二,德国必败,无论如何,法国要雪普法战争之耻;第三, 法国的胜利,将是“戴高乐将军”领导下的胜利。 多么大胆的设想和抱负。小说写于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前,小说中的故事却发生 在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我们用不着去推测它预示了哪一次战争,而要注意它的确印 证了以后戴高乐的道路。只是有一点需补正的,小说中将各国首脑们保守中立的诺 言当作法国胜利的条件之一,这是不符合实际的。 因为自普法战争后,德国的强大和法国的相对衰弱,已决定只有在结盟的条件 下法国才能进行一场新的德法战争。如果“各国首脑们”在德法战争中保守中立, 那无疑等于宣布支持战败法国。也许是因为太渴望胜利,也许是年龄关系,也许是 从小就希望法国独立于世界,戴高乐当时还没考虑到这一点。 1908 年,18 岁的戴高乐还写过一首无题诗,诗中写道: 我愿!…… 如果我必将死去, 我愿死在战场上, 这时我的灵魂, 依然披着战火掀动的如醉如狂的喧嚣, 那宝剑的威武与清澈的撞击声 使战斗者悲壮地视死如归。 我愿死在夜晚, 逝去的夕阳可以使离别少一些遗憾, 并为死者蒙上遮体的丧服, 夜晚!……与夜俱来的将是上帝赐与的和平, 当我死去的时候,在心窝和眼睛里 我将得到星光凝重的安宁。 为了死而无憾, 我愿死在夜晚, 那时,我将看到 光荣之神在床头向我展示 节日盛装的祖国, 那时,我虽已精疲力竭, 却能够在死神来临的籁籁声中 感受到光荣之神在我的额头上灼热的一吻。 除去这首激情满怀、视死如归的无题诗,许多传记作品中还提到戴高乐写的一 个短诗剧:《苦相逢》。剧情描写一个游客与一个奸诈阴险的强盗狭路相逢,最后 被抢骗一空。故事毫无奇特惊险之处,令人惊奇的是,16岁的戴高乐将它寄给了正 在举办诗歌竞赛的奥尔纳省文学杂志,获得一等奖,并得到通知:作为报酬,作者 可在25 法郎奖金或者发表作品之间作出选择。戴高乐选择了后者。戴高乐的志趣 已经有较明显的脉络可寻了,戴高乐后来回忆道:“法国在我少年时期的命运,无 论是作为历史的主题还是作为公众生活攸关的事情,都使我感到莫大的兴趣。因此, 公众论坛上每天出现的事物都吸引了我的注意,同时我也以极严格的批判态度对待 它。出场的人物如万马奔腾一般倾泻出他们的智慧、热情和雄辩,使我不禁为之神 往。”在戴高乐的少年时代,法国的命运,显然是与德国联系在一起的。 1870 年的普法战争,使法国蒙受了奇耻大辱。皇帝在色当被围投降,巴赞元 帅在梅斯缴械,赔款50 亿法郎和割让阿尔萨斯—洛林,像铅一样沉重地压在几代 法国人心上。民族自尊心、复仇心态,复杂地交织成了这个时代法兰西人的民族情 绪,德国人不安份的几次挑逗行为,加剧了这种民族情绪。 完全可以说,戴高乐这一代人正是在这种民族情绪沐浴下长大的。 但此还不够。19 世纪的后30 年里,整个资本主义世界的主要国家,完成了 由自由资本主义向垄断资本主义过渡,进入了帝国主义阶段。由于资本主义政治经 济发展的不平衡,决定了各国垄断资产阶级更加紧张激烈地参与争夺瓜分世界势力 范围的斗争,这场斗争的最后发展,必然导致战争。因此,加紧扩军备战,拼命煽 动沙文主义,鼓吹军国主义,成了各国垄断资产阶级政府的统一政策。