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经数战的将军 对于一个将军来说,“身经数战”,当然不是什么恭维之词。戴高乐从士兵到 将军,几十年里,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亲自经历的战斗,的的确确是只有那么几 次。 应当说,戴高乐从圣西尔军校毕业正当时,他梦寐以求的为法国创立丰功伟绩 的机会就要来临,第一次世界大战——世界上前所未有过的最残酷、代价最高的一 场集团式的武装冲突即将爆发。1911 年,爆发了第二次摩洛哥危机。这年4 月, 摩洛哥首都菲斯爆发了反对帝国主义殖民政策的人民起义。 5 月,法国军队以恢复秩序和保护侨民为借口占领菲斯。7 月,德国军舰豹号 驶进摩洛哥的阿格的尔港,紧接着柏林号巡洋舰也驶入摩洛哥海面,德法战争一触 即发。在英国的压力下,德国被迫与法国谈判,承认摩洛哥为法国的保护国,法国 则割让刚果的一部分作为对德国的补偿。法国在第二次摩洛哥危机中的“胜利”, 曾在国内引起了一阵不小的狂欢,当时,圣西尔军校戴高乐所在的班级被命名为 “菲斯班”,也正缘于此。也在1911 年,爆发了争夺的黎波里的意土战争。随后, 1912—1913 年又爆发了两次巴尔干战争。 这时候的欧洲犹如一只火药桶,任何一点火星,都足以引发震撼世界的大爆炸。 1914 年6 月,奥匈军队在波斯尼亚举行军事演习,主张吞并塞尔维亚的奥国皇储 弗朗茨·斐迪南大公亲临指挥。演习结束后,这位哈布斯堡王位继承人于28 日抵 达波斯尼亚首府萨拉热窝,被一位塞尔维亚爱国青年炸死。于是,德国和奥地利利 用这点火星,引发了第一次世界大战。8 月3 日,德国对法国宣战。8 月4 日,英 国参战。英法俄协约国与德奥同盟国之间的一场大战全面拉开。 战争爆发时,戴高乐是一个不满24 岁的中尉,他负责指挥一个排。8 月15 日,戴高乐所在的步兵33 团在比利时境内迪南一带的马斯河大桥与德军相遇。这 是他第一次参加战斗。战斗一打响,那股从少年时代就在心底不断涌动和积累的激 情一下子就迸发出来。为了阻止德军南进,戴高乐冲在最前面,与德军争夺马斯河 大桥。但是,只能说戴高乐运气不好,他还没有来得及让更多人看到他的英勇无畏, 更不用说施展他的军事才华,在德军机枪的扫射下,一颗子弹击中了他的大腿。对 戴高乐来说,这第一次战斗机会就短暂地结束了。 戴高乐被送往后方治疗,因战局变动,他先后在阿拉斯、里昂和巴黎养伤。过 了三个月后,戴高乐回到已调防香巴尼的步兵33 团。几经战事,不仅33 团已元 气大伤,而且整个法国也在面临战争的严峻考验。 大战爆发,对于法国来说,正是雪普法战争之耻,夺回阿尔萨斯—洛林和重建 欧洲大陆霸权的机会。法国从上到下,可谓信心十足,人们普遍认为,不会再有色 当之惨败,不会再有巴黎被围之辱。可是,开战不久,在德国军队迅猛的攻势下, 法国军队和英国远征军遭到一连串的失败。德军距巴黎仅15 公里,巴黎人又能听 到1870 年曾听到过的普鲁士的大炮声了。9 月2 日(正巧是色当惨败纪念日), 法国政府迁往波尔多。这时,多亏了霞飞、加利埃尼、福煦,这些大脑清醒、在失 败面前毫不气馁的将军,利用德军部署上的失误,成功地在马恩河一线阻挡住了德 军的攻势,并反败为胜。 戴高乐伤愈归队时,德军的强大攻势已被遏制,战争成胶着状态。这期间,戴 高乐奉命执行了多次侦察任务,因“带回了有价值的情报”,1915 年1 月20 日 曾受到师部通令嘉奖。3 月,戴高乐在香巴尼前线再次受伤,他再次被迫离开前线 直到9 月初。回到部队不久戴高乐晋升上尉连长,负责指挥33 团第10 连。 马恩河战役迫使德军将主力转向东线与俄军作战,1915 年底,德军又调头西 向。1916 年2 月,德军集中优势兵力于法国东北部要塞凡尔登。这时凡尔登守军 是10 万,而德军是27 万,法国迅速调集军队增援凡尔登,并任命贝当将军,这 位步兵33 团的老团长为要塞司令。凡尔登保卫战从2 月一直打到7 月,德军虽然 近乎倾全力而攻之,但终未如愿。凡尔登战役战史有名,贝当也由此成了“凡尔登 英雄”。 戴高乐当然不愿放过这个建功立业的机会,开战以来,他已经差不多有一半时 间都在治疗养伤了。