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非同寻常的记者招待会 土肥原贤二的心情坏到了极点!这不仅是赛大侠那视死如归的精神威力在压迫 着他,而更重要的是北洋系遗老靳云鹏一反常态,改变了热衷中日亲善事业的立场, 推说年迈体衰,难以进取,希望日方另选能人! 唐绍仪被刺,靳云鹏退坡,帝国内定的人选就剩下吴佩孚一人了!白坚武赴北 平整整3 天了,尚未带回吴佩孚的信息,这就更增添了他的烦躁、不安。 夜深了,土肥原贤二依然伏案翻阅来自各方的密电,分析着中国军政形势的变 化。这时,一位特务机关的随侍悄然走进,摇着手中的电文,颇有些激动地说: “将军!好消息,好消息……”土肥原贤二接过电文,一看编号知是影佐祯昭 和今井武夫发来的,暗自说:“一定是关于汪精卫的!”旋即用心地读起了这则电 文: 为落实重光堂会谈内容,再三往返于东京、上海、香港之间。汪氏工作出现了 突破性的进展,现将经由汪精卫、周佛海协商之后,答复我方的要点报告您知: 一、汪兆铭承认了上海重光堂会谈的日华协议记录。 二、在近卫声明中,日本有明白表示不进行经济垄断和干涉内政的必要。 三、汪兆铭预定十二月八日从重庆出发,经过成都,于十二月十日到达昆明。 此时由于有特别保守秘密的必要,中国方面希望在十二月十二日左右发表近卫 声明。 四、汪在昆明、河内或香港中之任何一地宣布下野。 土肥原贤二阅罢电文喜上眉梢,这答复,明确他说出了蒋汪分手以后的格局; 汪精卫权且逃出重庆,着手组建与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分庭抗礼的新中央政权。如果 这一计划得以实现,由他负责的“土肥原机关”,将以特殊的谋略功勋彪炳帝国侵 华的历史。 但是,土肥原贤二毕竟是从事谋略工作的老手了,这猝然而起的激动心情很快 平静下来,昔日失败的教训重现心头。首先,他分析了汪精卫和蒋介石历史上的矛 盾,用一句中国的俗话说:在国民政府这只“槽上”,是同时拴不住蒋、汪这两条 叫驴的,所以分裂是必然的;其次,他又回忆了自“七·七”事变以来汪精卫的言 行,尤其他想到汪精卫在国统区支持的“低调俱乐部”的政治主张,以周佛海、陈 公博等人发起的以汪精卫为核心的和平运动之后,他认为在中国大势所趋的形势下, 汪精卫这个亲日派有可能挺而走险,建立一个臣服于日本帝国的中央政府是可能的。 另外,他还清楚蒋介石的态度——采用一切手段,扼杀汪精卫筹建的傀儡政府。当 他想到蒋介石的手中掌握着中统、军统这两支庞大的特务组织的时候,立即给影佐 祯昭、今井武夫发去了一份急电,要他们敦促关小组早日把李士群弄到上海,组建 一支能与中统、军统抗衡的特务机构。同时,命令“土肥原机关”的有关人员,要 严密保护汪精卫的出走。具体行程日期应服从安全需要,谨防不测事件发生。 俗话说得好,赢了钱的赌徒是一定要扩大战果的。土肥原贤二布置完汪精卫出 走的计划以后,又自然而然地打起了吴佩孚的主意:如果吴的工作十分顺手,进而 再搞一个汪、吴携手合作,大功垂成矣! 翌日上午,白坚武偕日本驻北平特务机关的川本大作前来拜访。土肥原贤二一 看二位来者的表情,心中暗喜,遂高兴地问: “惺亚先生!吴大帅的情况怎样?”“一切顺利!”白坚武得意地指着有些文 气的川本大作,“他是吴大帅新收的入室弟子,一同前来请将军北上。”吴佩孚自 出川入甘、转抵北平以后,就住进了东城什锦花园公馆。起初,他想策动少帅张学 良收复失地,借以达到东山再起的目的,但是,张学良不买他的帐,加之蒋介石明 令指示对吴佩孚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使他重整旧业的目的化为泡影。从此 以后,他就关起门来做大帅。 吴佩孚在这段时间里,除去对时局发牢骚以外,只有明里写诗作画,讲述春秋 易礼,暗里夫乩弄鬼,勾结旧部以排遣时日。然而,他当年作大帅时的狂态不减, 逢人便吹:“我的潜在势力大着呀!