于是,法兰 西人的民族情绪变得更加复杂了。 普法战争失败的教训,使法国人醒悟了一点:在面对德意志这个强手时,如果 没有可靠的盟国,法国必败无疑。法国资产阶级政府开始坚决地同沙皇俄国建立密 切关系,法国充分利用自己“高利贷资本”的优势,加紧向俄国资本扩张,使巴黎 取代柏林成了沙皇的主要债权人。1891 年,法俄达成协议,任何一方如与第三国 发生战争,另一方应予援助。1894 年,法俄正式结成军事同盟。1904 年,面对 德国的威胁,英法之间也抛弃前嫌,签订了对付德国的协约,并于1907 年将俄国 拉了进来,形成了俄英法三国协约,以对抗德奥意三国同盟。 为了复仇,在70 年代法国就进行了军队改组,实行了义务兵役制,期限五年, 1889 年减为二年。到19 世纪末,法国已拥有军队60 多万人,即比70年代初多 出20 万。战争的阴云越来越浓了,任何一个火星都足以引起燎原战火。 戴高乐在战争阴云下是什么心境呢?他后来追述道:“我必须承认,当我在青 年时代想起这一场不可知的冒险时,心中不但没有恐惧,而且还暗自赞美了一番。 总之,当时我毫不怀疑法国将要经历一场严重的考验,我认为人生的意义就在于有 朝一日为它立下丰功伟绩,而且相信我将来一定能够获得这个机会。”为了获得这 个机会,为法国立下丰功伟绩,戴高乐选择了军人为职业。 戴高乐从小就立志从戎。10 岁生日那天看完《雏鹰》,就连声说要去当兵。 上中学二年级时对家人明确表示决心要当军人,说道:“我打定主意了,我准备考 圣西尔,我要当个军人”。有一天,戴高乐甚至将自己乔装打扮一番,然后去敲自 己家门,冒充“费德尔布将军”来访。费德尔布是法兰西第二帝国时期的将军,法 国在普法战争中打了败仗,但传说费德尔布将军率领的军队从未打过败仗。1895 年,费德尔布又成了塞内加尔的征服者。这位与戴高乐的母亲同为里尔人的“常胜 将军”,在戴高乐家中常是餐桌上的谈话中心之一。十三四岁的少年戴高乐将自己 装扮成全付武装的“常胜将军”,事出有因,充分显露了军人在戴高乐心中的形象 和地位,以及他选择这一职业的决心。 1907 年,由于政府的反教权政策,戴高乐父亲执教的沃吉拉尔教会学校关闭, 戴高乐被送到法比边境比利时一侧的安托万中学,这是由流亡的法国天主教徒办的 中学。1908 年,戴高乐又转回巴黎斯塔尼斯拉斯学校,认真准备圣西尔军校的入 学考试。 1909 年8 月,19 岁的戴高乐通过了圣西尔军校的入学考试。 成绩属中等,在212 名当中是第119 名。10 月,戴高乐正式入学。从此,戴 高乐开始了他的军人生涯。从此,戴高乐与军队和军人结下了不解之缘。 要真正理解戴高乐选择军人为职的意义,要真正了解军队在戴高乐心中的形象 和地位,就必须更好地认识当时法国围绕军队发生的一系列社会问题。 戴高乐在《战争回忆录》中写道:“当我入伍时,法国军队是世界上最庞大的 军队之一。当时各方虽然有许多批评指责之词,然而军队还是镇定自若,仍然充满 自信地期待自己有朝一日继续起到举足轻重的作用。”1870 年普法战争法国失败 后,军队成了收复阿尔萨斯—洛林的希望,成了报复德意志的希望。在来自爱国主 义、民族主义和复仇主义的不同鼓动下,整个法国热爱并崇敬军队。青年应征入伍, 精英汇集圣西尔军校。整个法国舆论,为军队勾画了以下的形象: 作家阿纳托尔·法朗士说:“如果人类社会里有人人都赞赏的神圣东西,那就 是军人。”