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君子之交共患难同富贵,小人之交既不能共患难,也不能同富贵。李傕、郭汜 在董卓被杀逃离长安后,为保各自的性命,尚能同舟共济,杀回长安,既掌握了朝 廷大权,也为董卓报了仇。可是,当他们共掌朝廷大权之后,一山难容二虎,还不 到三年的时间,他们就积怨成仇,终于在大汉兴平二年(公元195 年)二月爆发了 一场李郭二虎相争的大战。这一战,他们两败俱伤,从此衰败,乃至从历史舞台上 消失,是罪应所得,自然无人惋惜。然而,这场战争的烈火把本已残破不堪的长安 化为一片废墟,让早已命若悬丝的几百万市民早赴黄泉。 这时,大汉皇帝也成了丧家之犬。他的虎贲、羽林不满百人,宫女都分别被李 傕、郭汜掠去,冻饿而死者不计其数。辎重、御物、符策、典籍失散殆尽。活下来 的大臣、官员,皆蓬头垢面,徒步随行,人人自危,皆有离散之心。 各路诸侯,大小军阀,面对将皇帝迎进门来,还是拒之门外,这样一个极其重 大而又非常敏感的问题,都在纷纷研究,权衡利弊,患得患失,举止无措。有人觉 得皇帝跟前是非多,离得越远越好,躲还躲不及呢!有的认为皇帝是奇货可居,抢 到手就是权力,就是财富。然而,并不是任何人都有能力把皇帝抢到手,而又不怕 成为众矢之的。较有实力的军阀也都有不同的想法。 在扬州寿春的袁术不想迎驾,因为他袁家四世三公,故吏门生满天下,依仗这 些条件,在梦里他都想自己当皇帝。 在冀州的袁绍是袁术的兄长,与袁术具有同样的背景,并且实力远大于袁术, 但是,他也不想迎驾。当谋士建议他趁机把皇帝抢到手,作为金字招牌,挟天子以 令诸侯时,他却说:“把那么个小孩子弄来,整日三拜九叩,遇事还得上表请示。 他要是下诏瞎胡指挥,不照办就是抗旨不尊,给诸侯以口实。这不又给自己请来一 个婆婆吗?”其实,他是给自己留一手。他也想做皇帝,不过实现这一梦想的策略 与袁术不同。袁术做的是急功近利的短线,而袁绍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山东的曹操听说皇帝在长安落难,展转流落到成了一片废墟的洛阳,就召集谋 士商量。荀彧建议说:“战国时,晋文公重耳接纳了周襄王,而诸侯则服从他的号 令,称霸于天下。汉高祖刘邦为义帝发丧,天下归心而建汉家基业至今。今天子蒙 尘,明公若能趁此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首倡义兵迎驾,奉天子号令诸侯,这是不 同凡响之举。形势紧急,必须立即行动,稍一迟缓,必为他人捷足先登。到那时后 悔就晚了。”曹操听了,非常高兴地采纳了他的意见。难道曹操比袁氏二兄弟傻? 还是他根本就不想当皇帝。都不是。如果说袁术想当皇帝放的是短线,袁绍放的是 长线,那么,曹操放的就是超长线。这线有多长,谁也猜不透。 曹操正准备起兵迎驾,忽然天子的使臣捧着诏书前来宣召。这正合曹操的心意, 奉诏勤王,出师有名。曹操率兵到了洛阳,见洛阳残破不堪,难以恢复。又考虑到, 洛阳形势复杂,只有把皇帝搬到自己的根据地才更便于控制,就说服皇帝和大臣们 迁都于许。小皇帝懂什么?悉从摆布。至于大臣们,想反对谁敢哪! 于是,曹操把銮驾迎回许城,把自己占用的景福殿大院腾出来,权做皇宫,自 己搬到柳池湖,并下令建造宫室殿宇,立宗庙社稷、省台司院衙门,修城郭府库。 对救驾护驾的有功人员论功行赏,皆有曹操安排。曹操自封为大将军、武平侯。后 来为了笼络袁绍,他又把大将军一职让给了袁绍,自任司空。曹操的嫡系都分别封 为朝廷要职,或将军、都尉。朝臣们也都心领神会,有事先禀报曹操,再奏明天子。 