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故布疑阵张作霖惜别北平 河本大作收到竹下义晴的密电后,马上投入既紧张又神秘的准备工作。 正如他自己事后记述的那样: “……经多方研究以后,得出满铁线和京奉线的交叉地点皇姑屯最为安全的结 论,因为在这里满铁线走其上面,京奉线通过它的下面,日本人在那里稍微走动也 不怎么奇怪。 “下来就是要用什么方法的问题。”“袭击火车?还是用炸药炸毁火车?只有 这两种方法。 如果用第一个方法,马上知道是日军干的。如果使用第二个方法,或能不留痕 迹地达成目的。 “因而我们选择了第二个方法。但为预防爆炸失败,我们准备了第二道计划, 即令火车出轨翻车的计划。这时,将乘其混乱,使刺刀队冲上去杀。 我们的一切准备都完成了。”河本大作返回沈阳馆,把安装爆炸的人员和物力 准备就绪后,已经敲响了6 月2 日子时的钟声,他美美地洗了一个热水澡,安心地 上床就寝了。 翌日清晨,酣睡梦乡的河本大作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他懵懵懂懂地翻 身坐起,下意识地从床头柜上拿起了电话听筒: “喂!你是谁啊?”“对不起,我是土肥原贤二,搅了你的清晨好梦了。” “没关系,没关系,有紧急情况吗?”“没有!趁着人们都在梦乡,我想问问事情 进展的情况。”“北京方面的情况比较乐观,竹下义晴发来密电,告之张作霖近期 离京返回奉天,一俟有了准确的车次和乘坐的车厢,立即发报通知。”“你准备的 情况还好吧?”“很好!选定了爆炸地点,选定了负责实施爆破的专家和人员,一 句话: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可以详细地谈谈准备的情况吗?”“可以!”接 着,河本大作讲了选定的爆炸地点:奉天远郊皇姑屯附近,满铁和京奉两线交叉处 ;负责实施爆破的专家,是从朝鲜请来的朝鲜军工兵第二大队的一个中尉;负责具 体爆破的人员有:独立守备队第二大队的中队长东宫铁男大尉,关东军司令部看家 的川越守二大尉;最后,他又告诉土肥原贤二: “为了转移爆破事件的社会舆论,我找来了奉天附属地妓馆区出资匿名公会会 员刘戴明,请他帮忙找来了两位过去的部属,而今是吸吗啡的两个游民,和一位姓 王的老百姓,一俟事毕,他们将被处死在爆炸现场。”土肥原贤二听后十分钦佩这 位同窗好友的果敢,以及办事的效率。当河本大作在电话中开玩笑地说完“你是帝 国的谋略家,请对我这个新手不吝赐教”以后,他深沉地说: “为防万一,你要事必躬亲,尤其对那三个中国人,要加倍防范。”“请放心, 我一定遵旨行事。”河本大作十分得意地挂上了电话,穿好衣服。简单地用过早饭 后,室外传来了敲门声,他警觉地一怔: “请进来!”随着屋门的打开,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神色慌张地走进来, 转身关死屋门,浑身抖瑟不已,他就是日本人的走狗刘戴明。他声音哆嚎地说: “报告河本长官,那个姓王的小子,他……他得到钱后逃跑了。”“那也用不 着这样紧张!就当是丢了150 元钱。”河本大作故作镇静,又声色俱厉地问:“你 的那两个部下呢?”“他们还在!”刘戴明好似一块石头落了地,“今天一早,我 给他们二人洗了澡,理好发,把您交给我的那两身国民军的衣服给他们换上。等他 们吸足了吗啡一看,还蛮精神呢!”“好!办得不错。”河本大作面色冷酷地说, “信件准备好了吗?”“好了!”刘戴明从衣内取出三封信,双手呈交给河本大作, “根据您的意见写的。