我的势力深入华北各地,只要我一声号召,马 上就可以大军云集。”可是听的都一笑了之,不予理论。 “七·七”事变以后,土肥原贤二的部属们又想起了这位吴大帅,企图劝吴出 山,总揽所有的傀儡政权。开始,由华北伪政权的头子王克敏出面,聘请吴佩孚为 特高顾问,每月送车马费5 千元。与此同时,吴的部属白坚武、齐燮元、陈延杰等 人先后被日本人收买,当了华北一带的知名汉奸。对此,吴佩孚装聋作哑,充耳不 闻,至于那5 千元车马费,他是照收不误的。关于吴佩孚此时此刻的思想状态,后 人曾做过如下的评述: “吴佩孚处于矛盾之中,他知道,如果想东山再起,必须拥有实力,依靠日本 人肯定可以组织一股势力,但是,那样一来,一向以儒将自居的他,就会背上一个 卖国贼的罪名。 “什锦花园内说客盈门,有日本特务,也有汉奸。如吴的亲信齐燮元,这时已 投降日本人,他整天围着吴转,并联络各方,造成声势,要出山‘挽救危局’。” “日本特务大通劝吴肩负‘兴亚’重任,吴却与他扯些宗教上的因果关系,甚至装 疯卖傻,弄得大通哭笑不得,只好悻悻而退。”“随着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战争的加 剧,日本侵略者越来越急迫地需要培植有用的傀儡,因而对吴佩孚的包围也越来越 紧。”也就是在这个火候眼上,白坚武衔命赶到了北平,向吴佩孚报告了土肥原贤 二求见的消息,吴佩孚深知上肥原贤二的厉害,更知其人在华的活动能量。遵从土 肥原贤二的意愿出山,只有做这位东方劳伦斯手中的玩偶。这对骄横一世的吴大帅 来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可是他也懂得“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 俗话的分量。尤其是像上肥原贤二这样的谋略家,则更是得罪不得的。几经权衡, 还是笑着说: “热情地欢迎土肥原将军的到来!”白坚武离去以后,日本近卫内阁发表了第 二次对华声明。吴佩孚仔细地研究了这一声明的要旨,遂确定了一个欢迎土肥原贤 二的八字方针:热情、宏论、要价、装傻。 这天吃过早饭,吴佩孚派随侍把客厅清扫干净,在正面的墙壁上悬挂好他最为 敬重的关云长、岳武穆的画像,他亲笔挥就的条幅“尽忠报国”,挂在了对面的墙 壁上。土肥原贤二在川本大作的陪同下步入什锦花园,吴佩孚依然身着当年的大元 帅服迎出屋门外,热情地握住土肥原贤二的双手,朗朗作笑地说道: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土肥原将军驾临帅府,幸甚,增辉!”土肥原贤 二被这热情的假象蒙蔽了,可是当他步入帅府客厅以后,关公和岳飞的画像扑入他 的眼帘,他那沸然的心潮骤然凝固了,转瞬之间,他又想起了吴佩孚平生敬仰的英 雄——关公和岳飞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的神经过于敏感了,旋即收起了不悦的念 头,逢场作戏地说道: “关公关云长,实乃东方男子的表率。”吴佩孚挂出关云长、岳武穆的画像, 其用心是清楚的。使他所料不及的是,竟然得到了土肥原贤二的称道。他沉吟片刻, 扫了一眼注目“尽忠报国”条幅的土肥原贤二,有意借题发挥地说: “可惜啊!阎锡山这些人却败坏了关云长式的晋国之风。结果落得个惜钱,倾 家荡产,保家,丢了三晋,被赶到了黄河西岸的秋林。”土肥原贤二听后一怔,转 过身来,稍许思索了一下,感慨地摇着头说: “我可不能全都赞成大帅之言哟!”“噢,将军一定有高见喽!”吴佩孚指着 自己下手的那把太师椅,“请坐下赐教。”土肥原贤二落座之后,首先阐述了国家 是随时而变的,更不是评定英雄的标准。否则,晋国的关云长替蜀国的刘备卖命, 攻打统辖自己故乡的曹孟德,就应受到后人的谴责;其次,尽忠报国的岳武穆,也 并非是民族英雄的唯一表率,不然,为清朝效力的林则徐,就应当受到汉人的诅咒 了。