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方关系中的戴高乐 从1940 年开始,围绕着法国的独立、完整和伟大,戴高乐就在按照自己的原 则处理同大国的关系。战争结束后,他看到自己的主张还无望实现,退出了政治舞 台,但对重大国际事务的评说并没有停歇下来。他对北大西洋公约,对马歇尔计划, 对欧洲煤钢共同体,对欧洲防务共同体,还有罗马条约,苏伊士战争等等的评说, 从来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原则。因此,当1958 年戴高乐因国内问题重新出山的时候, 在法国的盟国面前,自然就会提出一个很重要的疑问:在美苏对峙之下的东西方关 系中,戴高乐还会重操旧券吗?他会走多远呢? 盟国的领导人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主动拜访了戴高乐。 第一个来访的是英国首相哈罗德·麦克米伦。戴高乐对麦克米伦总还有些感恩 之情,他称麦克米伦为老朋友。因为他记得,战争年代他在阿尔及尔,当法兰西民 族解放委员会遇到困难的时候,麦克米伦作为丘吉尔内阁的成员,曾不止一次地排 除众议为他解难。但是,在戴高乐看来,这种感激之情只能以私人感情来回报,关 系到法兰西独立、完整和伟大这个高尚目标时,那是没有妥协余地的。 1958 年6 月29—30 日,戴高乐同麦克米伦在马提翁大厦谈了两天。尽管麦 克米伦认为会谈气氛很协调,“进行了伙伴式的讨论”,但是戴高乐谈的主要精神, 他是难以接受的。第一,戴高乐谈到对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看法,认为北约组织已 不适应目前形势的需要,应扩大职责范围,建立一个由美英法三国共同指挥的机构 ;第二,原子武器的控制权应由西方主要国家共同分享,为了这一点,法国无论如 何要设法拥有核武器。当然,戴高乐还谈到欧洲共同市场、中东问题,但这时还不 像前两个问题使麦克米伦印象深刻。 7 月5 日,麦克米伦刚走没几天,美国国务卿杜勒斯来到了巴黎。在同戴高乐 会谈中,除了谈到对国际形势的看法,对苏联的看法,中心问题,仍然是核武器和 北大西洋公约问题。在杜勒斯看来,面对一个日益强大而又富有侵略性的苏联帝国, 西方国家应当紧密地团结起来,由美国带头抵抗。他认为这是最有效的办法。杜勒 斯由于担心而激动地对戴高乐大谈美国对法国的友谊,希望法国积极参加由美国领 导的欧洲安全体系。他对戴高乐说:“我们知道,你们很快就要拥有原子武器。但 是,与其你们花费巨大去制造和试验,倒不如我们供给你们,这不是更好吗?”戴 高乐将他几天前对麦克米伦谈话的主要点又重复了一遍。他对杜勒斯说:“法国在 作最坏的准备的同时,打算为缓和国际紧张局势而努力。无论从哪一方面看,法国 都不会放弃同你们的联盟,同时法国也要独立自主地采取行动。特别是在法国人看 来,法国如果不承担世界责任,那就没有什么价值了。由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职 责仅限欧洲,法国又无权参与决策,所以我们对它不满。这也是为什么法国希望拥 有原子武器的原因。只有这样,我们的国防和政治才能获得独立——这比什么都重 要。如果你同意卖给我们原子弹,我们愿意买,但必须完全由我们支配,不加任何 限制。”戴高乐6 月1 日才接管法国政府,他同麦克米伦和杜勒斯的谈话,无疑是 对盟国的一篇对外政策宣言。美国和英国肯定感觉到,戴高乐领导下的法国会有进 一步的行动。可是他们不能理解戴高乐为什么会这样想,特别是美国,或许是理解 了但又不能按戴高乐的主张去做。 戴高乐认为,1958 年的世界局势与战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成立时已大不相同 了。第一,战后初期由于欧洲大陆自身力量的不均衡,欧洲的西方国家害怕苏联进 一步扩张势力,单凭自己的力量不足以阻挡苏联可能的进攻。