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乐与欧洲建设 今天,已经有很多人承认戴高乐有一个“欧洲观”。戴高乐的“欧洲观”,是 戴高乐对外政策思想和实践的重要组成部分,也就是戴高乐主义的一个重要组成部 分,它紧紧围绕的主题,仍然是维护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争取法国的大国地位。 一、欧洲观中的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 早在1944 年3 月,戴高乐在阿尔及尔协商议会上就谈过战后欧洲建设问题。 他认为,在战后的欧洲大陆实现均衡,有必要组织一些集团,“但不应当损害每个 成员国的主权”,而且这个集团应建立在共同的经济基础上。如果法国参加这样一 个集团,他认为一定能够作出巨大贡献。不过,他那时想象中的欧洲集团,范围太 广大了,竟然想延伸到非洲,延伸到近东阿拉伯国家,“英吉利海峡、莱因河和地 中海”成了这个集团的动脉。战争结束以后,欧洲建设在空前未有过的声势推动下, 逐渐成了欧洲各国政治家讨论的实质问题。在这场大讨论中,围绕欧洲建设的道路 问题,出现了联邦主义和邦联主义两大主张。联邦主义者认为,欧洲的不和与冲突, 源出于民族国家这种组织形式引发的利益冲突。因此,应当逐渐放弃民族国家这种 形式,建立一个凌驾于民族国家之上的一体化的超国家权力机构,以实现和平与发 展。凡是参加这种组织的欧洲国家,都要逐步地出让主权。邦联主义者认为,民族 国家是客观存在,各个国家有着自己的具体情况和特殊利益,这些情况和利益不可 能因出让主权就不复存在。因此,他们认为欧洲建设的道路不是成立欧洲联邦,而 是在主权国家之间进行邦联式的联合。 在上面引的“不应当损害每个成员国的主权”这句话中,已明显可以看到戴高 乐的态度,足以说明戴高乐是个邦联主义者。 戴高乐在欧洲建设中反对一体化和超国家的欧洲联邦,主张建立一个保持民族 独立和国家主权的、邦联式的“各国的欧洲”。 戴高乐的立场,在50 年代的“欧洲煤钢共同体”和“欧洲防务共同体”问题 上表现最为明显。 战后,围绕欧洲建设问题,几乎所有的欧洲政治家都认为,法德关系问题是决 定欧洲前途的关键问题,如果能够找到一种办法,使法德这两个宿敌凝结到一起, 化解前怨,欧洲的和平就有可能得到保证。1950 年5 月9 日,法国外长罗贝尔· 舒曼采用了让·莫内的计划,公布了一份备忘录。备忘录建议在法德之间首先建立 一种事实上休戚相关的关系,将法国的钢和德国的煤的生产和销售,置于一个共同 的高级权力机构的管理之下。这样,就从观念上和物质上(煤钢是最重要的战争物 资)限制了法德之间爆发战争的可能性。备忘录还建议欢迎欧洲其他国家参加这个 计划。这就是历史上的“舒曼计划”。1951 年4 月18 日,法国、联邦德国、意 大利、比利时、荷兰和卢森堡六国正式签署了“欧洲煤钢共同体条约”。英国由于 不愿受制于大陆联盟,以拒绝放弃国家主权为由没有参加。 几乎与此同时,由于美苏军事对峙加剧和朝鲜战争爆发,美国于1950年9 月向 北大西洋公约理事会提出了重新武装德国的草案,遭到法国的否决。10 月24 日, 法国根据丘吉尔关于建立一支“欧洲军”的建议,提出了普利文计划。计划规定德 国不得拥有独立支配的军队,但可以在“欧洲军”中拥有有限制的军队。“欧洲军” 将由一个超国家的权力机构负责领导和指挥。这就是“欧洲防务共同体条约”的雏 形。这个条约远比煤钢共同体条约敏感,特别是在法国,它引起了不亚于当年“德 雷菲斯案件”的大辩论。1954年8 月,法国国民议会终于以拒绝讨论的形式否决了 这个条约。 戴高乐是这种“超国家一体化机构”的强烈反对者。 1950 年5 月19 日,戴高乐得悉“舒曼计划”的主要内容后,他立即表示了 对这个计划的不满。他在梅斯发表演说,指责“他们是想给我们一堆碎煤烂钢!祈 求于一种不管什么样的联合企业,不知道他们要走向哪里去!”l951 年12 月21 日,在记者招待会上,他说煤钢共同体只不过是一个“骗局”,欧洲煤钢共同体和 欧洲军的计划都是令人恼火的方案,肯定会损害欧洲建设。他承认,共同开发煤和 钢对双方可能都会受益。