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八”号召 今天来看,1940 年6 月18 日,在法国现代史上是个多么重要而又值得纪念 的日子。它不仅对戴高乐的人生道路,而且对整个法国的前途,都具有决定性意义。 6 月17 日午后,抵达伦敦的戴高乐在斯皮尔斯陪同下去见丘吉尔,丘吉尔以 “热情和友谊”的微笑迎接了戴高乐。戴高乐当即向丘吉尔表示,请求允许他利用 英国广播公司电台(BBC )向法国发出一份号召书,用以“召唤”所有愿意继续战 斗的法国人同他并肩战斗。丘吉尔爽快地答应了,两人商定在波尔多政府要求停战 以后发出号召书。这天夜里,贝当主持下的波尔多政府举行了第一次内阁会议,没 有辩论,甚至没有讨论,内阁一致同意了贝当的提议:新政府的“首要任务是毫不 延迟地请求德国政府提出停止敌对行动的条件”。 英国战时内阁的成员还不理解丘吉尔对戴高乐那样“偏爱”的意义。18日早晨, 丘吉尔不在场的情况下,英国内阁一致认为:“戴高乐将军是法国现政府不受欢迎 的人,只要还存在法国政府采取符合盟国利益举动的可能性,他发表号召书是不适 宜的”。但经过斯皮尔斯具有说服力的发言和丘吉尔的支持下,当天下午重新召开 的会议改变了决定,同意戴高乐在BBC 广播号召书。 6 月18 日晚18 时,戴高乐坐在BBC 播音室的话筒前,陪在他身边的有两位 播音员。戴高乐用他低沉的音调,坚定而有力地播发了当时谁也没有足够估价的文 告: 告法国人民书 1940 年6 月18 日 许多年来担任法国军队领导的领袖们,已经成立了一个政府。 这个政府断定我国军队失败,已经开始同敌人交涉,以便停止战斗。 可以肯定,无论是在地面还是空中,我们过去是,现在仍然是被敌人的机械化 部队压倒。 迫使我们后退的是德国人的坦克、飞机和战术,而远远不是我们人数不足。正 是德国的坦克、飞机和战术上的突然袭击,使我们的领袖们落入目前这种境地。 但这是最终的结局吗?我们应当抛弃希望吗?我们的失败已是最终定局了吗? 不! 请相信我,我是根据充分了解的事实在说话,我告诉你们,法国并没有完。使 我们失败的那些因素,终有一天会使我们转败为胜。 因为法国并非孤军作战!它不是孤立的!它不是四处无援!它有一个庞大的帝 国作后盾。它还可以与控制着海洋,正在继续战斗的大英帝国结成同盟。它还可以 像英国那样,充分地利用美国取之不尽的工业资源。 这场战争不仅限于我们国家遭难的国土上。法国之战没有决定战争的结局。这 场战争是场世界大战。所有的过错,所有的延误,所有的苦难,都无法抹杀一个事 实:我们来日粉碎敌人所应有的条件依然客观存在。今天我们败于机械化部队的闪 电战,但是未来,我们可以运用更强大的机械化部队夺得胜利。世界的命运正决定 于此。 我,戴高乐将军,我现在在伦敦。我向目前正在英国领土上和将来可能来到英 国领土上的持有武器或没有武器的法国官兵发出号召,向目前正在英国领土上和将 来可能来到英国领土上的所有军事工业的工程师和技术工人发出号召,请你们和我 取得联系。 无论发生什么事,法兰西抵抗的火焰不能熄灭,也绝不会熄灭。 明天我将再次从伦敦广播。 “六·一八”号召书的广播是无与伦比的行动。它是一个标志,标志法国历史 翻开了新的一页,“自由法国”的战斗开始了;它又是一篇檄文,它不仅表明了要 与侵略者战斗到底的决心,也显示了对卖国求荣者的鄙视。它贵在于整个法国陷在 泥坑里挣扎时,让全世界看到法国还是存在希望,因为导致战争最后胜利的客观条 件仍然存在。继续战斗的火焰已被戴高乐点燃,他将用这抵抗之火燃遍法国,照亮 法国。 当然,“六·一八”号召书只是一篇两页纸的短短文告,它不可能将所有问题 阐述透晰。但是,回过头来看,戴高乐在这篇功不可没,已载入法国史册和世界史 册的文告中,仍存有一个不可弥补的缺陷。 在文告中,戴高乐将法国的失败简单地归咎于机械化程度的强弱,而忽视了揭 露失败主义者在敌强我弱的局势下滑向投降主义的实质。法国的失败,固然是法国 领导人多年固守成规,轻敌,演成敌强我弱的劣势造成的,但这并不等于法国只有 束手待毙。如果法国有一个坚强的最高统帅部,如果法国有一个团结一致坚持继续 战斗的政府,法国也决不会走到这一步。魏刚、贝当这些人,正是强调了敌强我弱 这种态势,以此为借口,认为为了避免更大的牺牲,不能再打下去了,决定了法国 停战投降的命运。戴高乐曾为建立职业军奋斗六七年,结果进展不大,但他并没有 陷入失败主义,到最后关头仍然坚持抗战;在此之前,中国人民的抗日战争已进入 了第三个年头,那种武器装备的悬殊,又岂是法德战场可比的;尔后,还可从苏德 战场看到同样的事实。战争中武器装备是重要的,但绝不是唯一的。法国的领袖们 落入停战求和的可悲境地,不应该看成是德国坦克、飞机和闪电战的必然结果。 