于是,美国的存在和 帮助就成为必要的依靠了,马歇尔计划和北大西洋公约是这种局势的必然产物。十 年以后的今天,在戴高乐看来,苏联进攻西方的可能性已经不存在了。因为西方国 家已经发展强大起来,苏联的共产主义在发展起来的西方社会已没有什么吸引力, 更何况在它已控制的地区麻烦已不少。与其说苏联担心欧洲,不如说它更注意亚洲 的中国。第二,保证国家安全的手段也大不一样了。战后初期,只有美国拥有原子 弹,所以欧洲觉得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是个保障。可现在,苏联同样拥有摧毁对方的 手段。不能设想美苏之间会互相摧毁对方,但是完全有可能在他们各自控制的地区 使用核武器,“既然保护作用令人怀疑,为什么还要把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保护者呢?” 第三,如果说战后初期欧洲国家对美国的依赖是有益的话,它不可避免地造成了美 国有权支配盟国,控制盟国的防务、政治甚至领土的结果,使欧洲国家屈服于它。 可是,现在欧洲国家、特别是法国的“国际作用已经发生了某种变化”,它要求独 立自主,要求掌握威慑敌人的现代化军事手段来实现自己的安全。 正是对这种客观局势的分析,戴高乐拟定了自己的行动计划。他说道: 因此我计划使法国脱离美国指挥下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军事一体化机构,当然 不是脱离仍可作为最后预防手段的大西洋联盟;同东方集团中的每个国家,首先是 俄国,建立旨在缓和的关系,接着是谅解和合作关系;一旦时机成熟,同中国也是 如此;最后,要建立一支独立核力量,使任何国家都不可能在不受回击的情况下进 攻我们。但是,这条道路我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每个阶段都要与总的发展趋势相 适应,还要注意不要伤及法国传统的友谊。 戴高乐首先冲击的目标,是以美国为盟主的北大西洋公约联盟。1958年9 月17 日,戴高乐按他自己的计划行动了,他自己说是“升起了我的战斗旗帜”。向谁战 斗呢?向美国的盟主地位战斗,向美苏的霸权战斗,为法国的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 为法国的大国地位战斗。 17 日这一天,戴高乐以法国政府首脑的身份给艾森豪威尔总统和麦克米伦首 相写了一份备忘录,正式以外交途径向美英两国阐述了法国的立场。 戴高乐在备忘录中明确提出了法国与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关系问题。他认为北 大西洋公约组织已经不适应安全的需要,它过去规定的行动范围、程序与现实的政 治和战略已不相称。事实上,在中东和非洲发生的事与欧洲都有关,同美英一样, 法国在非洲、印度洋和太平洋也承担责任,一个真正的联合防御组织其职责应扩展 到世界所有地区,而不应局限在北大西洋地区。 现代化武器已使过去的设想变得没有实际意义,美国也无法保持它的核垄断了, 法国要求与自己的责任相应的权力。因此,戴高乐在备忘录的第二点中提出: 世界上重要的政治和战略问题,应当委托给包括美英法三国在内的一个机构。 这个机构应负责对影响世界安全的所有政治问题作出一致决定,应负责拟订战略计 划,特别是那些关系到核武器的战略计划,并在必要时执行这些计划。它还应尽可 能地对那些从属于一般防务组织的地区(诸如北冰洋、大西洋、太平洋、印度洋) 负责,如果有必要,这些地区还可划小些。 这就是说,戴高乐要将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改建成一个能够管理全世界的军事组 织,在这个扩大了的机构里,法国同美英应该平起平坐。他还指出,法国政府认为 这个安全机构是不可缺的,否则法国将不参加任何发展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工作, 或者将依照这个公约的第12 条,保留要求修改公约或者退出该组织的权利。 