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往事 除非逃到这个世界当中,否则怎么会对这个世界感到高兴呢? ——弗兰茨·卡夫卡 他在极度的病痛中辞别人世,那时,向着那“永恒的黑暗”,不知他投注了怎 样的目光,也不知那弥留的目光与平日的视线有着怎样的异同。他一生都在观望和 睨顾,用一种极为独特的眼光观察人群,眺望城堡,睨顾自己的世界,……本世纪 20 年代的某一天,他站在俯瞰布拉格旧城广场的窗口,用骨节凸显的瘦长手指指 点着眼前的建筑:“这是我上的中学;大学在那边,就是对面那幢大楼;左边再远 一点儿是我的办公室。这个狭小的空间……”他用手指划了一道小小的圆圈,眼神 疲惫而有光,就好象一个人近乎全然放弃,却仍轻松地保持了平和的定力,向身边 的熟人谈及自己的人生:“这个狭小的空间限定了我全部的生活。”他永远不知道, 他疲惫的目光是怎佯化入了天空的形象,宛如一道一道难言的梦境。他化入了目光。 目光终于挣脱了布拉格——这“带爪子的小母亲”,在世纪的天空飞翔……扑进一 代又一代人前仆后继眺望着的眼睛。准确地说,他就是眼睛。多半,他还是慧眼— —如今不少人有这样的看法:观察现代的文明,眺望20 世纪的天空,睨顾那繁嚣 的尘世或虚寂的人生,就是透过他的眼睛去观望和睨顾。透过他的眼睛可以看到全 球大战,集中营,犹太人之死,布拉格之春,巨大的臭氧洞,艾滋病,肺结核…… 是的,肺结核。用他自己不朽的文学性隐喻说,他年纪轻轻就死在去那城堡的 路上,那永远懵懂难辨、无法抵达的城堡。就事论事,他死于肺结核。 今天,在以色列导弹大规模袭击黎巴嫩南部的同时,科学家们正在报告说,本 世纪中叶几乎绝迹的肺结核杆菌,眼下正带着巨大的进化优势卷土重来。 几十年间,人类五颜六色、不断改进的种种药物把这种细菌缎炼得无比坚强, 以至现有的各种治疗已难以奏效,患者稍有疏忽就会命归黄泉。科学家们还报告说, 这种进化了的结核杆菌的真正危险在于,在代表死神威胁人类生命的问题上,它与 艾滋病毒有着兄弟般的协作关系…… 在他独特的眼光看来,疾病不是别的什么,而是一种象征,就像中世纪一位神 秘哲人所说:是世界的隐喻。他一定认同这样一种近乎疯狂的观点: 人本身就是疾病。人类精神史上,像他这样独特的心智大概不会很多,能够以 梦境般的知觉方式,感知人类存在和生存的本质以及那巨大城堡般的复杂性。万事 万物都繁乱纷扰,纠结相连,难以解脱……既然如此,当那天他站在俯瞰布拉格的 窗口,感慨系之地议论这“带爪子的小母亲”,也绝不仅仅是就事论事。“布拉格” 也只是一个隐喻,它意味着很多很多……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