最后,他把话锋一转,又笑着说: “我是欣赏金戈铁马、大江东去的关云长的性格的!像我的老同学阎锡山那样 的老西、自私,我是不赞成的。”土肥原贤二的宏论,自始至终是有着鲜明的目的 性的,那就是希冀打消吴佩孚惧怕卖国、当汉奸的心态,吴佩孚这位政坛耆宿,也 不是一盏省油的灯。他有意避开土肥原贤二的政治目的,空泛地宏论关云长的为人 和岳武穆的忠心,搞得土肥原贤二无可奈何地频频摇头。但是,吴佩孚却继续施展 他的宏论之才,试图于宏论之中说出自己的政治主张来。最后,土肥原贤二只好拱 抱双手告饶,单刀直入地问: “吴大帅,您一定读过我们帝国近卫首相的第二次对华声明吧?”吴佩孚为自 己宏论之计的胜利而暗自高兴,他一听土肥原贤二这直露的提问,知道自己应当采 取要价之方了。他微笑着点了点头: “我只同意近卫第二次对华声明中的一点,那就是国民政府仅为一地方政府而 已,其他内容嘛,绝不苟同。”土肥原贤二不知吴佩孚的真实用心,取出了名为 “政府声明——虽国民政府,亦不拒绝”的第二次对华声明,有板有眼地念了如下 这段文字:“此种新秩序的建设,应以日、满、华三国合作,在政治、经济、文化 等各方面建立连环互助的关系为根本,希望在东亚确立国际主义,实现共同防共, 创造新文化,实现经济的结合。”接着,他又问: “难道吴大帅连这样的内容都不同意吗?”“当然不能同意!因为满洲地区是 中国的领土。再说……”吴佩孚就像小学生背课文那样,熟练地背出了近卫声明中 的这一段原文:“如该政府坚持抗日容共政策,则帝国决不收兵,一直打到它崩溃 为止。”接着,他又十分严肃地说:“贵国的一切,是建立在向我国炫耀武力这点 上,任何一个中国人都不会同意的。”“那你为何同意国民政政府仅为一地方政权 这一点呢?”土肥原贤二疑惑地问。 “因为蒋介石的国民府是自封的,它从来没有真正行使过中央政府的权力。” 土肥原贤二听后甚是高兴!虽说吴佩孚对国民政府的分析——从来没有真正行使过 中央政府的权力,和近卫第二次对华声明不同,但结论是一致的: 国民政府仅为一地方政权。他沉默了片刻,问: “请教吴大帅,谁能代表中国政府呢?”“我!”“您?!……”吴佩孚郑重 地点了点头。 啊!吴佩孚终于道出了想东山再起,重掌中国大权的真心。为此,土肥原贤二 激动得忘乎所以,正当他欲要和盘托出自己此行的终极目的——筹组新的中央傀儡 政权的时候,吴佩孚又突然说道: “我所代表的政府,既不像蒋介石那样仰承美国人的鼻息,也不同于华北王克 敏的政权,是代表中国人的政权。这点,至关重要,勿谓言之而不予。”土肥原贤 二的热情又降到了冰点,但他毕竟是一位见多识广、能伸能屈的谋略家了,不动声 色地说: “帝国就是希望和这样的中国政府打交道,可大帅所言之政府又在何处呢?” “就在我这什锦花园之中!”“哈哈……”土肥原贤二陡然大声地笑了起来,“没 想到显赫一时的吴大帅也说起了笑话。”吴佩孚十分巧妙地抛出了价码,但出他所 料的是,土肥原贤二没有理解他的良苦用心。相反,却当作儿戏来取笑。因此,心 里很是不悦,遂又装傻充愣——且又十分认真地说: “我说的句句是实话。玉皇大帝占据的庙宇不过三间,它却代表了神州万物的 最高主宰;孔圣人的大成殿也比不过故宫中的太和殿气派,可它却容下了东方思想 和道德。就这个意义上讲,我什锦花园的大帅府,还不能代表中华民族的心吗?” 土肥原贤二感到再理论下去已经没有必要了,遂悻悻然地结束了和吴佩孚的首次会 谈。 正当土肥原贤二策动吴佩孚的工作受挫之际,南方策反汪精卫的工作却取得了 异乎寻常的进展: 1938 年12 月16 日,汪精卫在渝会见蒋介石两天之后,借口 赴成都参加纪念活动之机逃出重庆。接着,由成都飞往昆明,并于12 月21 日飞 抵法属印度支部的河内。按照土肥原贤二的建议, 12 月22日,近卫首相发表第三 个对华声明。蒋介石于26 日发表长篇演说,厉言相驳。 汪精卫终于在28 日发表了投敌叛变的“艳电”,公开和蒋介石分手了。 