但是舒曼计划制定的管理办法只是“一种混合统治”的机 构,应该由一个邦联性的权力机构来管理。 1952 年3 月10 日的记者招待会上,戴高乐称煤钢共同体为“假象”。10月 8 日,他在声明中指出:“全世界对欧洲抱有巨大希望,我们不要让它变成一堆紊 乱的‘联营机构’,而要让它成为由若干国家组成的一个邦联。”一个月之后,他 在法兰西人民联盟代表会议的闭幕式上发表演说,强调建设欧洲要以现实为基础, “而现实是有民族性的”。他认为目前由一些技术专家们关起门造出来的联合方案, “是一个走钢丝的方案”,冒险性太大。 1953 年11 月12 日,戴高乐在记者招待会上指出“无国籍者是不能算作欧 洲人的”,称超国家机构为“怪物”、“机器人”,提出了邦联式的管理机构,并 解释为“这是由各国政府首脑组成的一个定期会议,有共同管理机构,在涉及政治、 经济、文化和军事等领域内作好决策准备;在各个国家内组织协商会议,举行公民 投票,使广大人民都了解情况,将欧洲联盟时基础建立在欧洲广大群众的正确决定 上”。 从1961 年冬以后,戴高乐在谈到欧洲建设问题时,都是在邦联这个形式下去 设想未来的欧洲。因为他认为,只有邦联,才适合他维护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的需 要。1952 年,他公开表示建立“一个由人民选举的邦联,每个参加的国家都保持 它原来的面貌,保持它的个性”。1954 年,他说建立欧洲邦联“这是一种正确和 符合实际的解决办法”,并说“自从1943 年以来,我认为是第30 次了”。 在戴高乐看来,凡属超国家的一体化机构,都是要法国放弃自己民族的特性, 放弃国家的主权,并溶化在一个更大的集体中,这是与他的一贯思想和做法绝对不 相容的。 1958 年重新执政后,戴高乐就不再是以一个在野的政治家身份站在一旁对超 国家的一体化评头论足了,而是以一个执政者的身份行使权力,开始推行他的主张 了。1958 年他开始对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军事一体化机构提出批评,并最终使法国 退出这一机构。 他在1959 年11 月3 日军事学院的讲话,谴责了军事一体化,认为将法国的 防务混合和溶化在这个机构中,就不可能维持自己的国家。1960 年5 月31 日, 戴高乐在电视广播演说中指出:法国愿意促进欧洲建设,但是“所有参加国家都应 该仍然保持它们原来的面貌,所遵循的道路应该是国家之间有组织的合作道路,然 后也许才会变成一个伟大的邦联”。1960 年9 月5 日,他说:“设想可以在各个 国家之外或超越各国之上建立某种行之有效而又为各国人民赞成的机构无非是一种 幻想。”1962 年2 月5 日说:“一个国家一旦被一体化,换句话说就是国家的消 亡。”1962 年5 月15 日在记者招待会上,戴高乐更全面有力地阐述了关于欧洲 建设的观点。他说道: 尽管有人总认为我说过“各国的欧洲”,但我从来没有在任何声明中说过,可 能你们会感到奇怪。当然,我可以肯定他说,我决不否认自己的看法。相反,我比 任何时候都更坚持自己的看法。如果欧洲不包括法国人的法国,德国人的德国以及 意大利人的意大利,我不相信这个欧洲还能有什么存在的现实性。 但丁、歌德和夏多布里昂是欧洲人,也正因为他们是杰出的意大利人、德国人 和法国人。如果他们是无国籍者,如果他们的思维方法和写作,是用的某种统一的 “世界语”,那他们对欧洲就不会有多大贡献。 所以说,祖国是一个有情感的名词,而建设欧洲是要以能行动、有权力、负责 任的因素为基础的。具有这种因素的基础是什么呢?当然就是国家!因为只有国家 在这方面才是有效的,合法的,而且有能力去实施欧洲建设。我已经说过,我还要 重复,在当前,除了由各个国家组成的欧洲之外,没有,也不可能有别的欧洲。除 此之外都是些神话、空想和空淡。 戴高乐这一席话言词犀利辛辣,等于将那些坚持超国家一体化主张的人都讥讽 为“无国籍者”,是在用世界语进行思维和写作,断定他们不会对欧洲建设有多大 贡献。结果,导致在他的政府工作还不到一个月的五位人民共和党的部长全部辞职, 因为他们正是超国家欧洲的拥护者,感到受到了侮辱。 