曹操此举,获益匪浅,从此他可以挟天子以令诸侯,打着天子的旗号,讨伐异 己,名正言顺,出师有名。将具体事项安排妥当之后,他在柳池湖司空府的后堂设 宴,召集众谋士共议下一步的行动计划。 曹操说:“我攻打徐州损失了许多人马,因吕布袭击我的后方,只好半途而废。 不料刘备不费吹灰之力,便得到了徐州,并自领徐州牧。近来吕布又投奔了他,驻 扎在小沛,与虎添翼,若二人联合来侵犯,必成为我们的心腹之患。诸位有何对策?” 将军许褚站起来说:“我愿意带领五万人马,立斩刘备和吕布的头,献于主公麾下。” 荀彧说:“不可!许将军勇猛自不待言,但不会用谋。现在刚刚在许建都,朝纲粗 定,人心不稳,四周诸侯虎视耽耽,不可对外用兵。”许褚哼了一声坐了回去。 曹操问:“依荀侍中的意思……”荀彧说:“我有一计,叫做' 二虎竟食' 之 计。刘备虽权领徐州,但尚未得到朝廷的正式诏命。明公可奏请皇上发一道诏命, 实授刘备为徐州牧。并让使者带去一封明公的亲笔密函,令刘备杀死吕布。这事要 是办成了,刘备失去吕布的辅佐,势单力孤;事若不成,吕布必杀刘备。杀了刘备, 吕布也就孤掌难鸣了。”曹操说:“好!我也是这个意思。就这么办” 刘备听说皇帝驾幸许都,正在与谋士们商量上表祝贺,忽然接到吕布请柬。吕 布邀请刘备明晚仲秋节到小沛赴宴,共赏明月,以答谢家眷来徐州时刘备的款待。 刘备让信使带回口信,按时赴约。 信使刚走约一个时辰,就有军士来报朝廷特使到。刘备亲率全体文官武将出城 迎接。回到州府衙门,使者一跨进大堂门槛就高唱:“刘备接旨!”刘备等诚恐诚 惶地跪下。使者宣读毕,刘备谢了恩,大家都非常高兴。皇帝封刘备为征东将军、 宜城亭侯,领徐州牧。 刘备设宴款待来使。在宴会上,使者对刘备说:“君侯这次受封,全仗曹将军 保荐之力。”说着取出曹操的私信递于刘备。 刘备看了信说:“请先生向曹公转致谢意。书中所言之事,容我从长计议。” 宴罢,刘备令秦宜禄送使者到馆驿安歇,并连夜与关羽、张飞商量。张飞看了信, 哈哈大笑:“我早就想杀了吕布这个无义之徒,今天我杀了他可谓名正言顺了。” 刘备说:“不错!他是无义之徒。可是,他落难势孤来投靠我们,如果我们杀了他, 也是不义。”关羽说:“这是曹操的离间之计,不能从命。然而,吕布是反复小人, 我早已看出他时刻都在窥伺徐州,也不可不多加防范。”刘备说:“我也是这样想。 二位贤弟不必多虑,我自有道理。” 宴会是在吕布府中正院的院子里举行,以便赏月。吕布举起酒杯说:“听说玄 德公接到了朝廷的正式恩命,恭喜,恭喜!敬您一杯。”“同喜,同喜!我正为此, 有些事还要与温侯商量。”刘备也举起酒杯,二人一饮而尽。 坐下后,吕布说:“好说,好说!且饮酒赏月。”一轮明月从院外远处的树梢 徐徐升起,露出明媚的笑脸,顿时银光溢满整个庭院。自古文人墨客的诗赋中对月 亮都有满怀激情的咏颂,平民百姓也都非常喜欢她。这是因为她的慈心博爱。她给 人以光明,却不像太阳那么暴烈。她也有圆缺,但从来不悲观失望,总是缺而复圆。 她把自己的幽怨深深埋在心头,而挣扎着用柔媚的光辉抚摩世间的人生。今夜对吕 布的庭院格外关照,大概是今夜这里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爱与恨,特别引起了她的兴 趣吧! 吕布吩咐到后院请夫人们也到前院来拜见诸位将军,并共赏明月。 刘备说:“使不得,使不得!”吕布说:“我们都是自家人,亲密无间,何必 见外?”严氏、貂蝉、曹氏从正房右侧穿过竹影掩映的月亮门鱼贯而出。关羽一眼 就认出第二位是貂蝉。她那深邃的眼神,柔白的身影,早已深深印在关羽的脑海里。 