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连数日阴而不雨,天气闷热得让人透不过气来。即使一动不动,也汗流遍体。 更可气的是树上的蝉儿拉长了声音无休止的鸣叫,令人心烦意乱。突然从窗外吹进 一股冷风,送来一丝凉意,接着窗外风斜雨至。雨开始时下得很大,后来越下越小。 风却越来越大了。人从闷热中解脱出来,心情也好了许多。 到晚饭后雨早已停了,风把一望无垠的黑云赶得七零八落。貂蝉踏着小院地上 一小块一小块的积水漫步院中。爽心快意的雨后,围着你的都是一片清朗新鲜,沁 人心脾,透明清凉的雨气。院外远处被雨水洗过的青山,层层叠叠,山腰流淌着飘 渺的薄云。院内天洗过的芭蕉、嫩竹翠绿欲滴。月,是上弦,虽不及望月圆满,在 雨后倒也显得格外皓洁明媚。她有时撩开白云带着几分妒忌偷看貂蝉,她不信人间 有人比自己更美。当看见貂蝉后,方知天外有天,羞愧地扯过一片白云遮面。就这 样,她在云中躲躲闪闪,时隐时现。 貂蝉细细地观察着月亮的形状,突然想起今日是庞舒将军的忌日。她立即回到 屋里搬出香案,摆好香炉。又到屋里拿出包着庞舒遗物的黄包袱供在案上。然后, 必恭必敬地上了三柱香,拜了三拜。又回到屋里寻找供品。她看到壁上挂的琴,心 想,我好久没有弹琴了,何不抚琴一曲慰祭庞将军的在天之灵呢? 成功和烦恼的到来总是前后脚。吕布拿下徐州洋洋得意,却在诸侯中名声扫地。 他想,这不可怕,名声值多少钱一斤?兴邦立业不能靠虚名,靠的是权力、地盘和 实力。还有一个烦恼是,家中三个女人别别扭扭,没一个顺心,采支野花却又出了 人命,闹得满城风雨。连严氏这个心老色衰、曲线颓败的女人也有资格说三道四, 教训起我来。说什么,婚前不用说情深似海,婚后尤当义重如山;一个老婆还不够, 还捡董卓的残羹剩饭吃,来到徐州又弄了个蠢丫头;三个桩都拴不住你这匹野马, 又去搅得人家寻死上吊……。我一怒之下,抽出剑来要杀了她,吓得她跪地求饶。 女人就是这么下贱,你稍一宠她,她就蹬着鼻子上脸;你一冷落她,她就摇尾乞怜。 我在家在外都成了孤家寡人了。这不奇怪,人都是嫉妒的,只见到你的成功,没人 去想你付出的努力,自古英雄都是那样的孤独。哪个不是天马行空,独步千古? 吕布正在心烦意乱地想三想四,突然窗外传来悠扬的琴声,倒有点清新之感。 他循声来到东院门口,见是貂蝉在月下焚香操琴。他放轻脚步进入院内,伫立于貂 蝉身后。 貂蝉弹的是《风入松》。一曲将终,琴音轻渺徐缓,余音未尽,骤起亢调。貂 蝉回头一看,吕布站在身后。 吕布说:“好雅兴!”貂蝉仍回过头去,没有言语。 吕布吃了闭门羹,正尴尬之际,猛然看见几案上摆着象征庞舒的幽灵的那个黄 包袱,原来貂蝉焚香操琴是为祭奠庞舒。吕布曾多次请貂蝉抚琴伴酒,貂蝉不是说 身体不爽,就是说心情不畅,每遭拒绝。今日倒为一个死鬼弹得出神入化。吕布满 腹邪火正无处发泄,一见此情此景,忍无可忍,飞起一脚将香案踢翻。骂道:“我 叫你藕断丝连!居然在我家里祭起野鬼来了。”貂蝉一边护着琴和黄包袱,一边哭 着说:“你太霸道了,我抚琴与你何干?”“我要听琴时,你何曾弹过?你什么时 候想弹就弹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供着庞舒的遗物?”“长安陷落,你临阵脱逃, 多亏庞舒将军冒着生命危险将你的妻女救出,历尽千辛万苦,展转数千里寻找你。 那时你何曾派人找过我们?最后他为了保护我们,丢了自己的性命。他是你的忠实 部下,我们的救命恩人。像他这样忠于主公,以身殉职的仁人君子,在他的忌日, 烧上一柱香,抚琴一曲,以慰他在天之灵。有何不可?我不能过河拆桥,忘恩负义。” “你少鼓动唇舌,花言巧语。你们做的苟且之事,还当是我不知道。”“什么苟且 之事?你顶着苍天,当着明月,必须给我说清楚。”“我宽宏大度,看在你千里寻 夫的份上,既往不咎。再说,这等丢人现眼的事传扬出去,于我也脸上无光。我咽 下这口气,装聋做哑,全做不知。既然你要我说清楚,好吧!我就把你的丑事给你 点破,看你还有何话说?你们在这近两年的时间里,一路上眉来眼去,勾勾搭搭, 做下苟且之事。这还不够,还要怎样?”“你这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词。东西奔波 几千里,南北飘零近两年,同吃同行,朝夕相处,怎能闭目不视,禁口不言?我瓜 田李下谨循妇道,与你女儿同行同止,形影不离。有何苟且之事?你可去问你的女 儿便知。严氏那婆娘做贼心虚,恶人先告状。她百般撩拨庞舒将军,遭到宛拒,又 厚颜无耻地搂抱庞舒,被我撞见。她老羞成怒,一路上不断刁难庞将军。如今人都 为救她而死了,还落井下石,污蔑陷害。良心何在?