戴高乐所在部队于3 月初来到杜奥蒙阵地。3 月2 日,德军对 戴高乐所在阵地猛烈炮轰之后,以优势兵力发起了冲锋,“第10连的官兵眼看四面 楚歌,便在连长戴高乐上尉率领下向密集的敌军发起猛烈的进攻。他们出生入死、 英勇杀敌、壮烈牺牲”。 戴高乐被列入阵亡者名单中,因为有人亲眼见他中弹倒地,又因为阵地随之丢 失,无法核实谁是阵亡者谁是失踪者。戴高乐阵亡的消息上报后,凡尔登要塞司令 贝当将军授予戴高乐一枚最高荣誉十字勋章,并亲自签发了表彰令。表彰令最后对 戴高乐这次参战的评价是:“戴高乐上尉率部勇猛出击,与敌人激烈肉搏,这是与 其军人荣誉感相称的唯一抉择。戴高乐上尉在混战中以身殉国,他不愧为出类拔萃 之军官。”戴高乐并没有死,他被枪弹击倒后,成了那个正同他拼刺刀的德国兵的 俘虏。于是,他开始了两年零八个月的战俘生活,直至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 戴高乐该是多么沮丧。1918 年9 月1 日,他在战俘营给母亲的信中,这种忧 伤跃然纸上:“假如从现在起到战争结束之前我不能重新参加战斗的话,我还会在 部队里干下去吗?况且,等待我的又会是什么样的平庸前程呢?我将会三年、四年, 甚至可能更长时间不能参加战斗。……对于军人生涯,我不再抱任何幻想了。对我 来说,只有一个‘幻影’”。11 月1 日,他又在信中说:“我和您一样对时局表 示无比欢欣,然而对我来说,欢欣之中却夹杂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酸楚,对于没能更 多地参加战斗,我将抱恨终身。我似乎感到在我今后的一生中,不管我的生命是长 是短,这悔恨之情将永远伴随我。”统共历时四年的战争,他参加了不到两年,这 其中还有近九个月是在养伤。他虽然作战勇敢,但命运不济。他虽然几次获得嘉奖, 但最终却在战俘营里迎来了法国的胜利——这时候的心情,对戴高乐这个早就渴望 在战争中成材的青年军官来说,当然是抱憾多于喜悦了。 第一次机会就这样转眼过去了。 第二次机会也是平淡无奇。 1917 年俄国十月革命后,俄国和波兰冲突不断。波兰人不断招募法国志愿人 员去同俄国红军作战。1919 年4 月,戴高乐应召来到波兰,参加了俄波战争。但 是,在波兰两年的时间里,戴高乐的主要职务是法国军事代表团的顾问,他还在军 事学院教授战术学,战事并不多。 当戴高乐再次听到枪炮声时,又过去了20 年。1939 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 发了。 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德奥同盟失败而告终,战争结束直至希特勒在德国上台这段 历史,我们不用赘述,仅引用戴高乐的一段话,即知道它的大概: 事实很清楚,战争的结局没有确保和平。德国随着实力增强又野心勃勃。这时 的俄国因为革命而陷于孤立;美国正置身于欧洲之外;英国为了使巴黎有求于它, 对柏林宽厚备至;而新兴国家仍处于分崩离析和虚弱之中,于是,法国就独自承担 了遏制德意志帝国的责任。实际上法国是这样做了,只不过没有始终如一。结果就 出现了先是普恩加莱领导下的强硬政策,接着又是白里安鼓动下的和解政策,最后 又寻求国联的保护。这就使德国的威胁无所约束。希特勒就将夺取政权。1933 年 1 月30 日,德国纳粹党魁希特勒终于出任总理。紧接着,希特勒领导下的德国视 所有为制约德国而定的条约如一纸空文,先是退出国际裁军会议,继而退出国联。 1935 年3 月,德国宣布恢复征兵制。1936 年3 月7 日,希特勒不顾凡尔赛条约 禁止德军进入莱因河左岸、罗加诺公约又使这一地区中立化的规定,命令德国军队 跨过了莱因河。实际上,这是希特勒的大赌博,他在试探西方国家对他公开挑衅的 反应如何。但英法两国却容忍了这种挑衅。1938 年3 月11 日,希特勒将坦克开 进了维也纳,实现了德奥合并。接着,德军侵占捷克斯洛伐克西北苏台德区,9 月, 英法德意四国签订慕尼黑协定。到这时,希特勒已摸清了西方国家对他发动战争的 真实反应。