美国当然不能接受戴高乐这个带有通牒性的备忘录,简直不可想象让美国把独 自占有的决策权分让给戴高乐。杜勒斯原打算拒绝为此举行三国会谈的建议,因为 他觉得是不容谈判的。他也不相信戴高乐会走那么远:苏联在柏林问题上正扬言同 东德单独签订和约,紧张局势如何发展还不明朗,戴高乐会冒这个险吗?更何况法 国国内因阿尔及利亚问题一团糟,戴高乐刚上台四个月,谁知道他能不能干下去? 但是麦克米伦希望不要直通通地拒绝,因为英国正在同欧洲国家商谈建立自由贸易 区的问题,他不想在这个时候惹怒了戴高乐。 10 月21 日,像是商量好的一样,艾森豪威尔和麦克米伦分别给戴高乐写了 一封“支支吾吾”的信。12 月初,三国大使在华盛顿进行了两次不涉及任何实质 问题的讨论。 12 月16 日,正在巴黎出席北大西洋公约组织部长会议的杜勒斯再次拜访戴 高乐。再过五天就要成为“法国第一人”的戴高乐,不知道是因为备忘录的原因, 还是因为预感到要当总统的原因,他降低了对杜勒斯的接待规格,没有像上次那样 去门口迎接,而且整个谈话过程中尽是不满和牢骚。杜勒斯对戴高乐明确表示,磋 商是可以的,但要正式建立戴高乐提议的三国机构是不可能的。 应当说,戴高乐在提出这个建议的时候本来就没有抱多少成功的希望,他只不 过是“先礼后兵”。既然答复已经明确了,正如戴高乐所说:“果然不出我所料, ……事已至此,任何人都不能阻止我们采取行动了。”1959 年2 月,杜勒斯最后 一次会见了戴高乐。为了使法国留在军事一体化机构内,杜勒斯曾提出允许法国参 与决定美国在欧洲部署核武器问题。但是戴高乐未予理会,因为他的胃口比这点让 步要大,他要参与的是全球决策。 3 月6 日,戴高乐开始行动,宣布法国地中海舰队不再受北约军事一体化机构 指挥。6 月,法国拒绝在国土上储存美国核武器,美国被迫将驻法核轰炸机撤往英 国和西德。 当然,正如戴高乐自己设计的那样,他的行动不是一步到位的,“要和总的趋 势合拍”:阿尔及利亚事件还没有结束,法国的原子弹还没有成功,同苏联的关系 还比较紧张。他不仅要一步一步地走下去,而且还要在“照顾到传统友谊”的情况 下走下去。 1959 年9 月2 日,艾森豪威尔总统访问巴黎。戴高乐同这位第二次世界大战 中的老战友、老对手(他曾多次因如何发挥法国军队的作用同这位盟军司令发生争 吵),在回味友情中开始了新的一轮争论。 欢迎艾森豪威尔的气氛是热烈的。当戴高乐告诉艾森豪威尔,欢迎他的群众至 少100 万人时,艾森豪威尔感动地说:“就连一半我也没有指望过啊!”戴高乐向 艾森豪威尔重申了对杜勒斯说过的以及备忘录中的主要看法。 他认为艾森豪威尔最关心的是美苏关系,因而全世界几乎所有的问题都与此有 关,从这个观点出发,那么涉及西方利益的所有问题,“如果不是全部,至少也是 主要取决于美国”,别的国家仅仅是跟着美国走。而戴高乐认为,现在观察东西方 关系,应当超越意识形态和社会制度,从这个观点出发,就有可能使东西方接近, “因此法国应当而且能够为世界各国作出榜样”,他明确了要同苏联加强往来、签 订合作条约的想法。 戴高乐告诉艾森豪威尔,在新的形势下,法国不能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不能起保 护作用的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法国要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艾森豪威尔将戴高乐这 些话与盛大的欢迎场面对照起来不免有些伤感了,难道法国人热情地欢迎他不是因 为当年他这位盟军司令曾经率领军队保护他们、解放他们吗?他问戴高乐:“为什 么您不相信美国和欧洲共命运呢?”戴高乐的回答应当说在尊重历史的前提下是合 情合理的。他承认在两次世界大战中,美国都是法国的盟友,法国不会忘记美国的 帮助。他提醒艾森豪威尔,对总统的热情欢迎就说明法国人民是记得这一点的。