虽然死无对证,还有苍天在上! 在被贼人俘获后,摇尾乞怜,只要保住狗命,甘愿娘俩都做押寨夫人。要不是关将 军救了我们性命,其母女早就去侍侯山大王了。”“你不提关将军还在罢了,提起 关将军,正是你不打自招!你自来徐州,对我形同路人,因为关羽救了你的命,你 就对他却崇拜得五体投地,每逢见面,轻颦浅笑,眉目传情,奉歌献舞,情丝缠绵。 你当我是傻子。我告诉你,我吕布是顶天立地的九尺男儿,堂堂正正的当世英雄, 岂能容你等往我眼里揉沙子?我不过碍着当前形势,暂且顾全大局罢了。你还有何 话可说?”貂蝉气得两眼直冒火星,说不出话来。吕布污蔑自己已是忍无可忍,他 又在血口喷人,以死也要捍卫关将军的人格。她气得发抖,眼泪夺眶而出。她以必 死的决心,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你吕布是贪财好色、不仁不义、以怨报德、禽 兽不如的小人。你有奶就是娘,丁原把你从行伍中提拔重用当主簿,你贪图宝马和 珠宝杀了丁原,卖主求荣,投靠奸贼董卓;你拜董卓为义父,董卓待你不薄,你又 杀了你的义父董卓;长安被围,你置几百万军民于不顾,临阵脱逃,造成义父王司 徒和许多朝廷大臣被杀戮,数十万市民暴尸街头,烈火烧得长安残破不堪,连你自 己的妻小都不顾,使她们流落荒野,被匪徒抓去要做押寨夫人。当时你到哪里去了? 为何不跟着看着你的老婆,别让她们跟别人眉来眼去?如今人家救了你的家小,你 反说人家与你老婆眉目传情。”“大胆!”吕布再也听不下去了。貂蝉怒斥的字字 句句都像一把把利剑,剑剑洞穿他那肮脏心灵的要害。这是一个女人在以性命为代 价向他的丈夫,当今英雄,大汉温侯,徐州之主的权力和威严进行挑战。尤其不能 令吕布容忍的是杀死董卓也算不仁不义的罪状,他说:“我当时在京师统领天下兵 马,何等威风。要不是你义父王允用美人计离间我与董卓的关系,杀了董卓,何至 于东奔西逃无安身之地?”“你凭什么说是王允的计谋?”“哈哈!这点小把戏瞒 得过谁?我不过一时色迷心窍没立即识破罢了。事后王允独揽大权,视我如刺客, 我后悔莫及。”“义父王允所作所为都是为剪除逆贼,匡扶汉室。你与义父同心协 力除掉董卓,这是你一生中干的唯一一件被诸侯称道的义举。如果你不承认这一事 实,你可以站到高高的城楼上,扯开嗓子大喊:' 我杀董卓是误中了王允的美人计, 为了一个女人而杀董卓,不是为国除贼。我上当了!' 那你这个人就更无可取之处 了。”吕布心里有苦难言,气得火冒三丈,嗖地抽出佩剑刺向貂蝉的胸膛,凶相毕 露地说:“你既与我恩断义绝,留你何用?”吕布希望看到的跪地求饶的情景没有 出现。貂蝉缓缓举起双手,撕开领口说:“刺吧!我早知有这一天。我要不是准备 今天死,就不会这么率直地教训你了。来,往这儿刺!”“我这把利剑跟随我杀人 如麻,你认为我不敢?我只要一挺手腕,你就要命染黄泉。”“你有什么不敢的? 前几天不还逼死了秦宜禄的妻子吗?”貂蝉一句话点燃了吕布的灵感。他拔剑杀貂 蝉本来就是一时冲动,可是貂蝉不但不告饶,反而迎剑而上,欲饮剑而亡,这倒使 他进退两难。刚才貂蝉的那句话,使吕布想出来一个一举两得的方案。自己既不失 面子,又杀了貂蝉的气焰。他收剑入鞘,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我 杀你,便宜了你!”他阴险地笑着离开了东院。 吕布突如其来的笑声令貂蝉摸不着头脑,魔鬼的狞笑使貂蝉毛骨悚然。她猜不 透等待她的是什么命运。 第二天,吕布对秦宜禄说:“我曾答应给你讨个老婆,你还记得吗?”“记得。 那是玩笑话,不必当真。”“你认为我是言而无信的人吗?”“不敢,不敢!”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从不失信于人。我给你找的女子貌似天仙,美如嫦娥, 能歌善舞。你满意吗?”“我怕没那个福分。”“她不是别人,就是貂蝉。你可中 意吗?”秦宜禄一听是貂蝉,吓得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叩头不迭说:“她是主公的 二夫人,主公开这种玩笑,卑职担待不起。”“起来!”秦宜禄哆哆嗦嗦站了起来, 不知吕布耍的什么花招。 吕布又说:“明日卯时雇了花轿前来迎亲,不得有误!”秦宜禄看到这突如其 来的事情竟是真的,一时虽然对吕布的意思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心花怒放,喜不自 胜。他又跪下磕头道谢:“您是我的再生父母,您对我的恩泽,没齿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