1939 年元日,土肥原贤二是独自一人度过的。他的桌上摆着三张报纸: 一张刊有近卫内阁第三次对华声明,一张是载有汪精卫的“艳电”,一张是刚 刚收到的登有国民党中央执行常务委员会的决议:罢免汪精卫的公职并剥夺其国民 党党籍,动员全国报纸对汪精卫发动讨伐。土肥原贤二用心地研究着这三张报纸的 内容,分析着中国政局的发展,以及如何尽快地把汪精卫推上傀儡的座位。但是, 他很快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太了解中华民族的心理了,匆忙举动,一定会 落个欲速则不达的结果。历经深思熟虑,遂给上海的影佐祯昭、今井武夫发去了如 下的指示: 汪精卫等人的行动,完全出乎重庆政府及一般民众的意料,有如晴天霹雷之感。 因此,给与其内部的深刻冲击,超出想像之外,无疑将以此为转机促使重庆政府益 加分裂……但是,过早地暴露日本方面与汪的关系,恐怕反而会使功名心强烈的中 国人走向相反的方向去,所以跟他们交涉时,有必要将汪与日本方面的关系秘藏在 工作当事人的脑中,别让中国人知道。 与此同时,土肥原贤二认为应当加紧对中国军阀的工作,借以把政治视线由汪 精卫的身上转移到这方面来。当然,如果在中国造成吴佩孚和汪精卫携手共进的政 治局面那是最为理想的。退而言之,就算借此保护了汪精卫的工作顺利开展,那也 是一个不小的胜利。新年一过,他为了取得声北击南——并取得南北呼应之效,遂 决定出动一切可以调用的力量,促其举棋不定的吴佩孚早日出山。 首先,由川本大作打头阵,以师生之谊套近乎,看到吴佩孚手头桔据,就今日 送三千,明天送一万。接着,川本和吴佩孚的老婆张佩兰拉上关系,见面口必称 “师母”,办事手不离金钱。真是钱能通神啊!没有几天的时光,贪钱的张佩兰完 全变成了日本人的应声虫,川本说什么,她就照样去办。最后,由张佩兰出面大闹 什锦花园,借口穷,把吴佩孚的伙食标准都压了下来。 汪精卫的出走,对吴佩孚的震动是很大的。吴作为一名失意的政客,深知自己 的政治资本远不及汪精卫,一旦日本人把中心移到汪精卫的身上,他就失去了出头 之日。所以,他本来就很矛盾的心越发地动荡不定了。另外,他从全国谴责汪精卫 的舆论中,感到了民心不可辱,民意不可欺的力量。他已经到了暮年之际了,如果 一反岳武穆之德,行秦桧之为,是否划得来?他处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上! 这些天来,大帅府的气氛五彩缤纷。除去老婆张佩兰哭天抹泪,弟子川本大作 朝暮相随,用尽了各种手段,诱劝吴佩孚降日。另外,土肥原贤二利用和北洋系的 老关系,买通了吴佩孚的亲信、部属,使得什锦花园车水马龙,说客盈门,搞得吴 佩孚欲出不能,欲走无方,完全陷入了困境。但是,他依然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绝不轻易地答应土肥原贤二的要求。 土肥原贤二终于忍耐不住了,为了转移中国各界人民对汪精卫的声讨,同时也 为了尽快地促使吴佩孚出山,遂决定孤注一掷,企图导演一出“既成事实”的闹剧 ——采取强硬的手段,迫使吴佩孚举行一次中外记者招待会,公开表明对“日中议 和”的态度。川本大作获悉这一行动后,很不放心地说: “将军!我是了解这位吴大帅的。他若把记者招待会引向歧途怎么办?”“我 谅他不敢!”土肥原贤二伸出紧紧攥住的右拳,示意他握在自己的手中。 川本大作不敢再继续申辩,但是再一转念,又惟恐记者招待会开砸了锅,收不 了场,自己成了一只可怜的替罪羊,故又大着胆子说: “将军!您是知道的,中国有这样一句古语,叫预则立,不预则废。我们还是 考虑周全些好。”“我考虑得够周全的了!”土肥原贤二蓦地站起,学着中国名士 派的风度转身面壁,示意逐客,“按着我的指示,准备在什锦花园中召开中外记者 招待会。”“是!是……”川本大作躬身俯首,一步一步地退了出去。 