她低头提起她那被秋风吹荡得飘飘悠悠的白色衣裙走出月亮门,就好像嫦娥思凡, 从广寒宫飞落人间一般。 夫人们落座后,军士们从市井召唤来的小乐班开始奏乐。貂蝉听那音乐吱吱哇 哇,跑调走板,俗不可耐,正感到厌烦,双眉一皱,突然眼前一亮,瞅见关羽在席 上注视着她。他肃穆威严,透着雄健睿智,眼神却温柔慈祥,还含有一种不可捉摸 的目光。 吕布也觉得这音乐大煞风景,把客人们赏月的兴致扫荡殆尽。他皱着眉挥了挥 手,给了点赏钱,把小乐班打发走了。他抬头望了望月亮,月已中天。他想,天下 所有的人都在注视着嫦娥,而她又在做什么呢?她也许在长袖当风翩翩起舞,以答 谢天下人对她的的仰慕。想到这里,他联想到何不让貂蝉舞一曲,以助客人赏月之 兴。貂蝉自从回到自己身边,每次让她跳舞,她都以身体不爽为由拒绝,这回要是 当着客人拒绝,岂不丢了自己的面子?于是他端着一杯酒走到夫人席上对貂蝉说: “我敬夫人一杯酒,请夫人为客人歌一曲。”说也奇怪,貂蝉站起身来,接过酒杯 一饮而尽,笑着向吕布行了一个礼,说了声“遵命!” 便走到庭院中间。这使吕 布很满意,也很意外,他没想到,男人向女人示宠,对女人增强自信心竟有如此巨 大的效果。殊不知貂蝉今日欣然受命是为悦己者歌,为悦已者舞。 貂蝉低头轻咳一声,清了清喉咙,镇定一下情绪,仰起头腼腆地说:“尊夫君 之命,我为刘使君唱一支歌。如今所在小沛是大汉发祥之地,我就唱一支《汉乐府。 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这首《汉乐府》是大汉开国皇帝高祖刘邦南征北讨,途径故里沛城置酒招待父 老乡亲时,乘着酒兴,即席击筑而作。全国上下,尤其是在小沛,家喻户晓,人人 会唱。貂蝉不仅用甜润的嗓音,悦耳的歌声撩拨着每一个人的心弦,而是把这首歌 的宏美、悲壮、豪迈、率真的一派英雄本色表现得淋漓尽致。旁听的军士们不约而 同地轻声伴唱,胜似当年一百二十个童子为高祖爷伴唱的阵容。 吕布的神经立刻兴奋起来,这歌选得好!在此时此地唱此歌,无疑预兆我吕布 在腥风血雨中闯荡近二十年,真正的创业还是从此时此地开始。他激动地离席亲自 为貂蝉伴舞。 刘备的神经也非常亢奋,他的整个身体里都流淌着高祖的血液,所以,婉转而 蕴铿锵的歌声刚触及他的耳膜就流遍他的全身,在他的心扉产生共鸣,使他的周身 血液顿时沸腾。他拿起著敲起食几代替当年高祖击筑。他想,此时在他祖先的故里 唱他祖先的创业之歌,好像听到祖先在天之灵在在向他呼唤:“灾难沉重的孩子! 我在天廷向你喻教,你认真听着。我从沛乡举事,创下万年基业,至今仅仅四百年, 不肖子孙们就把一个好端端的锦绣江山糟蹋得支离破碎,继孙儿光武秀之后,能再 次重整刘氏江山的不是别人,就是玄孙刘备,你!牢记,牢记!”貂蝉唱罢,赢得 了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她偷看了关羽一眼,第一次看到这位一贯紧绷面容的红脸 大汉的笑容。这使她无比兴奋,忘记了一切忧愁,表现欲膨胀,她自我报幕说: “我再为贵宾献一舞。 她舞的是“嫦娥奔月”。她本来就具有天生的妩媚,天生的秀美,加上她正沉 醉于奇妙的风情,所以,她的舞蹈用肢体语言表演得优美舒展、忧悒感伤、宛转含 蓄、潇洒动人,勾起了所有人的心酸往事,儿女情长。在场的所有观众都随其舞姿 而俯仰,所有眼球都追着貂蝉的身影转动。人们如梦如痴地真把她当成了嫦娥,还 揪着心,惟恐她再回到广寒宫中。当舞到关羽席前时,貂蝉来了一个奔月的舞姿亮 相,以为结束。她向关羽嫣然一笑,欢快地回到自己的席位。 突然张飞跳到中间,拔出宝剑握在手中,大喊:“我来舞剑,以助酒兴。”吕 布大惊,问刘备:“这是什么意思?又不是鸿门宴,何需舞剑?”