其中两封是南军写给他们的炸毁命令,另一封是密信,用的 是印有国民政府任命的直隶、山东、河南三省招抚史名字的信纸。”河本大作看完 这三封信,边称赞“很好!很好!”边将其收好装入口袋里。他站起身来,命令地 说: “带我去见见他们二人!”河本大作走出大楼,发现沈阳馆大院中停着一辆日 本军用汽车,刘戴明冲着汽车大声喊了一句,“出来吧!”随即从汽车里走出两个 身着国民革命军军服的年轻军人。他们行礼的姿势,暴露了他们自己根本不是军人, 而是两个十足的地痞无赖。河本大作鄙夷地哼了一声,由口袋中取出三封信,分别 交给这两个无赖收好,严厉地命令: “这信件在未接到命令之前,一律不准拆阅。”两个花钱雇佣的无赖同时立正 行礼,应声答是。 “还有备用的‘白面’吗?”河本大作转身询问刘戴明。 “有!有……”刘戴明边说边取出两个小包,分别交给了这两个无赖。 河本大作驱车来到了皇姑屯,将这两个收买的无赖交给待命的东宫铁男大尉, 领进距离交叉点不远的观察站中。随后,他又在东宫铁男的陪同下,再次详细地视 察了地形地物,十分满意地点了点头。严肃地叮嘱东宫铁男: “第一,要严格限制中国宪兵、老百姓走进两线交叉点;第二,要看好这两个 伪装成南军的中国游民,不仅要他们吃好、喝好,而且还要让他们抽足‘白面’。” “是!”东宫铁男立正答道。 河本大作拍了拍东宫铁男的肩膀,“放心地干吧!如果事后受到退役的处分, 失去生活保障的话,我准备把家乡价值二万元的不动产处理掉,分给你和另外两个 参与此事的军官。”东宫铁男听后感动极了!他紧紧握住河本大作的双手,近似啜 泣地说: “我感激您的义举!为了帝国的生存和发展,我也会像您一样报效国家。”河 本大作告别了东宫铁男,驱车返回沈阳馆,留守司令部的参谋川越守二大尉迎上来, 神秘地送上一封密电: “竹下少佐发来的,说是老头子要改乘汽车回老家。”河本大作看完这份张作 霖可能改乘汽车,取道古北口返回奉天的密电后,犹如一盆冷水浇到他的头上。川 越守二终于冲破这窒息人的氛围,小声地说: “事不宜迟,快准备另外一套可行的方案吧!”谈何容易啊!张作霖如果乘军 车取道古北口出关,他的四周至少有数以千计的卫队跟随,一切可疑的人员都无法 接近,若想不动用一兵一卒,神不知鬼不觉地把他干掉,是不可能的。换言之,干 掉张作霖,进向解决所谓满洲问题的设想将付之东流。面对这突变局面,他思之许 久,心中依然是一盆浆糊,透不出一点希望的光亮。突然,他的眼前出现了一个熟 悉的身影,他蓦然驻步,严峻地指示川越守二: “我赶往土肥原顾问处,有什么紧急情况,随时用电话和我联系。”河本大作 马不停蹄,又驱车赶到了土肥原贤二的住地,令他大为惊讶的是,这位老谋深算的 同窗乐呵呵地说: “请坐,请坐!我算就了你会来的。”“怎么?你也知道了北京的事?”河本 大作看着若无其事的土肥原贤二,惊愕地问。 “岂止是知道啊!”土肥原贤二轻轻地哼了一下,“用中国的一句俗话说,这 条老孤狸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粪!”河本大作急不可耐地问: “这条老狐狸真的会改乘汽车,由古北口出关回奉天吗?”“绝对不会!”土 肥原贤二以不容置疑的口吻说,“这是他为了保全自己的生命而施放的烟幕。”河 本大作也曾想到了这点。但是,他作为一个实际主义者,处理事务的出发点,常常 是立足于可靠的情报上,而不是凭推理得出的想象。当然,他也清楚地知道,作为 张作霖的顾问,尤其是作为久居北京的谋略家的土肥原贤二,更了解张作霖的习性, 来自京城的情报也比自己多,且又准确、可靠。 故有些焦急地说: “快谈谈你的理由吧!”首先,土肥原贤二说明张作霖虽官至大帅,但当年 “胡子”的旧习不改,那就是个人的形踪绝不提前告之他人。