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谋杀在即 奉天的春天来得格外的晚。扮做关东老客的土肥原贤二驱车离开北京的时候, 已是春深如黛的季节;可是当他迎着黎明走下客车,扑面而来的依然是初春的寒气。 土肥原贤二坐在一辆普通的洋车上,抻了抻灰洋布大褂的衣襟,拉了一下头上 那顶银灰色的大礼帽,顺着站前的大街向前走去。他透过帽檐下的空隙,看见大街 上遍是败回关外的奉军,他们不是拦截抢物,便是聚众斗殴,有甚者,竟然在光天 化日之下调戏民女。他在嘲弄散兵游勇的同时,又想到了30 万奉军败回奉天后的 严重后果:不仅奉天日侨的生命财产受到威胁,而且梦寐以求的满洲独立计划也必 然告吹。他再次暗自下定决心: “干掉张作霖,阻止30 万奉军败回关外。”随着干掉张作霖念头的延伸,他 的脑海屏幕上又再现出另一次谋杀张作霖的历史画面…… 那是在袁世凯死后不久的日子里,喜欢仿效威风凛凛的拿破仑姿态,身着俄式 水獭皮大衣的张作霖正是得意猖狂之际。他为了实现称雄东北的霸业,亲自指挥手 下的精兵强将,向川岛浪速支持的蒙古族亲王巴布扎布的部队发起进剿,这就触怒 了压根就不喜欢张作霖的日本皇室诸位亲王。不久,最年轻的亲王闲院宫来到奉天, 亲自策划了刺杀张作霖的阴谋和计划。 闲院宫访问沙俄回国路经奉天,受到了空前热烈的欢迎,为首的是旅顺港总督, 并以东道主的身分邀请张作霖一起前往车站迎接。正如一篇文章记述的那样: “在月台欢迎以后,一批显贵乘马车沿着奉天尘土飞扬和坎坷不平的马路,同 去赴一个东方式的宴会。当他们驶近日本市区的饭庄时,一个看热闹的人向车辆队 伍最前面的张作霖的马车投了一颗炸弹。炸弹没有命中,而是在他骑马的队伍中爆 炸,炸死了五个卫兵。张作霖像过街小猫一样敏捷,跳出了他的座车,把他的幸存 的一个马弁的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跳上那马并骑的马在混乱中人不知鬼不觉地溜 过旁边的小街逃跑了……张作霖的马夫仍沉着地驾着马车同队伍的其他车辆继续前 进,以此掩护他主人逃跑。但第二个投弹者仍毫无顾忌地上前把那辆空车炸得粉碎。 第二天,巴布扎布的一群蒙古骑兵同日本顾问在一起,拥入奉天西部,并向城市挺 进。出乎日本人意料的是,还活着的张作霖怒火冲天,指挥他的守军抗击蒙古人, 并把他们打得一败涂地。”…… 土肥原贤二渐渐地从历史的沉思中回到了现实,当他想到这让陆军元帅闲无宫 的党羽建川吉次完成刺杀张作霖的计划时,禁不住地暗自嘲讽:“如同一辙,毫无 长足的计谋。”然而,当他想到自己这次奉天之行,能否协助同窗师兄河本大作完 成这一历史使命时,他依然没有一个可付诸实施的计划…… 土肥原贤二悄悄地在奉天远东大旅社下榻。他稍事休息,便和关东军司令部高 级参谋河本大作取得了联系。 河本大作是与土肥原贤二为帝国士官学校的同期同学,并与永田铁山等人结为 挚交,情同手足,因而在巴登·巴登的阴谋选奸会上,被选为十一名亲信之一,他 “出身富裕家庭,相貌魁伟,有点不像军人,年轻时就不愁钱用,高兴时,且会教 教乡下艺伎唱唱小曲。在另一方面,河本的心底,却野心勃勃,脑筋又好。所以人 事当局敬远他。”不久前,他曾出使驻华大使馆武官助理,因此职难尽其才,遂回 国出任工兵部队的联队长。供职期间,因花钱如流水,入不敷出,向高利贷借债。 根据陆军部的纪律规定:向高利贷借钱的军官,强行退役。他的借贷事件暴露之后, 靠着永田铁山这班兄弟的奔走相助,得以过关,者升为大佐军阶,来到旅大出任关 东军司令部高级参谋。 