戴高乐在欧洲建设中反对超国家的一体化的欧洲联邦,主张建立一个保持民族 独立和国家主权的各国之间合作的欧洲邦联,是他维护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这个思 想在欧洲观中的直接反映。他所关心的,是法国作为一个独立的民族国家要在世界 上发挥伟大积极的作用,是法兰西民族和国家在世界上的地位,他不甘心让法国封 闭在一个“超国家的欧洲联邦”内。戴高乐认为,所谓“超国家机构”在欧洲的现 实中也不可能超越国家,它在一般情况下可以解决一些技术性的问题,但是在涉及 到重大国家利益的问题时,它“没有政治上的权力和效能,只有国家才有这样的权 力”,“只有国家才是有权命令并有权要求服从的实体”。 而且,戴高乐还始终担心,如果放弃主权,欧洲国家不可避免地会导致从属于 这个机构之外的国家。他认为在这样一个欧洲中,“像现在这样的法国将会消失”, 由于这样一个欧洲没有具体的现实的基础和解决问题的权力,“因此,面对着苏联 集团,它注定只能成为政治上、经济上和防务上自有一套的西方大国——美国的附 庸。”他担心,由于在超国家的欧洲中,不可能将一种政策强加给任何一国,实际 上就不会产生什么一致的政策,“但是也许这个集团会追随外部的某个国家,而这 个国家是有政策的”,“可能会出现一个联邦的组织者,但这个人不会是欧洲人”。 毫无疑问,戴高乐担心的是美国。正是出于这种担心,戴高乐在他的欧洲观中不仅 坚决反对超国家的一体化,而且明确提出要建设一个“欧洲人的欧洲”。 美国在欧洲建设问题上,历来是持支持态度。当然,前提是欧洲建设的任何一 个步骤都应该纳入以美国为领导的“大西洋体系”中。随着欧洲建设的深化和扩大, 在欧洲内部之间,在欧美之间,建立一个与美国保持什么关系的欧洲,成了长期争 论的问题。 早在1943 年,戴高乐就曾表示过对战后盎格鲁一撒克逊人统治欧洲的担心。 战后,由于美国在欧洲已起到一种实际上的控制作用,他一再强调欧洲的事务应该 由欧洲自己来解决。1951 年12 月21 日,他在记者招待会上说: “美国人的政策有时表现得令人恼火,这些表现,有时候会使人想到美国的压 力可能是建设欧洲的重要因素。而实际上是,或者欧洲由自己建成,或者就根本建 不成。……美国并不是欧洲的一部分……这在地图上是可以看到的。”在戴高乐心 目中,美国历来是欧洲嫁出去的一个“女儿”,女儿怎能倒过来爬到母亲头上。 戴高乐重新执政后,法国放弃了长期奉行的“大西洋政策”,为维护民族独立 和国家主权同美国的霸权进行抗争,“欧洲人的欧洲”这个主张,就被纳入了戴高 乐反对美国控制的整个斗争中。 在“欧洲人的欧洲”这个主张下,戴高乐加紧发展同联邦德国的关系。 由于西德对美国的依赖性较强,他以法德合作关系为契机,竭力鼓动西德疏远 美国,共同建设一个“欧洲人的欧洲”。他从地图上看“欧洲人的欧洲”,而不从 政治上看“欧洲人的欧洲”。结果,苏联乌拉尔山以西都在他的“欧洲人的欧洲” 这个视角之内。 将苏联划归未来的欧洲之内,决不是戴高乐思想中轻易得出的一个幻影。1944 年11 月22 日,他在法国临时协商议会上就说过:“我们深信…… 我们向往的欧洲统一是可以建立的,我们希望它能成为联结三极:莫斯科、伦 敦、巴黎的重要标志。”1949 年3 月29 日,在记者招待会上他又说:“…… 人们应该尝试一下,建立一个包括苏联在内的整体欧洲,那怕要改变制度。 这才是真正欧洲人的纲领。这也是我的纲领。”从1950 年3 月16 日记者招 待会开始,戴高乐使用“从大西洋到乌拉尔”这个提法,从此,“从大西洋到乌拉 尔的欧洲”这句话,就不时地出现在戴高乐关于欧洲建设的谈话中。 据有人统计,经过从1550 份文件资料中查找,出现不下21 处。尽管“从大 西洋到乌拉尔的欧洲”究竟是个什么打算,连苏联人也搞不清楚;尽管“斯大林和 戴高乐之间的对话只是熊和羊羔的对话”,但是“在这个欧洲内,他要摆脱美国和 英国这两个比法国更发达和富裕的国家……”这就是说,在戴高乐“欧洲人的欧洲” 主张中,不仅排斥美国,而且也排斥本该属欧洲地理、政治范畴的英国。 戴高乐对英美关系,早在战争期间就形成了自己的看法。他一直认为,丘吉尔 领导下的英国对美国是俯首听命的,“甘心追随美国人的政策”。