还不等刘备开口, 张飞环眼圆睁,用剑指着吕布大声吼叫说:“曹操来信对俺哥哥说,你是无义之徒, 教俺哥哥杀了你!”刘备怒斥张飞道:“休得胡言乱语!还不给我退下!”张飞气 哼哼地将剑猛力戳进鞘内,一甩袖子一摆头,大踏步走出大门,上马自回徐州府城 下邳去了。 刘备对吕布说:“翼德酒喝多了,酒后狂言。他是个粗人,请将军不必跟他一 般见识。不过,他说的也是实话。我来时不就说了吗?还有些事情要与将军商量。 请温侯引我到后堂讲话。”到了后堂,刘备把这次使者授命经过和曹操的密信照实 说了一遍,并把曹操的密信递给吕布。 吕布看了曹操的书信,想起前后各路诸侯皆不相容的悲惨遭遇,苍然泪下。他 对刘备说:“这是曹贼要我们俩不和啊!”刘备说:“将军不必忧虑,我刘某人誓 死也不做这种不仁不义的事。再说,这点小伎俩岂能瞒得了你我!”吕布说:“玄 德公如此信任吕某,我终生不忘,我誓与使君忧患与共,决无二心。”庭院里惊魂 未定,众人正捏着一把汗,见吕布与刘备亲密无间地拉着手从后院笑哈哈地走出, 才把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庭院里顿时又恢复了欢乐的气氛。 直至深夜月影东移,刘备和关羽一行才告辞回府。 张飞先行回到徐州一直焦急地等着刘备。一见刘备与关羽进来,慌忙迎了上去 说:“没事吧?”“有你二哥呢,能有什么事?”刘备说,“你怎么还不睡觉去?” “二位哥哥在那虎狼窝里不回来,我能睡得着吗?要是你们谁少了一根汗毛,我马 上回去杀了那贼子。我早就想杀他了。”刘备说:“你有所不知。曹操专权,怕我 们与吕布联合讨罚他,就用此计令我们与吕布互相残杀,两虎相斗,轻者伤,重者 亡,他好从中渔利。我岂能被曹贼利用?你今夜的行为就正中曹操的下怀。以后三 弟要多长点心眼,遇事三思,不可莽撞!”张飞明白自己错了,却不好意思认错, 辩解说:“自吕布来到徐州,我见您与他打得火热,全无戒备。又见二哥每回见了 貂蝉都神不守舍,我怕被吕布暗算,所以想早点杀了他。”关羽瞪了张飞一眼,微 微冷笑,没言语。 刘备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见了貂蝉也羡慕不已。你二哥也是血肉之躯, 见了美人多看两眼,有何不可?英雄有不好色的吗?如果你能找出一个来,那这个 人一定有难言之疾。古人云,孝不看行,淫不看心。孝,贵在心孝;淫若以心度之, 天下男人就没有好人了。好色是人的天性,天性拘于礼,循规蹈矩,克己复礼,君 子也;天性姿纵,悖礼妄为,行同禽兽,小人也。云长在貂蝉面前,压制住摇曳的 心旌,堂堂正正,礼法不乱,这就是英雄本色。我来问你,你当时见了貂蝉有何感 受呀?你可要实话实说,啊!”说完哈哈大笑。 刘备的这一问题使张飞不好意思起来,他吞吞吐吐地支吾半天才说出一句话: “我见了貂蝉,倒没感到怎样,就是心里有点闹得慌。”说完他又急忙补充说, “就那么一小会儿,马上我就警惕起来。女人是祸水,就更想尽快杀了吕布,也杀 了貂蝉。”刘备笑着说:“诚实,诚实!你也是大英雄、真君子。可敬,可敬!” 停了一会刘备又问,“吕布是无义小人,可杀。为什么还要杀貂蝉呢?”张飞憨笑 着说:“嘿嘿,嘿嘿!我怕……”“你怕什么?”“我怕咱们哥仨打起来,坏了大 哥的大事。”一句话逗得刘备仰天大笑,关羽也抿嘴笑了。 刘备最后说:“一道圣旨,一封密信所引起的一场风波过去了。总之,封侯授 职是件好事,这样我们今后就有了名份。明日咱们自己也摆酒庆贺庆贺。天快亮了, 都回去睡一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