所以说,他过早地透 露出乘汽车、出古北口的消息,肯定是欺人的谎言;其次,由古北口出关的路线穿 山越谷、坑洼不平,他张大帅怎能耐住这长时间的汽车颠簸之苦?再其次,败师的 大忌是滞留于路途,像张作霖这样多疑的枭雄,就不担心刚刚迁入奉天的关东军司 令部取他而代之的兵变吗?最后,他笑着说: “河本君,我提前准备了些酒肴,你我边饮边等那柳暗花明又一村吧!”河本 大作只好应命入席。他望着谈笑风生的土肥原贤二,自愧不如,心里只有一个愿望 :“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大好局面快些出现吧!”日薄西山,夜幕就要降临了。河本 大作再也坐不住了,焦虑不安地请求离去。土肥原贤二把河本大作按在座位上,成 竹在胸地说: “北京没有发来准确的消息,就说明一切如故。你我嘛,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 喝!”河本大作又只好遵命相伴。 “叮叮……”桌上的电话铃声响了,土肥原贤二不慌不忙地站起身来,冲着神 经有些紧张的河本大作狡黠地一笑,拿起话机: “喂!我是土肥原贤二……噢,有什么事情吗……? 祝他一路顺风。我一定通 知有关人士,请他们准时到场,隆重地欢迎大帅的归来。”河本大作身不由己地跳 起来,盯着刚刚挂上电话的土肥原贤二,激动地说: “这条老狐狸是乘汽车、还是坐火车回奉天?”“坐火车!”接着,土肥原贤 二说:“河本君,下一步就看你的了。”“我一定漂亮地干掉这条老狐狸!”河本 大作兴奋得话音都颤抖了。 “行前,我还想送你一句中国的谚语:要逮住狐狸,就得比狐狸还要狡猾一百 倍。”“谢谢!我记下了。”河本大作转过身,迈开大步走了出去。 河本大作回到沈阳馆下榻处,川越守二大尉送来了竹下义晴少佐刚刚由北京发 来的密电,印证了土肥原贤二的情报的准确性。他当即命令川越守二大尉通知天津、 山海关、锦州和新民府京奉线各要地的日本谍报人员,“令他们确确实实地监视各 通过地点及时告诉火车是否已经通过。”接着,秘密通知有关人员按计划行事。正 如日人岛田俊彦所著《皇姑屯事件内幕》一文所记述的那样: “一九二八年六月三日晚上,有一部载着炸药和电线的运货车,跟几个人悄悄 地从奉天的日本独立守备队营房后门出去。没很久,这部运货车到达满铁线跟京奉 线在奉天西北部交叉地点之后,就停下来。位于京奉线上面之满铁线的铁桥,系由 两根以砖头筑成的桥脚支撑着,这些人乘夜在桥脚上层装上了一百到一百五十公斤 的黄色炸药。 然后从这个地点往南大约二百公尺,到日方为监视列车小而设的小屋,安装了 导火用的电线。 在紧张地完成了秘密工作之后,河本大作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对负责装置炸药 的那位中尉赞誉地说: “很好!不愧为专家。”这时,东宫铁男大尉受命把那两个化妆成北伐军的无 赖领到桥旁,河本大作操着日语下达命令: “到时候,按原定的方案执行吧!”东宫铁男大尉冲着两个端着带刺刀的长枪 的日本宪兵使了个眼色,只听“啊”的一声,这两个民族败类同时死在日本宪兵的 刺刀下。河本大作望着倒在地上的两具尸体,又下达命令: “把俄式炸弹放在他们的身旁。”东宫铁男大尉遵命照办了。此刻,一列火车 汽笛长鸣,划破了沉沉的夜空。河本大作眺望着驶来的火车,得意地自语: “张大帅,你就是比狐狸狡猾一万倍,也难逃这必死之路!”张作霖决定撤回 关外的声明发表以后,奉天宪兵司令齐恩铭密电北京,说老道口——南满路与京奉 路的交叉点,日方近来不许行人通过,请防备。 张作霖遂放出风来:此次回奉天,准备坐汽车,取道古北口出关。