1939 年3 月,德军侵占了整个捷克斯洛伐克。 9 月1 日,德国进攻波兰,英法随之对德宣战。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给戴高 乐提供了新的战斗机会。 战争开始时,戴高乐已是个并不年轻的上校,他已经49 岁了。1939 年9 月 2 日,戴高乐上校被任命为法军第五军团装甲兵司令,他奉命驻在阿尔萨斯。英法 虽然已对德宣战,并庄严表示要履行对波兰的义务,但只是停留在空洞的言词上, 军事上的行动只是象征性的。因为英法领导人实际上想的是尽可能不要卷入对德战 争,期望着德国人从波兰一直向东。在开战后的前10天里,法军以优势兵力(85 个师对34 个师)集中在西线。但只动用了9 个师,谨慎地从萨尔向前推进,没有 遇到什么抵抗。除了侦察任务外,没有发生空战,而且英法空军得到命令不得轰炸 德军阵地。对德军来说,幸运的是法军始终没有发动过真正的进攻。9 月12 日, 法军虽然在15 英里长的战线上推进了5 英里,却奉命停止前进。 “西线战事开始于本月3 日,至今已有13 日,但是不幸得很,尽管只有西线 才能解东线波兰之围,直到今日,我们还看不出西线有任何超过于前哨战的战斗。 众所周知,这一带战事是在摩泽尔河和萨尔区之间,法军的主攻方向是萨尔布吕肯, 可到现在,萨尔布吕肯是否被攻占过,也还是问题,从军事观点上我们可以说,实 质上:‘西线尚无战事!’”戴高乐后来回忆道:“1939 年9 月间,法国政府追 随着英国内阁,同意介入在波兰发生的冲突。这时我毫不怀疑,我们虽然在那种战 争状态中采取这一步骤,但我们仍抱有不会打到底的幻想。当时我在阿尔萨斯任第 5 军团的坦克部队司令。波兰在两个星期之内就被德国的装甲师和空军大队击溃了, 而我们动员的军队都在阿尔萨斯停了下来。我对这种情况一点不感到奇怪。”波兰 崩溃了,法军奉命退守马其诺防线,以防止德军突破防线侵入法国。 希特勒一方面不断提出“和平建议”,一方面下达了关于战争行动的绝密指令。 在法兰西逐渐陷入最严重的危机的时候,和平主义、失败主义,以及厌战情绪在法 国军政要员中滋长,他们认为,只要德国人不进攻,就用不着打仗,以免让法国人 白白流血。很快,巴黎一切恢复“正常”。那末,前方又是如何呢? 200 万军队在战场上待命不动,部队从军官到士兵在消磨时间,打发日子。威 廉·夏伊勒写道:“没有战争的迹象,火车乘务员告诉我,在这里的前线没有放过 一枪……我们可以看到法国的地堡,在很多地方巨大的席子后面法国人正在修筑防 御工事。在德国一侧也有同样的景象。部队似乎是正在奉命休战。他们在彼此完全 看得见的范围内干着他们的事情。所以,一尊法国‘75’毫米口径的大炮的轰击就 可以把我们的火车消灭掉。德国人正在把火炮和补给品从铁路线上运来,而法国人 并不干扰他们。这真是一场奇怪的战争!”于是,“西线无战事”和“奇怪的战争” 从此便载入了史册。由此,我们对戴高乐上校在这场“奇怪的战争”中无所作为, 也就同样不会感到奇怪了。 进入1940 年春季,希特勒在西线大举进攻的日期日益迫进了。4 月9 日,德 军攻占挪威的沿海主要港口城市,而且几乎兵不血刃地占领了首都奥斯陆。这时, 丹麦已陷敌手。为了援救挪威,英法派出了远征军,但未能成功。 5 月10 日凌晨,希特勒的西线攻势开始行动,他集中了136 个师,包括10个 装甲师和强大的空军,从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向法国推进。5 月15 日,在德军 闪电战的进攻下,法军未能在色当阻挡住德军,德军越过马斯河,通往巴黎的通道 已拉开缺口。德军占领荷兰、比利时,并突破法军防线,使英国远征军和部分法军 共计33 万余人,被逼退到北线敦刻尔克地区,从5 月27 日—6 月4 日,为保存 实力,英国组织了有名的“敦刻尔克大撤退”。 正是在这个灾难性的时刻,5 月11 日,戴高乐接到命令负责指挥新组建的第 4 装甲师。实际上,这个师还只是徒有其名,它要这位新任指挥官根据指令自己去 组建它。对这个任命,戴高乐内心是很高兴的,他虽然还只是个上校,但已负责单 独指挥一个师了。接到命令后,他给妻子的信中写道:“这就是战争,一场真正的 战争开始了。