他不会忘记丘吉 尔对他说过:“您要知道,当我必须在欧洲和海洋之间作出选择时,我总是选择海 洋的。您还要知道,如果我必须在您和罗斯福之间作出选择时,我总是选择罗斯福 的。”战后,他“看到英国仍旧被大西洋彼岸的大陆吸引着越走越远”。 在丘吉尔的“三环外交”政策下,戴高乐更加坚信英美之间的特殊关系对他的 欧洲观是一种潜在威胁。 英国凭借同美国和英联邦国家的关系,长期奉行一种不直接介入欧洲大陆事务 的观望政策。1951 年的欧洲煤钢共同体和欧洲防务共同体,英国都借故没有参加 签约。1957 年罗马条约签字,英国仍然如此办理。英国不参加欧洲经济共同体, 却又组织了一个与欧共体相竞争的欧洲自由贸易联盟,但很快它就不得不重新考虑 参加欧洲经济共同体的问题了。 1961 年7 月31 日,麦克米伦宣布将申请加入欧洲经济共同体,8 月9 日, 英国政府正式提出了申请。 戴高乐称英国的申请是“重新发动进攻,由于他们从外部不能阻止共同体的产 生,现在打算钻到内部来使这个组织陷于瘫痪”。 为了参加欧洲经济共同体,麦克米伦曾多次同戴高乐会谈。戴高乐也不否认, 麦克米伦有些话使他很受感动。例如,麦克米伦曾对他说:“我们应当重新建立平 衡。不错,目前美国的存在给我们的安全提供了保证。但是,能否长久这样下去呢? 实在值得怀疑。此外,这样下去的结果,使欧洲人处于一种从属的困难地位。这种 地位,你们法国人打算摆脱它,我们英国人痛苦地忍受它。让我们使欧洲团结起来 吧,亲爱的朋友!我们三个人可以一起干:您、我和阿登纳。如果在我们三个人还 活着和执政期间放弃了这个历史机会,天知道这个机会还会在什么时候为谁再出现!” 但是,感动归感动,并没有感化戴高乐对英国立场的怀疑。他认为单靠善良愿望是 不够的,英国“现在是否准备接受必要的限制,来参加一个和它过去的历史特点以 及与今天的生存条件相违背的联盟呢?”他觉得麦克米伦是希望欧洲独立,但是一 点也没有表示出决心承担对美关系的后果。 英国同共同体的谈判持续了一年多。1962 年底英美拿骚会议证实了戴高乐的 怀疑是有道理的。1963 年1 月14 日,戴高乐终于在记者招待会上拒绝了英国的 申请。他认为,如果让英国加入共同体,那么自由贸易联盟的其他国家也会相继加 入。这样扩大的共同体就会面临同其他国家,“首先是同美国的经济关系问题”。 他预料,“这样复杂的一个集团,它的内部团结是不会长久的。而且最终会出现一 个依附美国并受美国领导的庞大的大西洋共同体,它很快就会把欧洲共同体吞并掉。” 1963 年1 月29 日,顾夫·德姆维尔在共同体部长理事会上宣布终止参加谈判。 1967 年5 月11 日,英国第二次提出参加欧洲经济共同体的申请。同年11 月27 日,戴高乐在记者招待会上再次批评英国的经济政策与共同体的规定不相容, 认为英国只有把它自己内部的经济政策,包括同美国和英联邦国家的关系调整好之 后才有可能谈判。他建议,在此之前共同体六国同英国先建立有利于贸易交往的协 作关系。戴高乐再次否决了英国的申请。 在戴高乐眼里,英国是美国在欧洲的“特洛伊木马”,他将英国排斥在欧洲之 外,是为了防止与英国有特殊关系的美国乘机插足。在欧洲共同体中,有一个对美 国有较大依赖性的德国已经够麻烦的了,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共同体再接纳一个美 国的代言人。如果那样的话,法国的独立地位和大国作用都要受到威胁。 二、欧洲观中的法国地位。 反对超国家的一体化的欧洲联邦,反对美国控制欧洲,主张欧洲人的欧洲,这 种欧洲观中维护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的原则,当然要落实到争取法国的大国地位这 个目标上来。在戴高乐的思想中,置身于欧洲建设,是法国争取大国地位的重要一 环。因为只有首先在欧洲站住脚跟,树立起法国的领导形象,才能谈及大国地位。 试想,法国如果在欧洲都不能站在前列,它还能站在世界前列吗? 要想在欧洲起领导作用,既不能让美国插进来,也不能让英国插进来,还要牢 牢地制约住德国,剩下的一些国家就好办了。 戴高乐制约德国的政策,有一个变化过程。 