部属闻风而 动,上下左右忙得不可开交。事后,町野武马笃诚相劝,终以公路坎坷不平、易出 意外为由,打消了张作霖乘汽车出关的设想。为安全计,他又“故布疑阵,混淆视 听”。先宣布6 月1 日启程,后改为2 日动身,弄得办事人员犹如丈二和尚——摸 不着头脑! 6 月3 日清晨,身体虚弱的张学良赶到张作霖的下榻处请安,父子相望,备加 伤情。张作霖呷了一口早茶,对张学良叫着习惯的称谓,无限伤感地问: “小六子,你和小诸葛全都部署停当了吗?”张作霖询问的“部署”,指他率 主力退回关外以后,京畿一带的守军缩小驻防区,由张学良和杨宇霆指挥,防止冯 玉祥的国民军占领北京。张学良低沉地答道: “一切准备就绪。父亲,夜长梦多,您也该动身出关了。”“我这个臭皮囊是 到了动身出关的时候了!”张作霖长叹了一口气,两眼滚动着欲出的泪花,异常凄 楚地问,“小六子!你还没有忘记明天是什么日子吧?”张学良因有吸鸦片等恶嗜, 身体虚弱到了极点,难以应付这戎马倥偬的生活。近日来,“败走麦城”的慌乱, 搞得他连觉都睡不好,他哪还有闲心记住6 月4 日是什么日子呢!为了不使张作霖 由此更加伤感,遂请罪似地小声说: “请父亲原谅,孩儿忙得真的忘了明天是什么日子了。”“小六子!”张作霖 几乎都要哭出声来,嗫嚅地说,“明天,是你的生日啊!”可怜天下父母心!身处 逆境之中的张作霖,此刻有多少事情需要他处理啊,可他竟然还没有忘记爱子张学 良的生日。对此,张学良感动地叫了一声“父亲!……”泪水遂冲开了情感的闸门, 顺着面颊无声地淌了下来。 “小六子!我本想为你过完生日再出关,可眼下……谁还有他妈拉个巴子的心 思啊!”张学良终于控制了自己的情感,他望着衰老了许多的父亲,知道应该结束 这种谈话了。他把头一昂,操着矢志卷土重来的口气,悲壮地说: “父亲!壮别,是纪念我的生日的最好的形式。您走后,我一定戒掉大烟。修 身养志,把今天丢失的一切再夺回来!”“好!好……”张作霖再也忍不住了,情 感猝起,老泪纵横,“我这个臭皮囊快不顶用了,未来张氏的天下,就靠你来撑了。 不然,我这个臭皮囊连眼都合不上啊!”“父亲!不要再说这些了,快决定您出关 的日期吧。”“好!那就照你的意见办,在你出生的时刻,我率部出关。”这时, 日本公使芳泽打来了求见的电话。张作霖挂死电话,愤怒地骂了一句:“打财劫舍 的强盗!”又对张学良说: “小六子!我这就去会见芳泽公使,你就按照我们计议的去办吧。”张学良首 先找到负责通讯联络的人员,命令他们密电留守奉天的吴俊升,询问沿途防范的情 况。接着,又通知京奉铁路局长,预备好两列专车,供出关之用。待他亲自检查了 随行人员的准备工作后,才赶到张作霖会见外交使节的大帅府。令他惊诧不已的是, 大帅府内唇枪舌剑,大声争论。张学良下意识地驻步门外,用心地听着客厅中的争 吵: “大帅,关于建造满蒙等五条铁路的合同,您究竟是签字还是不签字?”芳泽 大使色厉内荏地问。 “不签!”张作霖怒火冲天地说。 “您当真不签?”“说不签就不签!”“那,您此次出关回奉天,我们就不保 护您的安全。”“请问什么安全?”“您要出关就出不去,南京方面有人对您不利。” 客厅内突然静了下来。张学良正要闯进去指责芳泽大使乘人之危、想趁火打劫的强 盗伎俩时,张作霖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一见张学良,小声地问: “小六子!快说说沿途的情形?”“沿途回电称:防卫周密,万无一失。吴俊 升还要亲自赶到山海关接您回奉天。”张作霖听后犹如吃了颗定心丸,自言自语地 骂了一句:“妈拉个巴子的!”旋即示意张学良离去,自己复又走回,往大帅椅上 一坐,仰面朝天,一言不发。 