政治家及诗人保罗·戴鲁莱德在《士兵之歌》中赞道: 在四分五裂的法兰西,哪个法国人把这作为座右铭: 人人为大家,大家为国家? 答案是——士兵。 作家朱尔·勒梅特尔说:“军队捍卫着有形的东西——边疆,无形的东西—— 祖国,即生根于人民之中的法兰西。”教育家和批评家埃米尔·法盖说:“军队是 祖国的灵魂,即祖国本身”。 夏尔·莫拉斯说:“没有国王,军队便是各派力量统一的唯一因素,它具有稳 定和统一两大优点。”在军队如此受宠的背景下,戴高乐所说的“批评指责之词” 从何而来呢? 19 世纪80 年代中期至戴高乐考上圣西尔军校这20 多年里,发生了一连串 震撼整个法国社会,并使法国军队的威信受到严重伤害的事件。 首先是布朗热危机。 普法战争的失败,暴露了法国军队在管理、建制和装备上的许多弱点。 法国军队从第二帝国旧的职业军队改为普遍征兵制后,迫切需要将陆军改组成 适合共和国需要并足以与德意志军队匹敌的力量。可是,在法国陆军界的高级军官 中,绝大多数都属于保皇党人或天主教徒。布朗热,曾参加过克里米亚战争和普法 战争,参加过印度支那和阿尔及利亚的殖民战争,他被认为是陆军将领中少有的最 忠诚的共和党人。1886 年1 月,在乔治·克雷蒙梭等人的竭力推荐支持下,布朗 热出任陆军部长。 布朗热就任后,周旋于激进派,保皇党和极端民族主义者之间,利用一切机会 炫耀个人,疯狂煽动对德复仇情绪,鼓吹沙文主义,很快赢得了法国中小资产阶级 的支持,被称为“复仇将军”。但是,法国大多数资产阶级政治家看到,同德国摊 牌的时机还未成熟,过激的言行只能给德意志重新挑起战火以口实。因此,这位陆 军部长不仅是太出名,而且是太好战了。而且布朗热的政治野心也越来越明显,他 要求解散议会,修改宪法,主张设立强有力的行政官为国家首脑。实质是在谋取实 权,伺机政变,推翻共和,建立波拿巴式的军事独裁。 1887 年,布朗热被免去陆军部长职务。1839 年,布朗热及其追随者试图发 动政变未果,布朗热逃往比利时,后殉情自杀。 布朗热的失败,使笼罩在法国政界那种害怕军人控制政府的恐惧最大限度地消 失了。同时,也给资产阶级共和派提供了一个机会,它乘机在法国军界清除了一批 反共和国分子。“军队和官方的文职人员、政治家组成的法兰西之间的蜜月终于结 束了。无论在书刊上,还是在大学里,开始了反对军国主义的漫长的历程。爱国主 义同军队一样成为众矢之的。个人主义者、人道主义者、无政府主义者和国际主义 者都嘲笑复仇,不再为阿尔萨斯—洛林沦陷而悲伤。”布朗热危机过去五年之后, 又发生了一件更使法国军队蒙受耻辱的事情——德雷菲斯事件。 德雷菲斯是法国陆军参谋总部的见习军官,上尉军衔,犹太人。1894年圣诞节 刚过,德雷菲斯被军事法庭判定犯有叛国罪——将军事机密泄露给德军军事情报部 门,他被判终身监禁在南美的魔鬼岛。德雷菲斯被宣判后,在高等军事学院的阅兵 场上备受凌辱,他的肩章和军裤上的红色条纹被撕掉,佩剑被折断,在“把这个犹 太人处死”的狂呼中,他被押上船驶往魔鬼岛。 事情的缘由是,1894 年前后法国军方连续发生丢失机密文件事件,反间谍机 关一直怀疑参谋总部内有人向德国驻法武官提供情报。在参谋总部的压力下,反间 谍机关仅根据截获的德国武官的信中不可定论的只言片语,便以叛国罪嫌疑将德雷 菲斯逮捕入狱。 