但 是,法国人民也同样记得,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法国是在受了三年漫长的痛苦考验 几乎濒于毁灭的时候,美国才开始帮助,而整个战争只有四年。至于第二次世界大 战,那就更不用提了,在美国参战之前,法国早崩溃了。这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 “一个国家总有它独特的地理、利益、制度、舆论、感情、畏惧甚至错误,它能够 帮助另一个国家,但因为这些不同因素,它不可能同另一个国家化为一体。”正因 为如此,法国不能依赖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军事一体化。 1959 年11 月3 日,戴高乐到法国军事学院作了一次演讲。在这次演讲中, 他将战争期间的心得体会同新形势下的看法融合在一起,要求学员们把他的观点作 为思想和工作的基础。他认为,法兰西这样一个民族和国家,国家的防务应当是自 己的事情。如果有战争,应当是自己进行战争。当然,会有盟友,会有帮助,但首 先是法国用自己的武装力量作战。如果政府和军队不能担负起这个责任,那末这个 政权肯定不能存在下去。因此,军事一体化的想法已经过时。在今天的形势下,法 国要自己担负起国防的重担,就必须拥有适应今天形势需要的国防力量——核武器。 此后,美英法三国之间围绕北约组织机构问题,还进行过多次磋商,1960年4 月在戴高乐访问美国和英国后,仍然未就三国决策机构达成协议。 1960 年法国原子弹试爆成功,1962 年阿尔及利亚问题解决,戴高乐对北约 军事一体化采取的行动速度加快了。1960 年5 月,法国拒绝将空防系统纳入北约 军事一体化。1963 年1 月,法国不同意将驻阿尔及利亚军队转归北约指挥,同年 6 月,法国政府宣布法大西洋舰队在战时不再“自动”归北约指挥,并收回对法国 飞机中队的指挥权。1964 年,法国撤回了在北约海军司令部任职的军官。1965 年5 月,法国拒绝参加北约军事演习。1966 年10 月,法国退出北约军事委员会, 只留下一个联络使团。北约理事会及其机构和设施,在法国不肯更改的期限内,由 巴黎迁往布鲁塞尔。1967 年法国官方甚至提出了将原来单向防务战略(主要防备 来自东方的威胁)改为全方位防务战略(防备来自任何方向——自然也包括美国— —的威胁)的主张。 戴高乐的法国不愿再呆在这个被盎格鲁一撒克逊人控制下的国际机构里由人摆 布了。法国不能再充当“所谓大西洋团结的霸权主义统治下的配角”。 要使这种独立性更有力量,并真正地站住脚,打破美国核垄断,是戴高乐冲击 的另一个目标。 1958 年在同杜勒斯的会谈中,明确提出了美国提供核武器也要提供使用权的 问题。杜勒斯没有答复。1959 年艾森豪威尔访问巴黎,制造核武器的问题仍是重 要议题。 美国一直拒绝向法国提供制造核武器的技术资料。英法两国在这种问题上都需 要美国的帮助。但是,因为美英特殊关系,因为都是盎格鲁一撤克逊人,美国立法 借口“只向已有实质性进展的盟国”提供技术资料,把英国和法国明显区别对待, 逼迫法国只有靠自己的力量来研制核武器。应当说,美国的这一政策,正符合戴高 乐的性格。当艾森豪威尔对戴高乐提出,研制费用浩大,很难赶上苏联的水平,起 不到威慑作用,得不偿失时,戴高乐谈了自己的核战略理论观点。戴高乐对核武器 的看法,首先是有与没有不一样,拥有独立的核武装(当然不是部署在国土上由别 人来操纵的核武器),是一个国家独立自主和强大的标志。其次,核力量的威力, 不在于拥有的数量,实质在于是否拥有摧毁敌人的手段,就好比杀死十次与杀死一 次,从量上看有区别,但实质上有一次就够了。 1960 年2 月13 日,法国在雷冈试验场原子弹试爆成功,打破了美英苏三国 的核垄断。按道理说,垄断已经打破,再对法国实现核封锁和限制已失去了意义。 但因为在核武器的政治意义上美国与戴高乐的看法源出一穴,因此,美国只要不愿 放弃它在西方国家的领导地位,就不可能改变它在核武器上对法国的政策。 1961 年5 月,肯尼迪总统访问法国,他给戴高乐的印象,仍然是最关心美国 在欧洲的主导地位。