战争期间,从1941 年底丘吉尔第一次访问美国,到1945 年雅尔塔会议,美 英苏三大国曾多次就战后如何处置德国进行协商,尽管没有达成正式协议,但基本 态度是一致的:战后德国应当肢解成几个国家。戴高乐被排除在三大国协商之外, 但他的态度既坚定又明确:“不许可再次建立中央集权的德意志帝国”。后来,到 波茨坦会议前后,美苏两国考虑到战后自己在欧洲扩展势力的需要,不再坚持肢解 德国。波茨坦协议关于德国问题的主要条款变成了占领和管制德国。 但是,戴高乐领导下的法国,并没有放弃肢解德国的主张。 1945 年8 月7 日,法国政府通知美英苏三国,它接受波茨坦协定的主要规定, 但又补充说“不会一开始就接受重建一个德国中央政府的主张”。这一点上,戴高 乐与美英苏之间有明显分歧。 戴高乐肢解德国的目的很明显,就是要采用一切手段和措施,彻底摧毁或削弱 德国,使它永远不再可能构成对法国的威胁。 戴高乐在《战争回忆录》中说明了他的肢解德国计划。他写道: 不许可再次建立中央集权的德意志帝国!按照我的意见,这是防止德国危险势 力再起的首要条件。每当一个有统治欲望和野心的中央政府无视德国各州的特点而 控制它们的时候,帝国主义就会出现。这一点我们在威廉二世和希特勒时代看得太 清楚了。相反地,假使德意志民族的每一个州可以独立存在,各州按照自己的方式 管理自己的事务,处理自己的利益,就很可能避免德意志联邦走上奴役邻国的道路。 如果把作为战略物资来源的鲁尔区置于国际管制的特殊制度之下,就更容易防止这 个联邦走向奴役邻国的道路。 1944 年12 月8 日,戴高乐在莫斯科对斯大林也谈到过德国问题,他坚持 “莱因河左岸不准再有德国的中央集权,分离出来的地区保持德国的特点,实行自 治,在经济上属于西方;鲁尔要置于国际管制之下……”波茨坦会议之后,戴高乐 在访美期间向杜鲁门表明了自己的立场。他说:“我个人和我的政府为法国着想, 必须采取一切必要措施来永远防止德国威胁再出现。”紧接着,法国提出了对德政 策要点。第一,由于波茨坦协议规定德国东部分割出一块领土,那未,“在西部应 该有一个同东部保持均衡的解决办法”,坚持肢解德国。第二,坚决反对成立德国 中央政权。第三,制定严厉的赔偿计划并严格执行,要求管制德国的煤钢生产并摧 毁它的军工生产,将德国的工业生产限制在最低水平。最后,还须将萨尔划归法国。 戴高乐坚持对德强硬政策不是偶然的。首先是因为历史上德国曾多次蹂躏法国, 鉴于150 年来,德国曾七次侵入法国,“对法国来说,德国问题首先是个安全和政 治问题”。因此,战后任何复兴德国、恢复德国主权的计划和意见,在法国舆论中 都引起了极大的反感和不安。正如阿登纳所说:“对于德国重新崛起的一种担心, 显然是已经完全支配了法国国内的政治思想”。当然,从历史的角度看,在对德国 重新崛起担心之余,法国的对德政策如此强硬,也含有一定的报复成分。“在1944、 1945 年,甚至在稍后一段时期内,戴高乐将军也和很多法国人一样,认为经过60 年内的三次战争之后,我们的人民有权利对一个派军队几次践踏我国国土的民族不 抱宽厚的感情。”但是,历史的原因既不是促成戴高乐对德强硬政策的唯一因素, 也不是根本因素。其主要原因,是战后法国在政治和经济上的需求。 第二次世界大战,使法国失去了多少世纪以来所享有的大国地位。法国被拒于 德黑兰、雅尔塔、波茨坦会议之外,已经饱受冷落,如果再不在与自己密切相关的 德国问题上充分发表意见,一味跟在别人后面唯唯诺诺,将有永远被人置于次等国 之列的危险。而且在经济上,战争结束时,法国工业产值只占战前的40%(英国约 占80%),1946 年物价上涨80%,1947 年的国民生产总值还不及1910 年的水 平。这个西欧最大的农业生产国,在战后头两年中,城市居民的面包配给额甚至比 德国占领时的任何时期都要低。这种政治经济状况,显然与戴高乐争取大国地位的 雄心相距甚远。因此,戴高乐要彻底摧毁德国东山再起的条件,借机从德国获得赔 偿以利恢复和发展,迅速复兴法国,在欧洲树立起自己的形象。 1946 年戴高乐下野之后,法国的对德政策由于大势所趋,尽管与英美还有时 争吵,毕竟软化了,逐渐接受了适应美国整体战略需要的扶植德国的政策。但戴高 乐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仍然坚持过去的主张。 