川本大作是个级别较低的谋略人员,由于他的工作对象是吴佩孚,所以他觉得 自己的身分看涨,并暗暗地立下了雄心大志:在土肥原贤二的领导下,把吴佩孚树 为中国最高傀儡政府的元首。这样,他就可以随着吴佩孚的地位的改变而改变,跟 着土肥原贤二的荣升而荣升。他为了补救土肥原贤二就要发生的所谓悲剧,自然也 是为了借此显示自己的谋略才干,加紧了对吴佩孚的诱降活动,一天晚上,川本大 作携带重金先孝敬了师母张佩兰,然后又在满面堆笑的师母的陪同下来到了客厅, 朝着蹙眉端坐的吴佩孚施一大礼: “恩师!出于国家计,也应当出山了。只要您出面组阁,帝国会全力支持的。” 这样劝进的话语,吴佩孚的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关于组阁一事,他也不知想过多 少遍了,之所以举棋不定,依然是他的手中有多少权?未来史学家将如何记录他这 一段历史。今天,他照旧是长叹一声,算作他的回答。 张佩兰是个利欲熏心的妇道人家,她留恋当年做大帅夫人的生活,也吃够了流 亡大帅夫人的苦。因此,当她听说日本人支持丈夫出山以后,首先想到的是自己就 要做国家元首夫人,她自然是个热心派。昨天夜里,她施尽了妻子的全部本事,煽 了整整一夜的枕边风,直到吴佩孚哀求地说:“让我好好想一想!”她才作罢。今 天一看,吴佩孚还是外甥打灯笼——照舅(旧),她便大动肝火地说: “人,给脸就得要脸,可不能干那种往席位上请,你偏要往牛栏里钻的傻事!” “住嘴!你……给我退下!”吴佩孚觉得有失丈夫的尊严,遂大声地吼道。 “我就是不住嘴!我偏就不退下……”张佩兰撒泼似地站起来,哗啦一声,将 几十把管家用的钥匙往吴佩孚的身上一掷,哭闹着,“给我摆大帅的威风啊,我不 吃了!这个大帅家,你自己当吧!……”男人最怕的事情,是老婆当着外人的面给 自己下不了台。吴佩孚就像历代独裁的皇帝那样——天下臣民我都管,惟独老婆管 自己,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闹吧!我走。”旋即起身就要离去。 川本大作认为自己应该出场了,匆忙起身,趋步向前,拦住了吴佩孚的去路, 深鞠一躬: “恩师息怒,您如果离去,我就跪在这里,永不起来!”吴佩孚急忙挽住就要 下跪的川本大作,悲叹地摇了摇头,遂又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川本大作很会讨得女人的喜欢,他转身走到张佩兰的身边,以弟子的身分挽着 师母的臂膀坐回原处。然后,又一改常态,感叹地说: “恩师!容弟子说句不恭的话吧,我明白您为何迟迟不出山吴佩孚的情绪依然 留在王气叼讯因中,没有察觉川本大作改变了策略,下意识地摇了摇头。 “恩师不信?那我就宣言道出来了。”川本大作有意卖了个关子。 “说吧!”吴佩孚心不在焉地说。 “恩师已经失去了当年统驭千军万马时代的大丈夫气概,惟恐出山组阁无方, 贻笑于国人后世。”“此言差矣!”吴佩孚猝然变色,“时下神州之中,和我吴子 玉匹敌者尚未出世。”川本大作陡然大声狂笑,笑声透溢出极大的嘲讽、蔑视的味 道。同时,张佩兰又悄悄地说了一句“吹牛!……”这就更加刺激了吴佩孚的自尊 心。 他重拍太师椅的扶手,大笑不止。川本大作蓦地收住笑声,像是打赌似地问: “恩师!请不要笑了,您真的能把这混乱的中国统一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不过,时下……”吴佩孚面带难色,收住了话音。 “恩师有何条件?请讲!”川本大作一看火候到了,急忙追问。 “只要你们日本人把全权交给我,不消一载,就能收拾完这盘残棋。”“君子 一言?”“驷马难追!”“好!我一定尽其弟子的全力,满足恩师的一切要求。” “那……我吴子玉也尽其暮年之力,下完中国这盘残棋!”川本大作怀着极大的喜 悦告别了吴佩孚,旋即又赶到了土肥原贤二的下榻处,欲要汇报吴佩孚答应出山组 阁,收拾中国这盘残棋的大好消息,只见土肥原贤二眯着双眼,示意落座。