但与过去有点区别的是,美国已不能无视法国的独立自主,肯 尼迪在言谈中不想“显出触犯法国的独立”。美国态度上的这种细微变化,戴高乐 是很敏感的,但也是很清醒的。他相信美国的态度并不意味着它要放弃自己的主导 地位,因此,对于肯尼迪的任何一个计划,他的原则就是法国“必须出于自愿”才 能合作。 肯尼迪提出把装有“北极星”导弹的核潜艇调拨北大西洋公约组织,以抵消戴 高乐对美国保卫欧洲的决心的怀疑,进而法国可以考虑不要再发展核武器。戴高乐 把这种做法看成是“换汤不换药”的做法,只不过是换了个“美国司令”,导弹的 使用操纵权仍在美国人手中,法国并没有发言权。 1962 年12 月18—21 日,肯尼迪与麦克米伦就核武器问题在拿骚会谈,最 后达成协议,决定建立北大西洋公约组织的“多边核力量”。这一协议的用意,是 继续维护美国的垄断地位,迫使法国交出它的核武器,纳入统一指挥。在1963 年 1 月14 日的记者招待会上,戴高乐表示,法国是绝对不会参加的,把法国的军事 手段并入受外国人指挥的多边核力量,是与法国的防务和政策原则背道而驰的。 紧接着,借着裁军和缓和军备竞赛的谈判,美英苏于1963 年8 月5 日在莫斯 科签订部分禁止核试验条约,遭到法国、中国的谴责。戴高乐拒绝参加这个旨在阻 止法国、中国发展核武器,维持美苏核垄断的条约。他指出,美苏这两个敌对国家 已进行了数百次核试验,建立了能够摧毁全世界的军备,现在却要其他国家承诺永 远不再进行试验,他讥讽为“这有点像是要求别人承诺不要游过英吉利海峡一样” 可笑。他明确指出:“如果同意世界上这两个特权国家永远垄断这种核力量,将使 世界上又建立起新的霸权,而像我们这样的国家对此是决不同意的。”戴高乐针对 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和核垄断发起的冲击,显而易见,主要是对着美国的盟主地位来 的。因为他重新执政后已感受到,在西方阵营中,由于美国的存在,法国有一种压 抑感。法国要争取大国地位,在美国的现有地位下是绝对不可能的。也就是说,美 国的盟主地位,美国的霸道,已成了戴高乐维护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争取大国地 位的主要障碍。他只有冲破这种束缚,才有可能去实现自己的“高尚目标”。 同样,戴高乐对苏联和东欧国家的政策,也从另一面反映出他要独立于美国的 愿望。 1958 年重新执政后,戴高乐将美国和苏联同样看成是霸权国家。认为这两个 大国的实力、对立和争霸威胁着全世界。他认为,而且从来没有改变,苏联是“共 产主义的极权专制国家”,它的本质是扩张的,是西方“自由世界”的敌人。因此, 法国只能归属于西方阵营,它始终是这个联盟的一员。 不过,他认为形势发生了变化,苏联也在变化。从结构上来讲,东方阵营内部 已经出现了不和甚至裂痕;从思想上来讲,苏联也在寻求和平、避免战争。 问题在于,这种寻求和平、避免战争的办法,不能靠美苏两个大国来实现,如 果仅由他们来主宰世界,只会给世界带来更大的危险。每个国家都应当发挥自己的 作用,特别是法国,更应该发挥“积极的作用”。 德拉戈斯认为:“戴高乐将军在1946 年1 月以前领导政府时,就曾坚决维护 其对超级大国的独立性。一直到1947 年他仍主张,法国应当在超级大国之间起‘ 纽带,而不是骰子’的作用”。显然,“骰子”是带有赌性的一边倒,“纽带”才 能周旋于美苏之间。 1958—1969 年,戴高乐重新执政期间,由于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的根本对立, 也由于超级大国地位与一般国家的区别,戴高乐领导下的法国也曾多次与苏联发生 对抗。最重要的有两次,即柏林地位问题和古巴导弹危机。但具有实质意义的是, 首先,戴高乐在这些冲突中,决不让它成为只是美苏之间的问题。他既要证明法国 是西方联盟中的一员,又要显示出法国不是依附于美国的一个西方联盟的成员,而 是“纽带”,它要发挥自己的作用;接着,戴高乐又不因这些冲突而同苏联僵待对 立,他毫不犹豫地越过这些分歧,单独地,而不是跟在美国后面,推行同苏联和东 欧国家的政策,即“缓和、谅解和合作”三原则。