目前在荷兰和比利时的战斗,我确信会演变成一场真正的法德大战。 据我看来,它就要来临了,用不了多久。无论如何,我都要第4 装甲师尽早参加进 去”。 溃败使法国陷入一片混乱。戴高乐回忆5 月16 日在拉昂驻地的情况:“狼狈 不堪的难民一群又一群地把北方的通路都堵塞了。我也看见许多士兵把武器丢了。 他们都是前一天被德国装甲部队击溃的部队的士兵。他们逃跑时,被敌人的机械化 分遣队追上了,叫他们放下武器赶快往南逃,免得挡住了路。 敌人告诉他们说,‘我们没有时间来俘虏你们!’“我看到许多慌乱的人民、 溃败的士兵,又听到敌人那样轻蔑地侮辱我们,心中不禁燃起了无名怒火。‘唉, 真是笨蛋!头一仗真是再坏也没有了。 但是必须继续打下去。说打仗,世界宽得很。只要我还活着,我就要战斗;不 论叫我打到哪里,不论叫我打多久,不打垮敌人,洗雪国耻,决不罢休。’往后我 的一切努力,都在那一天决定了。”这时,法国原有的三个重坦克师在马斯河沿岸 的溃退中已起不到什么作用了,戴高乐受命组建第4 师,却是一个没有坦克的坦克 师长。5 月17 日,戴高乐已收拢了一个B 型重坦克营,两个R35 型轻坦克营,加 上一些零散部队。在这支凑到一起的部队里,坦克车长许多人从未开过炮,驾驶员 只开过四小时车,军官和士兵在战场上是第一次见面,没有无线电通信设备,缺乏 军需补给和食物。“然而,在这临时凑成的军队中,已经普遍地出现了士气高昂的 景象。没关系!泉源还没有枯竭。”戴高乐决定利用这些部队发动攻势,要向东北 推进20 公里,夺取通往圣康坦、拉昂和兰斯的交叉点——塞尔河上的蒙特康内, 切断德军的三条路线。部队很快到达了目的地,但是由于缺少步兵和炮兵支援,黄 昏时分,德军坦克已抄到戴高乐的后面,在塞尔河对岸敌军火炮和轰炸机的轰击下, 戴高乐感到“我们像一个迷路的孤儿”,必须脱离险境。天黑后,他指挥部队撤退。 这一仗,德军死了几百人,戴高乐损失200 人,抓了130 名俘虏。 18 日和19 日,戴高乐决定继续进攻,他要用仅有的这支装甲力量牵制德军 向南推进。第4 装甲师在塞尔河一线阻击了敌军的坦克,为大部队的部署赢得了时 间。但是,戴高乐的一支小小的部队的胜利,在整个法德大战场上已微不足道。因 为法军统帅部已被失败主义者控制,他们想的是同德国谈判停战。 5 月20 日,当法军统帅部陷于混乱和崩溃时,戴高乐的第4 装甲师却在向西 挺进。26 日夜,戴高乐接到命令,火速开往阿布维尔夺取城南敌军桥头堡。这是 戴高乐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第二次,也是最后一次参加的战斗。这时,他已经是准 将师长了。戴高乐率领部队克服重重困难,在三天之内迫使敌军后退9 英里,俘敌 400 人。阿布维尔桥头堡虽然没有攻克,“但已缩小了三分之二”。他在信中写道 :“我和我的装甲师进行的第二次大的战斗,在阿布维尔以大胜而告结束。你大概 从战报上看到了详情(400 名俘虏,还有许多军用物资……)。”为此,戴高乐受 到总司令魏刚将军的通令嘉奖。 到此,戴高乐一生中直接参加战斗的经历,就可以划上一个句号了。6 月5 日, 戴高乐被任命为国防部次长,穿着军装进入政界;14 日,巴黎失陷,15 日,凡 尔登要塞陷于敌手,17 日,法国政府求和停战。也就是在这一天,戴高乐飞往伦 敦,开始了他的“自由法国”之行。那是另一种战场,他不可能,也没有必要再去 身先士卒直接参加战斗了。 从士兵到将军,戴高乐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在战斗中他奋勇当先,颇有战绩, 但他最大的指挥权只是150 辆坦克,他无法影响整个战局,甚至无法扭转一个战役 的败局。这与他在15 岁时写的那篇小说中塑造的“戴高乐将军”,差距是多么远 啊!一位身经数战的将军,同那些身经百战的将军,当然无法比拟。但是,在现代 史上,事实越来越证明,将军的作用和威望,并不完全直接反映在战场上。戴高乐 还在追求实现自己远大抱负的“戴高乐将军”的道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