芳泽公使误认为张作霖黔驴技穷,忙凑上前来,皮笑肉不笑地说: “大帅!识时务者为俊杰,我看您还是把合同签了吧?”“不签!”张作霖蓦 地站起,因愤怒所至,一脚把桌子给踢翻了。他大吼一声“送客!”自己像个醉汉 似的红着个脸,踉踉跄跄地走出了大帅府。 芳泽公使以及随从、满铁等高级官员,望着怒冲冲离去的张作霖的背影,全都 惊得不知所措。 张作霖回到下榻处不久,町野武马和仪我两位顾问尾随而至,说是芳泽公使再 次求见。张作霖对这种趁火打劫的行为很是气愤,不仅不见,还高声大骂:“日本 人不够朋友,竟在人家危急的时候掐脖子要好处,我张作霖讨厌这种做法!”町野 武马急忙打圆场,说是为了张作霖未来的事业着想。张作霖可能被逼到了极点,一 时性起,大声斥责了町野武马的论调。最后,他把大腿一拍: “我不能出卖东北,以免后代骂我张作霖是卖国贼。我什么也不怕,我这个臭 皮囊早就不打算要了。”町野武马是了解张作霖的脾气的,在他火冒三丈的时候, 最好什么也不和他说。町野武马和仪我交换了个眼色,二人准备退出。 “停一下!”张作霖望着愕然相视的两位日本顾问,“你们愿意和我一起回奉 天吗?”町野武马一怔,遂又做出一副为朋友不怕上刀山,下火海的样子说: “我早就和您约定了共生死、取天下的誓言,今日回奉天,岂有不形影相随之 礼?”张作霖是“胡子”出身,十分看重江湖义气。此时此刻,他听了町野武马这 番话语,激动得几乎落下泪来,他用力握住朝夕相伴的顾问的手,真诚地说: “你归化中国好了,你归化了,我就让你做督军。”町野武马深受感动,但他 清楚自己肩负的使命,富有寓意地说: “我不要做您的督军,如果您当了皇帝,要把满洲给我,那还差不多。”张作 霖失望地松开了手,难以理解地摇了摇头,说: “你真是个怪人!算了,快回去准备一下吧,今天就动身回奉天。”町野武马 和仪我一同告辞出来,回到自己的下榻处打点完行囊,又用电话和京城的友好辞行。 令他狐疑的是,公使馆副武官建川将军说了这样一句话:“中国有庆功楼上不离主 的故事,我以为是不可取的。”咣 一声,挂死了电话。 一声令下出关,故都北京陷入了一片恐怖之中。十室九家闭户,大街小巷空无 一人。张作霖为了自身的安全,决定送他的五夫人和其他一些无足轻重的扈从乘一 列有7 节卧车的专列先他而行。然后,才把载有慈禧太后所乘的花车的专列调到前 门车站。对张作霖在6 月3 日离开北京时的场面,《朝日新闻》曾经作了如下的报 道: “浴着新绿街道微透森芒的月光,从过去住了两年的大元帅府正门出来,经过 窗子,依依不舍地回望南海树丛的张作霖,眼睛竟闪着光亮。 “上午一时十三分,在水泄不通的警戒中,张作霖一行出现于月台。夜深,警 卫队的刀枪发出熠熠灯光;荒凉的军乐,挽歌般地响起。张作霖的左手紧抓着佩剑, 行举手礼与送行者告别。 “张作霖的表情,显得非常悲痛。一直希望统一中国的他,今日竟不得不以败 军之将离开北京,谁目睹此情此景,又怎能毫无感慨……? “张学良、杨宇霆、孙 传芳等人,尤其痛感别离的苦楚,他们在月台,一直站到列车开走。列车于一点十 五分,留着沉闷的汽笛余音,悄悄地离去。 “为了预防万一,使用两部火车头,前后各配一部钢铁车,又备机关枪队,一 共二十辆的长龙列车……”与张作霖同乘慈禧太后当年出巡专列的有町野武马、仪 我,以及亲信重臣。大家相对,默默无言,全都沉浸在一种无声的悲痛中。张作霖 隔着车窗,眺望夜幕笼罩中渐渐远去的古都,深陷的眼眶中慢慢地浮现出两汪悲哀 的泪水,从这苦涩、晶莹的泪水中,透视出了他藏之心底的一句话: “北京!再见了。我这个臭皮囊还能再次入主、号今天下吗?”町野武马和张 作霖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特殊关系。