这一政策在当时情况下,是开创 性的,它为其他西方国家,特别是后来西德的“新东方政策”打开了缺口。 1958 年11 月,苏联部长会议主席赫鲁晓夫关于柏林地位问题向西方国家提 出带通牒性的建议:苏联在六个月后将把“柏林通道”交给东德管理,西柏林将成 为自由市,各占领国同德国签订和约。这个“德国”当然指的是西方不予承认的民 主德国,因为柏林市位于东德境内。而且建议还表示,如果西方国家拒绝签订对德 和约,苏联将单独同民主德国签约。这一建议,使东西方关系立时紧张起来。 1959 年5 月举行了四国外长会议,9 月美苏首脑“戴维营会谈”,决定柏林 地位问题留待1960 年5 月举行四国首脑会议再谈。 “戴维营会谈”之后,一股“缓和”之风吹起来。12 月19 日,戴高乐邀请 艾森豪威尔、麦克米伦和阿登纳到巴黎,就首脑会议可能讨论的问题进行磋商。 关于柏林问题,戴高乐的态度与艾森豪威尔和麦克米伦有区别。戴高乐认为美 英两国倾向妥协,害怕问题恶化,与苏联发生冲突。特别是麦克米伦,激动地表示 决不能因为一个德国城市的归属问题把英国引向毁灭。美英两国的态度,在戴高乐 看来更是证实了他的担心,美英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为捍卫欧洲国家利益而甘冒风险 呢?戴高乐的态度很明确:认为苏联同样也怕冒风险,如果退让妥协,苏联的胃口 会更大,那势必逼使“德国变节,到东方寻求前途,因为它不能指望西方保证它的 前途”。 在柏林地位上,美英的妥协态度曾使阿登纳非常不安,戴高乐的态度自然更合 阿登纳的心意,这也是法德关系开始热起来的一个重要因素,它也意味着法国的独 立性开始了在欧洲的影响。 1960 年3 月23 日,赫鲁晓夫应邀访问巴黎。赫鲁晓夫对戴高乐又谈到了他 关于柏林地位的建议,敦促西方迅速决定,否则,苏联就要单方面采取行动了。戴 高乐对赫鲁晓夫的威胁作了冷静的回答:单方面签约,德国问题依然存在,西方三 大国也不会让他们的军队受到耻辱,“如果你不要战争,就不要走这条路!”戴高 乐在柏林问题、核武器问题上,对赫鲁晓夫寸步不让,态度是严厉的。但是,整个 访问是成功的,赫鲁晓夫答应了5 月份到巴黎开四国首脑会议,邀请戴高乐访苏, 两国政府领导人还签署了许多具体合作协议。 定于5 月16 日召开的巴黎四国首脑会议,尽管四国首脑都坐到了会议桌前, 却由于5 月1 日美国一架U2 高空侦察机在苏联境内作间谍飞行被击落而流产。在 美苏两国毫不让步的紧张气氛中,麦克米伦失望而担心“他的国家受到战后最可怕 的考验”最紧张的。还是阿登纳,他担心苏联抓住这件事不放、美国会妥协退让, 拿柏林地位作交易。 戴高乐以东道主和会议主席身份镇住了局势。他一方面称U2 飞机事件是件值 得遗憾的事,另一方面说这类事美苏两家都在干。到巴黎来是为探讨和平,如果愿 意,那就开始讨论。如果不愿意,那就无限期休会好了。四国首脑会议开了一个碰 头会就流产了,赫鲁晓夫看来得不到实质性的东西,表示不能参加会议。说实话, 戴高乐不大可能看重这种会议的实质内容,因为任何内容和决定起重要作用的仍然 是美国和苏联,并不能使法国增光多少。但是对于这种戏剧性的结局,对戴高乐来 说或许是有作用的,因为这位东道主,实际上已经充当了一次调解人,而且是美苏 之间的调解人。更何况阿登纳在柏林问题上又过了一关,他对戴高乐感激不尽。戴 高乐说,阿登纳告诉他: “由戴高乐将军主持巴黎会议,我太幸运了。多亏他性格坚强有魄力,西方国 家才避免了一次首先要德国付出代价的重大让步。”在阿登纳回忆录中没有见到这 种话,阿登纳在15 日那天同戴高乐、艾森豪威尔、麦克米伦会晤后,写下了这样 一句话:“总的感受是令人沮丧的,这更使我下定决心,如昨天戴高乐向我建议的 那样,要更加密切和法国的联系。”1961 年6 月肯尼迪同赫鲁晓夫的“维也纳会 谈”之后,使人觉得在东西方关系中,缓和又有了一线希望。