河本大作参加了所谓的侵华“远东会议”。他“力主对于奉天军阀之所采取包 围满铁线的态势,已经非外交抗议等所能奏效”;并“强调用武力来解决。”随着 蒋介石举兵北伐、张作霖节节败北的发展,他认为张作霖溃退的三十万部队败回关 外,很可能乱来,“应该在山海关解除其武装,才准许入关;并乘张作霖手无一兵 时,一下子与其解决逐渐失去之上千件的日本权宜问题。为了维持治安,他又盅惑 “关东军即时从朝鲜编组一个混成旅团,集结奉天待命,”以适应非常事件的爆发。 近来,张作霖败回关外的信息如雪片飞来,搅得奉天各界人士惶惶不可终日。 为了反对帝国政府赞成张作霖率兵回关的主张,他和关东军司令村冈将军坐镇新迁 到奉天的关东军司令部——奉天的“沈阳馆”里,正在为谋杀张作霖而活动。此刻, 土肥原贤二的突然来临,无疑是一种莫大的支持。二人一见面就进入了实质性的谈 话,河本大作以地头蛇的身分,详细地向土肥原贤二介绍了奉天的情况: “在奉天城内,吴俊升由黑龙江省率领五万军队,出来守着。加以山海关天天 要回来一万五千不等的败兵……入关的败兵已经达到三四万人。败兵更经由京奉线 和古北口而来。 “果尔,一旦有事,关东军势必陷入四面楚歌之中。奉天还好,弥漫整个东北 的排日,一发生事情,势将有如燎原之火,燃烧起来……奉天城内的排日,已非笔 墨所能形容,日人子弟上学,已经达到危险的程度;居住奉天的日人,唯一能依靠 的是关东军,但这些日侨眼看关东军之袖手旁观态度,不仅失望,而且开始怀恨。 “这种奉天军的排日,完全出自张作霖的主意……我认为,只要打倒张作霖一 个人,所谓奉天派的诸将,便会四散。今日人们之以为只要有张作霖统治满洲,就 可以维持其治安,这种想法是错误的。张作霖毕竟是个军阀之流,眼中既没有国家, 更没有群众的福利。至于其他诸将,只是以头子,喽罗的关系所结成的私党。”河 本大作慷慨陈词,唾沫星子四溅,连土肥原贤二的面部的表情变化都没顾得上看。 他可能是说得口干舌燥了,端起面前茶杯中的温水一饮而尽。 他用力一蹾茶杯,又接着激动无比地说: “干掉头子。除此而外,没有解决满洲问题的第二条路。只要干掉张作霖就行。” 土肥原贤二冷静地听完了河本大作的介绍,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必须干掉张作霖, 把奉军阻止在关内,或解决在山海关附近。然而干掉张作霖之后,又如何解决满洲 问题呢?河本大作似乎没有想,或者还没有想周全。另外,欲要解决满洲问题,关 东军是唯一可供使用的武装力量,新上任的关东军司令村冈将军的态度,则又是十 分关键的。他很策略地问: “河本君,村冈司令是怎样看待这一问题的呢?”“他完全同意我的结论,必 须干掉张作霖。”河本大作又换了一种口气,“但是,他认为要杀张作霖,不必动 用在满的日军兵力。换句话说:用谋略就可以达到这一目的。”“他计划采用何种 手段来实现呢?”土肥原贤二问。 “他的设想是,趁张作霖还在北京之际,借华北日军之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干 掉他。”土肥原贤二感到这个策略他很熟悉,仔细一想,原来是铃木贞一告诉过他 的——即建川将军要他组织实施的方案。转瞬之间,他又想到了建川和村冈的私交, 笑着问: “建川将军派人来过奉天吗?”“来过!是征求村冈将军的意见的。”“村冈 将军完全同意建川将军的意见,借华北日军之手,在北京解决张作霖,对吧?”河 本大作敬服土肥原贤二的判断,说了一句“这还能瞒过你吗?”遂笑着点了点头。 “你同意这种手段吗?”“不同意!”河本大作果断地说,“华北方面有没有 敢于这种事的人,毫无把握。再说,万一失败了又怎么办?”“就是干成功了也不 行!”土肥原贤二看着震愕不已的河本大作,扼要地讲述了他的全部构想:干掉张 作霖,一举解决所谓满洲问题,这两篇文章合成一篇来做。他神态严肃地沉吟片时, 又坦率地说: “我此次来访,就是准备和你一道来做这篇大文章的。”对此,河本大作有着 自己的看法。他认为,只要把张作霖干掉,关外就会四分五裂,不等第二个张作霖 出现,就迅速采取“下克上”的手段,动用关东军解决所谓满洲问题。另外,他还 认为时局瞬息万变,容不得这两篇文章一起做的方案考虑成熟,张作霖就有可能败 回关外,在奉天又作起他的大元帅来了。他主张这两篇文章能作多少就作多少,一 口吃个胖子的想法是不现实的。 土肥原贤二听后仰天长叹一声,大有“天不助我”之感慨。旋即无限伤感地问 : “河本君,你计划怎样干掉张作霖呢?”“我准备用爆破的手段干掉他。”从 河本大作说话的语气可以感到,这是一个深思熟虑的方案。 土肥原贤二望着表情严肃的河本大作,近似玩笑地说: “中国有句俗话,叫三句话不离本行。你这位工兵部队的联队长,连干掉张作 霖也使用你拿手的看家本事啊!”“这种方法比较保险!”河本大作依然很严肃地 说,“只要获知张作霖回关外的车厢,就一定会成功的。”“难道不会引起中国人 的怀疑吗?”土肥原贤二很担心地问。 “绝对不会!”接着,河本大作讲了年初的时候,为要试验,曾与川越守二大 尉等人策划,在相隔一个月的时间里,炸掉了东清铁路的东部和西部线的铁桥。并 借此来观察中国、苏联和日本的反应。爆炸的第二天,这些国家的报纸竟相报道。 对于东部线的爆炸,说是白俄罗斯人为反抗张作霖的酷政而干的;对于西部线的爆 炸,认为是黑龙江的土皇帝吴俊升的人干的;惟独没有人怀疑日人和日军。最后, 他狡黠地一笑,很开心地说: “这次嘛,我略施小计,把目标引向蒋介石的北伐军,岂不更顺理成章?”土 肥原贤二万万不曾想到,今春东清线的爆炸事件竟然连他都被骗过了。对此,他不 得不佩服河本大作的智勇。面对这样一位强手,张作霖岂能幸免于死?他沉吟良顷, 又问: “实施这一计划的详细方案、人员,都准备停当了吗?”“正在积极地准备中。” 河本大作笑着说,“请你来奉天,就是为了完善这一方案。”“我将尽力而为!” 土肥原贤二沉思片刻,“必须阻止村冈司令执行在华北的计划。”“可我们……” 河本大作有些为难地,“不能把这个方案泄露给村冈司令啊!”土肥原贤二明白河 本大作的用心,微微地点了点头。正当他深思良策之时,辘辘饥肠发出了抗议的鸣 叫,他笑着说: “先给我弄点充饥的食物吧?等吃饱喝足了再议,怎么样?”万事都出在一个 巧字上,当住在沈阳馆里的河本大作走出自己的办公室,准备劝说村冈司令放弃在 华北刺杀张作霖的计划时,恰好在二楼走廊上碰到了竹下义晴少佐。他是奉村冈司 令的密派,去北京组织刺客,刚刚从“司令官室”退出来。聪明的河本大作迎上去, 热情地问: “竹下君,看样子是要出远门吧?”“这……”竹下义晴少佐被问住了,他镇 定了一下情绪,嗫嚅地答道,“现在要去北京。”河本大作发现对方说话时不太自 然,神色有些紧张,再联系到他在关东军司令部的地位,以及所擅长的工作,自然 而然地想到了和刺杀张作霖的事件有关。他很随便地说: “去北京的车晚上发出,现在时间还早,上车前我们一起吃点饭,也算是为你 送行。”竹下义晴少佐碍于面子,难以推却河本大作这一番盛情,答应了。 