他作为日本帝国的臣民,坚定地执行帝国政府 的指令;作为共事多年的挚友,他真心希望张作霖在中国取得最高主宰者的地位。 从某种意义上讲,他经常对张作霖说的一句话——“只要你活一天,我就做你的顾 问,为你卖命一天。”是他这种矛盾心理的真实写照。看着张作霖败回奉天这痛楚 不已的神情,兔死狐悲的伤感也在折磨着他的心灵。此时此刻,他明白语言是多余 的,只有紧紧伴他出关,才能慰藉张作霖这特有的伤情…… 有顷,町野武马于沉默之中想起了行前建川将军的那句话:“中国有庆功楼上 不离主的故事,我以为是不可取的。”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转瞬之间,当他想到 建川将军的身分,以及出关路上可能有危险的各种谣传,顿感这句语意双关的话是 有着特殊份量的。向张作霖报告此事吗?等于破坏日本帝国的最高利益;听之任之 吗?自己和这位张大帅有同归于尽的危险。因而,他陷于了极大的矛盾之中! 町野武马经过冷静的分析,依然认为干掉张作霖之举是愚蠢的,绝非是帝国内 阁之意而是陆军部派往关东军中的少壮派军官的自作主张。正如他事后坚持的那样 :“张作霖的死,对日本的确可惜。”最后,他终于做出了既保全自己的生命,又 使自己的心灵少受到谴责的抉择:以劝说张宗昌不要和北伐军决战为由,征得张作 霖的同意,和北洋政府中末代国务总理潘复等人在天津下车,转赴德州张宗昌的驻 地。同时,在他下车之前握手惜别张作霖的时候,正如《曹汝霖一生之回忆》中所 说:“切嘱须在日间到达奉天,已露暗示。”张作霖继续驱车东进,由于町野武马 和潘复下车离去,一种更大的孤寂感压迫着他。良顷,他又狐疑地揣度起町野武马 下车前的叮嘱,顿时各种不祥的画面扑人他的心底,搅得他坐卧不宁。但是,当他 看到日本顾问仪我若无其事、紧密相伴的样子,满腹的狐疑又渐冰释。飞驰东去的 专列,慢慢地把日头抛向西方,待到西天染遍彤云的时候,专列缓缓地停在了山海 关。 专程赶来迎候的吴俊升走上专列,一见面就拱抱起双手,连声向张作霖及其同 行的亲属重臣道辛苦。正当他要询问何时开车,张作霖抢先一步宣布: “下边,请餐车开饭,大家都回到自己的车厢中用晚餐。我嘛,和俊升有要事 相谈。”大家都很识趣,相继默默地离开了专列。张作霖望着强作笑颜的呈俊升, 问: “五夫人的专列安全吗?”“安全!”吴俊升自然明白张作霖问话的真意,绝 非是单单关怀爱妻五夫人的安全。遂又补充说,“恐怕已过锦州了,十一时左右保 证安抵奉天车站。”张作霖深沉地点了点头。稍许,又长长地吐了口气。 “大帅!”吴俊升忙又亲热地说,“下令开车吧,明晨三时,我们也就安抵奉 天车站了。”张作霖没说什么,缓缓地站起身来,双手微抱在胸前,蹙眉凝思,踽 踽踱步。他似乎看见了町野武马,又似听见了要他日间到达奉天的叮嘱…… “大帅!不会有事的,就下令开车吧。”吴俊升再次催问。 “不!晚两个小时开车,我要天亮以后进奉天站。”张作霖停下脚步,沉吟片 时,严肃地命令,“俊升,传我的话,列车要重新编组,把我的座车由第三辆改在 第四辆,晚两个小时开车。这期间,要大家饱餐一顿。”夜幕降临了,一声长鸣, 专列驶出了山海关。张作霖踏上了自己经营多年的地盘,狐疑不决的心病依然没去, 遂约请亲信重臣在一起打牌。东方的夜幕渐渐升起,显出鱼肚白,张作霖知道就要 到达皇姑屯车站了,高兴地宣布停止玩牌,要大家回到各自的卧铺车厢收拾行李, 准备下车。待仪我顾问最后一个离去之后,他打开一瓶啤酒,分倒在两只高脚酒杯 里,很是高兴地笑着说: “俊升!端起酒杯,为我安全地回来了,干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