他真有 点急不可待了: “将军!我有重要消息向您汇报。”“不急,不急……”土肥原贤二看了看手 表,打开摆在桌子上的收音机,“听完这则消息再说也不迟。”有顷,收音机中传 出了一位男播音员的声音,听那严肃的声调,就像是播放近卫声明时的气氛那样。 但是,播发的内容令川本大作迷惘不解,竟然是以吴佩孚的口气发出的一篇《中日 议和》的通电。再一听内容,吴佩孚已经欣然接受日方所委任的职务,担起了“兴 亚”的责任。振振有辞的通电播放完了,土肥原贤二微笑着关闭了收音机。川本大 作就像是一尊丈二的和尚——摸不着了头脑。他震惊不已地望着洋洋自得的土肥原 贤二,小声地问: “将军!这则通电是吴佩孚草拟的吗?”土肥原贤二微微地摇了摇头。 “那……又是出自何人之手?”土肥原贤二看了看惶恐不安的川本大作,十分 得意地说了一个字: “我!”“您……? ”土肥原贤二微笑着点了点头。 川本大作惊得瞠目结舌,完全地傻了!他终于从猝发的震愕中平静下来,纷繁 的思绪也渐渐地条理清晰。像吴佩孚这样一个骄横跋扈、目空一切的军阀,当他听 到这则如此不尊重他人格的通电,将会做出何等的反应呢?莫说举行中外记者招待 会了,恐怕连刚刚答应出山组阁的许诺,也一定要愤怒地收回了!他取出手帕擦了 擦额头上的冷汗,望着坦然自若的土肥原贤二,小声地问: “将军!这样一来,吴佩孚还会同意举行中外记者招待会吗?”“我想他不会 改变初衷的。”土肥原贤二完全地猜到了川本大作的心思,微笑着说:“不信,你 就打个电话,问问你这位恩师。”川本大作的心跳个不停,拿话机的手都微微地颤 料了!但出他所料的是,吴佩孚十分干脆地回答:“如期举行!”他折服土肥原贤 二的判断,但他担心更大的不幸发生: “将军!如果他在记者招待会上发表相反的声明呢?”“就是大骂我们也不妨 事!”土肥原贤二取出他代吴佩孚草拟的“一切赞成日方主张”的稿件,冷漠地笑 了笑,“但中外报纸上刊登的消息,肯定是这份文稿。”“中外记者会听我们的指 挥吗?”“当然会!”土肥原贤二说明吴佩孚只会说中国话,他拒绝宣读讲稿,当 众发表声明也无妨,因请的中国记者都是“土”记号的吹鼓手;所请外国记者不会 中文,发给他们的文稿是英文。因此,不管吴佩孚讲些什么,见诸报端的都是这份 文稿。他望了望佩服得五体投地的川本大作,长叹了一口气: “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一、河内的汪精卫需要主动配合;二、也需要施此小 计,把吴佩孚逼上梁山。”中外记者招待会如期在什锦花园举行。正如后人所追述 的那样: “吴宅周围军警林立,中国记者还得接受伪军警的搜身。尽管如此森严,出席 的记者还是盛况空前,多达一百三十余人。 “土肥原派来的人已将中西文‘谈话稿’发给记者人手一份,在吴佩孚的桌上 也放了一份中文稿。 “吴佩孚开始发表谈话,但始终没有瞟一眼桌子上的土记制品。吴谈了自己对 和平的看法之后,提出了包括‘日本无条件撤兵’和‘中国应保持领土和主权完整 ’等,作为中日和平的先决条件。 “吴佩孚自己请来的翻译人员一字不误地用日语重复了一遍,日本记者大惊失 色,其他记者迅速地做着记录,在场的日本监视人员气得脸色发育,但是当着中外 记者不好发作,只得暗自出粗气。 “吴佩孚发表完谈话后,对于记者的提问一律笑而不答,以此向记者证明,这 次招待会谈话的只有吴一人,那个印发的问答式稿件是假的…… “第二天报上刊出的,仍是土肥原拟的那个稿件。”翌日清晨,土肥原贤二坐 在沙发上一边品着咖啡,一边翻阅着陆续送来的刊有吴佩孚讲话的报纸,得意地点 着点。突然,川本大作慌张地闯进来,声音哆嗦地说: “大事不好了!美国……合众社发出了……吴佩孚的谈话真实记录!……” “啊?!”土肥原大惊,手中的杯子失声落地,摔个粉碎。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