戴高乐描述了自己在宣读了号召书之后的心情,他说:“当不可改变的字句广 播出去以后,我内心里感到,我在坚强的法国和统一的军队组织中渡过的生活行将 结束了。我已经年近半百,又开始了冒险生涯,就像一个人被命运抛出来,失掉了 一切依靠一样。”在中国,50 岁是“知天命”之年。再过几个月,戴高乐就足足 50 岁了。 戴高乐正是在这个知天命之年,决定了自己的命运,也决定了法兰西的命运。 “天命”,是中国古代帝王将相世代相传的唯心的统治论观点,认为“天”决 定人类命运,而自己就是“知天命”之人。儒家先哲们又将其演化进人生发展阶段 的思维表现中,用以劝人省身,如“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 命”等等。戴高乐当然是受命于时,而不是受命于天。是客观时势造就了戴高乐采 取了“六·一八”这个无与伦比的行动。但是,不管怎样解释,总会有人提出这样 一个问题:法兰西有几千万人口,党政军要员比比皆是,其中也有主张抗战的社会 各界名流,为什么向国人发出“召唤”拯救法兰西的责任,却落在了戴高乐这个相 貌吸引人,声威却不惊人,个子高大,地位却低微的将军肩上呢? 首先,戴高乐是一个爱国主义者。他为维护法兰西民族的利益毫不犹豫的精神, 为法国人树立了一个值得敬仰的爱国典范。戴高乐的爱国主义,从小就孕育在他对 法兰西民族的看法上。在他的《战争回忆录》里,开头一句就是“我对法国一向有 一种看法”。在他看来,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法兰西经历了无数的岁月,至今仍 然生存。法兰西民族经历了无数的世代,饱受坎坷和磨难,但它仍然保持了自己的 风貌和精神。因此,法兰西民族具有一种不朽的特性。为了保持这种特性,每一代 的法国人都负有承上启下的任务。 从感情上,就促使他将献身法兰西作为自己崇高的使命。戴高乐认为,如果法 国人不具备这个高尚的目标和正直的胸怀,法兰西就会遭到致命的危险,造成这种 危险的过失,在于法国人,而不在于这个国家的天赋。因为法兰西的风貌和精神是 永恒的。永恒的法兰西超脱于法国人之上,是法兰西孕育了法国人,而不是法兰西 人孕育了法兰西。 正是这种对于法兰西精神的无限崇敬的感情,使戴高乐相信,目前法国所受的 危险只是由于某些法国人的过失造成的,它并不代表法兰西的未来,法国军队的溃 败并不代表法兰西的溃败。既然某些法国人的过失给法兰西招致了危险,那末同样, 另一些法国人的奋斗就会使法兰西重现光彩,因为法兰西精神是永恒的。法兰西精 神是希望的源泉,一种精神怎么能最终被战败或者被俘虏呢?“自由法国”的意义 在于法国是自由的,这是谁也无法阻挡的。即使它现在的领袖和人民失去了自由, 但法兰西永远是自由的。正因为有这种思想基础,戴高乐才能无情地抵制不断滋长 的失败主义情绪,不知疲倦地为坚持抗战东奔西走,毫不自卑地挺身而出执掌抗战 大旗。 除去戴高乐坚定不移的爱国之心和民族感情这个最根本的因素之外,戴高乐身 上还相对集中了在旁人身上难以兼备的条件。 戴高乐“无债”一身清。法国的许多显赫人物,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就被 他们自己身上各式各样的“包袱”压得喘不过气来。有的人始终陶醉在“荣誉”和 “功勋”上,深怕葬送一世英名于旦夕之间;有的人心有愧意,20 年里身居高位 白吃俸禄,使法兰西落到这种境地;有的人迷恋法统,置民族利益于不顾,却去盲 目信从依据宪法选出来的议会和政府。戴高乐却不然,他没有这些顾虑。他既没有 个人“荣誉”也没有值得夸耀的“功勋”,在维护民族利益的关键时刻,他用不着 瞻前顾后考虑个人得失。他用不着对法国目前的困境承担任何责任,因为他在十多 年里曾多次警告政府和国人,提醒应当怎样防范德国的入侵。他在坚持继续战斗的 那些人之中,是唯一敢于与魏刚和贝当及其政府相对抗的人,针锋相对斗争12 天, 使他更加清楚地认识了贝当政府的投降实质。 戴高乐还具有一个独特的条件,他在短短的12 天里,与英国人建立了密切的 联系。他使丘吉尔从他身上看到了法兰西的希望,他也从丘吉尔身上看到了坚持到 底的胜利曙光。从此,两个人的友谊和合作,成为法国坚持战斗不可或缺的因素。 当各色各样的人物被各式各样的“包袱”压得无声无息的时候,戴高乐首先发 出的呼声也就是最纯洁、最正确、最无私的呼声。1940 年6 月的法国,只有戴高 乐才有资格并敢于不怕讥讽地号召法国人坚持战斗。“六·一八”行动决不是偶然 的。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