为了给德雷菲斯定罪,法国陆军部长和军事情报局头目亲自出马,捏造事实, 提供伪证,并与新闻界相勾结,不顾德雷菲斯和律师的反驳和辩护,将莫须有的罪 名扣在了德雷菲斯这个犹太军官头上。 在此后的12 年里,围绕德雷菲斯案件,整个法国陷入了一场无休止的、使全 法国处于分裂和动乱的危机之中。德雷菲斯是否有罪的大辩论,在法国史上影响深 远。在这场大辩论中,温馨的家庭分裂,多年的友谊断绝来往,有人为之垮台,有 人为之决斗,有人自杀,有人进狱。右派中的多数人坚持认为德雷菲斯有罪,即使 证据不足,政府和军队也不能轻易更改判决,总不能让法国军队的荣誉和威信受人 怀疑。他们的口号是:“为了秩序,反对正义和真理”。左派中的多数人坚持认为 德雷菲斯是无辜的,他们认为国家荣誉应以真理为基础。作家左拉以《我控诉》为 题,冒死为德雷菲斯辩护。 一直到1906 年7 月12 日,这场全法国的大辩论才见分晓,法国高等上诉法 院宣布德雷菲斯被“错误地和冤屈地”判罪,确认无罪。德雷菲斯案件是法国反犹 太主义的反动军官团恶意操纵下所搞的一个错误的判决。法国军方从上到下狼狈为 奸,经过阴谋策划给以定罪。因此,当阴谋被揭穿,德雷菲斯被认定无罪后,法国 军队威信扫地。几十年后,戴高乐在谈到法国军队时,曾追述这件他少年时代经历 过的事,他说道: 正当民众的感情与军队疏远的时候,由于命运的摆布,爆发了一场足以加深各 种敌对情绪的危机。在这场可悲的审讯中,恶化民众情绪的做法比比皆是。控告者 伪造证据、不负责任,恶意攻击,更增加了司法部门错判的可能性;但也有人或是 出于信念,或是为了国家利益,他们不顾一切地维护为国效力的统治集团的一贯正 确性,他们忐忑不安地拒绝承认司法审判上有什么错误。案情越来越扑朔迷离:一 大堆纠缠不清的事件、各种各样的阴谋诡计,又是坦白交待,又是撤回证词,又是 相互决斗,又是自杀事件,加上辅助审讯,使对立的双方都火冒三丈,并时而晕头 转向。这时出现了一股有害的近似疯狂的情绪,不分青红皂白地伤害了法国人对自 己力量象征的尊重(分裂的法国人正在依靠这种力量使自己团结起来),同时也破 坏了人们的信念、友谊和相互尊敬。 德雷菲斯事件给法国军队的伤害是灾难性的。不仅如此,与德雷菲斯事件同时 伤害军队的,还有政府的政教分离政策。从1880 年至1905 年间,共和国政府一 直在限制天主教会的地位和权力。由于军队的高级军官大多数是天主教徒和保皇分 子,因此对教会的限制就必然与军队中的清洗结合在一起,教会的权力和地位下降 了,军队的影响也就削弱了。 戴高乐就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成长起来。在那个年代,许多军官因政府命令去镇 压天主教徒的反抗,苦于严守军纪和笃信宗教之间的两难选择,只好离开军队,选 择军人为职业的青年已为数不多。1900 年至1911 年,圣西尔军校的考生从1895 人减少到871 人。人们不再赞扬军队,青年不再崇敬军人,戴高乐却在法国军队正 处于困难的时刻,毅然进入军界。因为他“暗中充满希望地期待着军队起举足轻重 作用的日子将会来临”,他选择的虽然是军人职业,但他心目中实质上是在选择法 兰西,他必须到军队中去寻找法兰西。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