河本大作以庄主的身分,把竹下义晴少佐“领到沈阳十间房‘招待所’的一个 ‘绿’字号的客间里”,吃饭之间,河本大作有意把村冈司令和他谈议的刺杀张作 霖的事说给竹下听,由此获得了对方的信任。接着,他又感慨地说: “当时,我曾对村冈司令说:关东军司令部中的参谋人员,只有竹下义晴少佐 可担此重任。”竹下义晴少佐深知河本大作和村冈司令相交甚笃,认为这位老大哥 所谈之事不会有诈。加之这桌丰盛的送行酒宴,还有那高看自己的荐举行为,竹下 义晴少佐很快就做了河本大作的俘虏。酒过三巡之后,他便以求教的口吻说: “我此次北京之行,就是奉村冈司令的命令,去秘密组织谋杀张作霖的刺客, 不知你还有何示谕?”河本大作严肃地说: “我认为这样的刺杀计划是轻举妄动,一旦失败之后怎么办?你竹下义晴少佐 又会得到一个怎样的下场?”竹下义晴少佐被突变的话语震住了!当他想到事败之 后自己的下场时,又惊得不知所措。他震惊地望着喝得面有醉意的河本大作,希望 这位信任自己的老大哥继续说下去。 “你认真地想想看,首先,在北京没有那样大胆,能够干这种冒险勾当的人; 即使有这佯的人,在各国的监视中,也是不容易成功的。其次,即便能行,在英美 诸国神经特别敏感的时候,万一失败了,也不能不自己一人去承担责任。”竹下义 晴少佐感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一时失去了主张,他低声求教地问: “那……你的意见呢?”“我坚决反对你去干这种蠢事!”“可这是村冈司令 ……”“这我知道!”河本大作以无容置疑的口气说,“不要为难,我替你干吧!” “什么?你……”“对!你可以照样地秘密到北京去。到京后主要是侦察张作霖的 行动,把那个老家伙退出关外的准确时间通知我。那家伙坐哪次火车,也准确地通 知我。怎么样?明白了吧?”“明白了!可是……”竹下义晴少佐为难地,“那是 司令官的命令啊!”“这我清楚。”河本大作望着困惑不解的同僚,动感情地说, “我们都很尊敬村冈命令,但是作为司令长官,亲自参与那种事情,既不相当,也 不好。搞那样的谋划,我河本一个人就够了。”竹下义晴少佐为河本大作的胆识所 震慑,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职责又不敢贸然同意,因而只好继续听河本大作的讲演。 “请放心,对你竹下义晴来说,不存在违犯司令官的命令问题。你奉命去北京 好了。你放出的刺客是在北京,还是在什么地方,司令官并没有限定场所,对吧?” 竹下义晴少佐微微地点了点头。 “你看,刺客就在你的面前了。”河本大作暮地站起身来,异常严酷地说: “如果说你一定要遵从司令官的命令,你对我下令就行了,你有这个权。”河本大 作说罢,直盯盯地注视着竹下义晴的表情,终于看到了竹下默然无语地点了头。用 日人立野信之的话说:“就这样,在关东军内的两个谋杀计划,最后合而为一了。” 河本大作望着情绪不高的竹下义晴少佐,关切地说: “等一会儿,我带你去见土肥原大佐。”“什么?土肥原大佐也介入这项阴谋 了?”竹下义晴少佐惊喜地问。 “对!他比你我介入得更早,想得更周详。”河本大作微然作笑地说,“请也 为你介绍一下京城的人际关系,免得你到了京城像个没头的苍蝇乱撞,既延误时间, 又贻误良机。”“你说得完全正确!”竹下义晴少佐倏地站起身来,“现在就去拜 访土肥原大佐吧?”“不急!”河本大作起身把一杯酒递给竹下义晴少佐,自己也 端起面前的那杯酒,“为你我分工合作干掉这老家伙,震惊满洲,震惊中国,震惊 全世界,干杯!”“干杯!”竹下义晴少佐带着土肥原贤二的信件,于当夜乘上了 去北京的火车。 