8 月份,“柏林墙” 事件虽然又沸沸扬扬了一阵,但没有引起过度紧张,似乎给人一种印象,围绕德国 问题总会有事的,但不见得闹出什么大事。1962 年10 月,因发现古巴布有苏联 导弹,美国决定对古巴实行封锁,并要苏联必须在联合国监督下撤走全部导弹。苏 联立即表示拒绝美国的威胁,声明要给予反击。一场导弹危机使全世界惶惶不可终 日整一周,但是,剑拔弩张的架势很快就表现为虚惊一场。苏联在监督下撤走了导 弹,美国“保证”不对古巴武装入侵。说到底,超级大国谁也不敢打,谁也不愿打。 戴高乐又一次得到证实自己观点的实证,他虽然坚决表示支持美国的立场,但又下 放过宣传拥有独立核力量的必要性。他说:“既然美国不能为离它150 公里的古巴 而战,那它一定不会为离它5000 公里的欧洲而战。我由此得出结论,法国必须保 持自己的独立和防务。”1959 年戴高乐就向艾森豪威尔表示过,大国竞争和交易 不能实现和平,应当从实际出发,使对立的国家互相接近,“开始时只从经济、文 化、技术、游览方面着手,一点一点地打开铁幕”。这个“一点一点”,是与戴高 乐的“总趋势”相合拍的,即法国对美国闹独立性最凶的时候,戴高乐的对苏政策 就要推进一点。 1966 年前后,是戴高乐同以美国为首的北大西洋联盟关系最僵的时候。 1966 年4 —5 月,戴高乐先派外长顾夫·德姆维尔出访东欧国家,为戴高乐 推行“缓和、谅解和合作”政策的先行官。6 月21 日,戴高乐正式访问苏联。 这次访问气氛热烈,戴高乐在苏联的足迹远到西伯利亚。他在莫斯科苏维埃的 讲台和苏联电视台成了名星人物,他运用这些工具,就像在国内经常使用那样娴熟。 戴高乐在苏联大谈友谊,从历史上的法俄友谊讲到二次大战中的法苏友谊。他多次 强调法苏之间只有共同的利害关系,而没有发生冲突的直接原因。他在莫斯科大学 关于“俄国与法国新的同盟”的讲话,曾使记者们大吃一惊。这次访问,两国签署 了多项合作协定,其中包括科学技术和经济协定,和平利用空间探索和研究合作协 定,最后还发表了联合声明,宣布成立一个法苏联合委员会,以促进两国经济的长 期合作。声明还特别提到:必须由欧洲的组织来解决欧洲问题。显然,法国是欧洲 共同体的成员,苏联是经互会的成员,而北约不能算欧洲组织,美英自然不在欧洲 组织之内,无权干预欧洲事务。 戴高乐这次访苏,开始了法苏两国领导人的经常性的会晤和磋商,形成了一种 所谓“政治合作”的关系。这种关系,在当时的东西方关系中是比较引人注目的, 因为历来由美苏之间商定的国际事务,戴高乐居然也有了一个说话的机会。当然, 起多大作用是另一回事,反正形象已经摆在那儿了。这种关系,既是戴高乐一贯思 想的反映,也是法国内外政策的需要。 戴高乐的“高尚目标”,也就是说戴高乐主义的精神实质,是维护民族独立和 国家主权,争取法国的大国地位。要实现这个理想,戴高乐认为,起码有两个条件 是与苏联有关的。一是要起世界大国作用,法国首先要在欧洲站住脚跟,要在西欧 起领导作用,有必要在欧洲问题上先同苏联打交道,寻求共同语言和合作可能。如 果不改善同苏联的关系,欧洲问题不可能得到解决,法国也不可能在欧洲谋求自己 的地位。二是戴高乐认为,实现“高尚目标”的障碍主要是来自两个超级大国主宰 世界事务的局面,而对法国来说,更直接的阻力来自美国。因此,同东方国家发展 关系,不仅打破了这种一统局面,显示了法国的世界作用,而且有可能从苏联获得 直接或间接的支持,增强同美国闹独立的筹码。 当然,苏联人对戴高乐和法国的估价不会像戴高乐的自我估价。法国不可能取 代美国的地位,苏联今后的主要对手仍然是美国。不过,既然对手一边出现了混乱, 而且向自己表示“友好和求助”的时候,机会是不会错过的;但这并不等于苏联要 对戴高乐放弃自己的一贯立场和看法。1968 年8 月20日,以苏联为首的华沙条约 国家军事侵入捷克斯洛伐克,无疑给戴高乐注射了一支清醒剂,提醒他对苏合作是 有限度的,在美苏对峙之下,意识形态和政治制度仍然影响着国际关系。戴高乐自 己也可能有点心灰意懒,他声明谴责这种入侵,认为对欧洲的缓和前景来说这种入 侵是“荒谬”之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