1947 年11 月12 日,他对记者们说:“我们所考虑的德国的前途,决非原 来的帝国,而是由好几个德意志国家重建的德国。”1948 年4 月17 日,他在马 赛法兰西人民联盟代表大会上谈德国参加西欧组织的问题,指出德国只能作为有自 主权的联邦国家参加,而不是以帝国的形式。 1948 年11 月17 日,他回答记者问题时又指出,德国应采取传统的联邦国 家的形式,“让它不使人们感到惊慌地进入法国也参加的欧洲统一体中去”。 但是,历史却走了一条与戴高乐的主张不同的路。在美苏操纵下,德国成了两 个相对独立的国家。1949 年9 月7 日,联邦德国(西德)宣告成立。 到这时,戴高乐已充分意识到托管或肢解德国的计划已成过去,只有面对现实。 由于通过强硬政策来达到防范德国,并利用其丰富资源来恢复发展经济的做法 已无法实现,有必要通过另一种形式来达到目的。因此,法国的政治家们以让·莫 内和舒曼为代表就提出了“舒曼计划”,试图以联合的形式,将德国限制在一个机 构之内。戴高乐对在舒曼计划基础上成立的欧洲煤钢共同体持否定态度,那是因为 他反对超国家的一体化机构,担心在这种联合中丧失主权的法国反而会受控于经济 实力强大的德国,并不反对以联合的形式来达到控制德国的目的。 1949 年9 月25 日,戴高乐在波尔多发表演说,指出:“欧洲的统一,假如 可能,而且无论如何都非包括德国人不可”,“将来会不会有一个欧洲,《戴高乐 与欧洲》,第44 页。 就要看在日耳曼人和高卢人之间会不会直接达成一个协议”。1950 年6 月25 日,他在法兰西人民联盟代表大会上说:“欧洲的统一要求德国人民和法国人民相 互之间签订一个行之有效的统一行动的协议”。1952 年2 月25 日在演说中,又 指出“在法国人和德国直接协议的基础上产生欧洲的统一,它将为和平带来最大的 希望”。 法兰西第四共和国时期,法德之间已基本上实现上和解,但是两国关系还不稳 固。1958 年戴高乐重新执政,他从维护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从争取法国大国地 位这个总战略目标出发,已充分认识到欧洲问题的重要性,法德关系又彼他看成是 其中的基础和核心。而且,当时的社会舆论也发生了变化,德国的罪恶过去在法国 已经淡忘了,对未来的恐惧也已经被美苏对抗所取代了。著名法德问题专家阿尔弗 雷德·格罗赛曾有过一个比喻,他说:“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如果父母是德国人, 孩子想同法国人结婚,简直不可思议。二战时法国人对此会感到失望,战后一段时 期便认为那是人之常情,到60 年代以后,就基本没有问题了。”戴高乐自然也会 适应这种变化。 1958 年9 月14—15 日,联邦德国总理阿登纳访问法国。戴高乐以特殊的方 式接待了他。会见安排在科隆贝双教堂戴高乐的私人住宅,戴高乐认为他们以两个 民族的名义作历史性的会谈,“一个家庭的环境比之装饰华丽的宫殿更有意义”。 这是德国政府首脑战后以来首次会见戴高乐,鉴于戴高乐过去对德国的强硬政 策,阿登纳抱着“极难谅解”和“深感不安”的心情去见戴高乐。但是,会谈绪果 使阿登纳非常满意,他认为自己很幸运,“遇上了并非使自己担心的那种人”,确 信将能同戴高乐进行良好而又充分信任的合作。 在科隆贝会晤中,两国总理确认了一个共同的看法:即德国和法国必须结成紧 密的友谊,只有法德之间的友谊才能拯救西欧。这种看法,最终被确定在会见结束 时发表的联合公报中,公报称:“我们确信,德意志联邦共和国和法兰西共和国之 间的合作是欧洲一切组织建设的基础。”从此,戴高乐同阿登纳频繁接触。据戴高 乐回忆,直到1962 年年中,他与阿登纳通信40 余次,会晤15 次,进行了100 多个小时的会谈。1963 年1 月22 日,两国在巴黎签订了法德合作条约。从此开 始了人们所说的“巴黎——波恩轴心”。 戴高乐积极推动法德合作,并以此为欧洲建设的基础,其目的,是想通过合法 的形式,凭借法国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的明显优势控制西德。