抵达后,径直驱车驶入日本驻华使馆,面见受命组织干掉张作霖的副武官建川 将军,由他的口中获得了如下的情报: 使馆内的芳泽公使是个坚定的内阁保守派,力主张作霖保存实力,退回关外, 并于5 月17 日晚会见了张作霖。讲明“大势已经如此,为使战乱不波及京、津, 收拾军队撤回满洲,我想无论对中国国民还是对奉天派都是万全之计。”不识时务 的张作霖听后不乐,严词拒绝其情。“芳泽继续追问说,你们能打过北伐军吗?张 作霖说,若打不过他们,我们可以退回关外。芳泽说,恐怕未必回得去吧。张作霖 说,关外是我们的家,愿意回去就回去,有什么不行呢?芳泽见张作霖不能上套, 就进一步采取威胁手段,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单来交给张作霖,”提出满蒙权宜的要 求,逼张答应。同时,还威胁说:“张宗昌的兵在济南杀死几十名日本侨民”, “你对此应负一切责任。”对此,张作霖“勃然大怒,由座上站起来,把手里的翡 翠嘴旱烟袋猛力地向地上一摔,磕成两段,声色俱厉地冲着芳泽说:此事(指张宗 昌杀日侨事)一无报告,二无调查,叫我负责,他妈拉巴子的,岂有此理!他说完 之后,怒气冲冲地离开了客厅。三个多小时的会谈就这样结束了。”张作霖本想 “借日本的武力留在关内”,因此对日本的逼迫行径非常不满。加之东北人民的反 日运动此起彼伏,使张作霖感到在这种形势下退回东北,去做日本的傀儡,日子是 不好过的,因而不愿接受日本的要求。一天晚上,他无意之中发现了田中首相赠给 他的礼物:一具人型。他望之深思,终于悟出了其中的寓意:“汝为小孩,须从吾 命。若不从者,我可玩汝于股掌之上。”他一气之下,砸碎了这具人型,并大声辱 骂: “妈拉个巴子的!我这个臭皮囊完了,你们日本在中国的日子也好过不了!” 但是,面对奉军节节败退的危局,张作霖的亲信将领也纷纷奏请班师关外。人心浮 动,张作霖坚守北京的意志动摇了。为防止后院起火,他决定退回关外,并于5 月 30 日下总退却令。 翌日,张作霖发表了“出关通电”:“本为救国而来,今救国志愿未偿,决不 忍穷兵黩武。爱整饬所部退出京师。”竹下义晴少佐读后如获至宝,急忙向河本大 作发去了第一份密电,请其做好干掉张作霖的一切准备工作。 竹下义晴少佐的下一步工作,就是要准确地获取张作霖退出北京的时间,以及 他乘坐的是哪一节车厢。前者,包在副武官建川将军的身上,后者又如何去完成呢? 他想到了行前土肥原贤二为他写的一封引荐信。他依据信皮上提供的地址,找到了 赛大侠在京的住处,并当面把信交到了赛大侠的手里。令他惊诧不已的是,这位有 些傲然的侠客十分冷淡,连句客气话都没说一句,就认真地看起了来信: 大侠: 别来无恙乎?念甚! 竹下义晴少佐乃自家人,在京办事不便,望笃诚相助。 中国将有大的事变发生,你和宪飞先生留居京城无益。 竹下义晴少佐完事回关外之时,你可随他来奉天。转告宪飞先生:他是否可以 去天津卫陪伴皇上?望酌定。 土肥原贤二是年五月下旬。 赛大侠是个外粗内细的人,历经多年的坎坷和磨难,对日本人帮助中国恢复大 清的江山发生了动摇,尤其是皇上溥仪避居天津以后,他真想步大保皇派王国维之 后,跳进昆明湖里为皇权殉节!张大帅就要离京回关外去了,眼瞅着北京就要变成 蒋介石的天下,何去何从?他找不到一个慰藉心灵的去向。突然收到了土肥原贤二 的来信,邀请他去奉天,默然思之,不失之为一条退路。有顷,他的眼神又看见了 信上写的这句话:“中国将有大的事变发生”,暗自思忖:“难道还有比北京易主 更大的事发生吗?”他自然不会有结论。但是他清楚地知道,事变再大,也不会把 退位的溥仪拥戴为皇帝。