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 担心德国重新崛起称霸,二方面是想拉住西德和充分利用它的经济优势来与美国抗 争,并在德国问题上——当时国际关系中最重要、最敏感的问题之一——争取更大 的发言权,以提高法国的地位和作用。今天,人们都习惯以“法德联姻”来比喻60 年代的法德关系,如果真可以称为一种婚姻关系的话,那在戴高乐时期,这个姻亲 家庭中的“家长”,自然是戴高乐莫属。 阿登纳的德国之所以接受这种姻亲式的法德关系,是因为德国的地位需要法国 的政治军事力量的支持。阿登纳也不掩饰他对美国保护的可靠性有怀疑。特别是在 柏林地位问题上,英美的犹豫和戴高乐的坚定曾给他根深刻的印象。当然,德国对 美国的看法与戴高乐相比还是差距太大。因为说到底,德国需要法国的支持,但更 离不开美国的支持。所以,尽管德国也对美国的政策有看法,还是不能接受戴高乐 的对美政策。在批准法德合作条约时,德国联邦议会在条约前边加了一个巩固德美 关系的序言,以示与戴高乐的对美政策相区别,避免法德联合抗美之嫌。到1963 年10 月艾哈德接替阿登纳后,德国与戴高乐在对美政策上的分歧更加明显,使刚 刚确立的法德合作关系进展维艰。直到1966 年底,联邦德国组成“大联合政府”, 由于看到美国在欧洲已采取一种收缩的姿态,才认为有必要加紧改善法德关系。1967 年1 月,德国总理基辛格和外长勃兰特访问巴黎。在戴高乐的“缓和、谅解与合作” 政策的影响下,勃兰特开始试行“新东方政策”,戴高乐表示支持德国同苏联缓和, 他说:“如果德国愿意的话,法国将在缓和的道路上帮助它。”勃兰特也明确他说 :“欧洲的东西方政策,其成败取决于德法是否一致。” 戴高乐通过推进法德合作关系,使“巴黎——波恩轴心”成了欧洲共同体真正 的决定力量,又由于在这个“轴心”中重心偏向巴黎,所以法国在欧洲共同体中一 直起着“带头”作用。 1958 年戴高乐重新执政时,许多人怀疑他是否会执行罗马条约接受六国共同 体。因为戴高乐反对超国家一体化一贯是很明确的,而且人们还记得1957 年3 月 25 日罗马条约签订时,米歇尔·德勃雷,这位未来第五共和国的首任政府总理, 曾在法国参议院宣告“罗马条约非法”,并认为即使国会批准这个条约,它也不可 能长久执行,总有一天会被破坏。 但是,无论从经济上还是从政治上,戴高乐已经感到不能忽视欧洲共同体对法 国的影响。正如他自己后来说的那样:“我们在几个西欧国家间组成了一个经济共 同体,并且已经产生效果,我相信,这对法国是有益的,如果没有这一点,我们也 就不会这样做。”这个利益,从根本上来讲,是与法国的国际地位和作用有关。 戴高乐心中的法国在欧洲是个什么角色呢? 1948 年3 月7 日,他在演说中说:“……在一个以北海、莱因河、地中海为 主要通道的集团中,应该成为中心和首领的,正是法国。”仅隔一个多月,他又说 道:“应该建立起一个西欧来……然而这一集团自然的和道德的中心,正是法国。” 1950 年2 月11 日,他说:“只要法国不居领导地位,欧洲就无法形成,我所说 的是一个站起来的、不受牵制的法国。”同年8 月17 日在给报界的声明中,戴高 乐说:“欧洲应该有一个共同的防御体系,必须由法国来为这个体系规定计划和指 定指挥官。正像在太平洋上领导权应该在美国手里,在东方应该由英国领导一样。” 1958 年他同阿登纳会晤时说: “多少世纪以来,法兰西民族已经习惯于做欧洲的巨人。”很显然,戴高乐是 将法国看作欧洲的领导来进行欧洲建设的。 戴高乐认为,面对美苏两国在欧洲的争夺,西欧国家必须联合起来。在他看来, 依靠六国共同体,法国就有可能利用它以欧洲的名义来说话,法国可以充当六国欧 洲的领导。因为在六国共同体中,比、荷、卢都是小国,谈不上领导作用,意大利 的实力和影响也不足以担当这一责任,西德虽然经济实力雄厚,但是战败国地位使 它在政治军事上备受限制,不可能出面领导六国共同体,更何况西德已“自愧不如”, 通过法德合作关系投入了法国的政治怀抱,法国不领导欧洲共同体,还有谁能领导? 正是从这个战略利益出发,尽管戴高乐对罗马条约规定的管理机构有意见,对 有关农业条款表示不满,还是表示接受罗马条约。1958 年10 月29 日,法国政 府发表公报,正式表达了戴高乐建设六国欧洲的愿望。 法国在欧洲共同体中的活动,无疑是围绕着法国为中心来进行的。 戴高乐在共同体中,仍然反对任何试图扩大一体化作用的建议,他指责共同体 委员会滥用职权,要求限制它的权力。他强调部长理事会的作用,不肯改变一致通 过的原则,使法国在共同体中保持“否决权”。他利用这个权力,两次否决了英国 参加共同体的申请。 从1961 年底到1965 年,法国以“不再参加欧共体”的最后通牒方式和拒绝 出席共同体会议的“空椅子事件”,强迫其他成员国与其达成共同农业政策的有关 协议。 最能体现戴高乐试图领导欧洲这个意图的,莫过于他关于建立欧洲政治联盟的 建议。1960 年9 月5 日,戴高乐在记者招待会上表示:欧洲组织的新阶段应以这 些国家在经济、政治、文化以及防务等方面有组织的合作形式开始。既然欧洲共同 体主要以经济合作为主要内容,那就有必要着手在政治方面实行类似的合作。 1961 年2 月10—11 日,六国首脑聚会巴黎,在戴高乐主持下讨论戴高乐关 于政治联盟的建议。在会议上,戴高乐明显感觉到他的欧洲伙伴们对法国这个欧洲 大陆上的“大国”采取不信任的态度,他们对于没有盎格鲁一撒克逊人参加的体系, “总觉得难以接受”。但是戴高乐认为,“如果旧世界的欧洲人继续受新世界的支 配,欧洲就永远不会成为欧洲人的欧洲,也永远不能使东西欧联合起来。”7 月18 —19 日,在波恩又举行了一次首脑会议。会议决定,以法国驻哥本哈根大使克里 斯蒂昂·伏歇为主席的政治委员会负责起草一项条约,提交首脑会议讨论批准。10 月19 日,法国提出了“伏歇方案”,它的主要内容有:(1 )建立一个政治联盟 机构。这个机构,包括由各国首脑或外交部长组成的理事会,一个欧洲议会(与欧 洲共同体共有),以及一个设在巴黎、由直接对本国政府负责的各国外交部高级官 员组成的政治委员会。(2 )理事会每四个月举行一次高级会议,理事会表决时至 少在头三年内实行一致通过制,缺席或弃权国家不受决定约束。(3 )制定共同的 外交政策和防务政策(这与大西洋联盟有关)。这个方案,基本上是戴高乐的一贯 主张。它的主要特点,就是反映了戴高乐要建立一个由法国居领导地位并独立于美 国的欧洲邦联这个愿望。这个方案,受到其他国家的批评,他们想的是“大西洋的 欧洲”,想的是在共同体范围内发展经济一体化并逐步地导向政治一体化,想的是 加强同美国和北约的紧密合作,害怕的是法国在德国的默许下建立新的霸权。 1962 年1 月18 日,法国又拿出了一个修改稿,这个第二稿使其他国家更加 难以接受,认为是一个“显著的倒退”。其中反应最强烈的,是明确规定将欧洲共 同体的机构置于政治联盟理事会的控制之下,也就是说政治联盟的权限扩大到了经 济一体化机构。而且修改后的方案,从序言到条文,通篇都不谈同北大西洋公约组 织的关系。1962 年4 月17 日,六国外长在巴黎未能取得一致意见,比利时和荷 兰坚持以同意接纳英国加入共同体然后再加入政治联盟为先决条件,使戴高乐的欧 洲政治联盟计划流产了。 戴高乐的欧洲观,说到底,是他维护民族独立和国家主权,争取法国大国地位 这个“高尚目标”的一部分。戴高乐很清楚,在战争中遭到削弱的法国,只靠自己 的力量是不能在欧洲执牛耳的,更不用说在世界舞台上争取大国地位。他要凭借德 国和欧洲联合的力量,实现自己的雄心壮志。因此,戴高乐关于欧洲建设的主张一 般是从他对法国地位的概念中产生的。在他心目中,欧洲建设应为法国维护民族独 立和国家主权,争取大国地位服务,他在谈到欧洲建设时,首先想到的是法国在其 中的地位,而不是欧洲建设本身。 因此,他提出的“各国的欧洲”、“欧洲人的欧洲”,往往被人称之为“法国 的欧洲”或是“戴高乐的欧洲”。正如埃德蒙·儒弗所说:“只有一个原则支配了 共和国总统的政策,不是建立一个六国欧洲,不是建立一个从大西洋到乌拉尔的欧 洲,也不是建立一个在两大势力之间扮演中间人角色的欧洲,这些目标都是第二位 的。他唯一明确无误的打算是要让法国重新回到最前列。这个迫切需要,使国家元 首在战争时期、在第四共和国和第五共和国时期的政策,紧密地协调一致起来。”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