他收好土肥原贤二的来信,望着等得有些不耐烦的竹下义 晴少佐,依然淡漠地说: “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需要我保镖,还是要我帮你做事情?”“需要你帮我 找一个熟悉铁路部门的人。”竹下义晴对赛大侠的爽快甚表满意,毫无忌讳地说, “据土肥原大佐讲,你有一个在调度部门工作的朋友。”赛大侠深沉地点了点头, 有意地问: “你的事情急着要办吗?”“急着要办。”竹下义晴少佐又补充说,“最好现 在就去办。 赛大侠愣了一下神,二活没说,就带着竹下义晴少佐直奔田中隆吉的住处而去。 田中隆吉大尉早已收到上肥原贤二的密电,获知了竹下义晴少佐来京的目的。 一见面,他就把屋门关死,先入为主地说: “我现在还不能向你提供准确的消息,因他回家的路线还未最后确定。”赛大 侠是个十分知趣的人,他发现竹下义晴少佐听后不大自然,既不接话茬和田中隆吉 交谈,也不直言自己来访的本意,竟然说了一些“王顾左右而言他”的闲事,遂说 了一句:“你们谈吧!”转身离去了。 田中隆吉是明白赛大侠这细微的心理活动的,当即告诉竹下义晴少佐,赛大侠 是土肥原贤二信得过的保皇干将,又是一位侠义心肠的武人,不要给他造成一种不 信任感。 竹下义晴少佐不同意田中隆吉的意见,他认为干掉张作霖是惊天震地的大事, 实情不仅不能告诉赛大侠,就是对田中隆吉,也应保守秘密。因此,对田中隆吉如 此轻信中国人,一见面就点题的作法很不满,只是有碍于工作的性质不同,没有直 言批评。他沉吟了片刻,很是策略地说:“我的受命是有限的,你已经告诉了我, 他回家的路线还未确定,我就再也没有别的话好说了。”田中隆吉是个聪明过人的 谋略人才。方才他说那番话的目的,就是告诉竹下义晴少佐:我已经知道你的来意 了,不要瞒着我行事。然而,他这种至诚之举却换来了一句搪塞话,心中感到很不 是个滋味。他有些情绪地说: “那好吧!等我知道了他回家的准确路线,一定通知你。”“谢谢!谢谢……” 竹下义晴少佐听了这近似逐客的话后,取出一张名片,填好新的住址和电话,“有 情况,请务必及时通报我。”田中隆吉接过名片没看一眼,就猝然撕碎,投到身旁 的纸篓里。他望着惊得不知所以的竹下义晴少佐,扑嗤一声笑了,友善地说: “不要猜疑了!为了稳妥,这期间,你就搬到我的寓所住吧。有消息,好通知 你。”“那……就太麻烦你了。”竹下义晴少佐有些难为情地说。 这时,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田中隆吉匆忙拿起电话,只是嗯啊嗯地说些语气助 词,一句也听不出对方说些什么。最后,他说了一句“谢谢!”啪的一声,放下了 话机,摇着头说: “很是对不起啊,天不留人,你就没必要再住在我这里了。”“为什么?”竹 下义晴少佐倏然站起,惊恐地看着田中隆吉。 “老家伙他不准备坐火车回老家了。”田中隆吉哀叹了一声。 这太出乎竹下义晴的意料了!”他惊得张开了嘴,两只又黑又亮的眸子死死地 定在眼眶里,两耳嗡的一声就像失去知觉一样。顷许,他又恢复了理智,有些难以 置信地问: “他准备如何回老家?”“他准备坐汽车,取道古北口出关回奉天。”“真的?” “不会错的,刚刚收到的电话。”“完了!一切全都完了……”竹下义晴少佐哭丧 个脸,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瘫在身后的沙发上……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