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向死而生 死亡恐惧的理由可归纳为两个主要方面。一是他不得不带着可怕的恐惧死去, 因为他还没有活过。……第二个主要理由……是基于这样的考虑:“凡是我写过的 事将真的发生。通过写作我没有把自己赎回来。我一辈子都是为死人活着的,现在 我真的要死了……”……但是为什么我只讲真正的死。在生活中它和生是同一回事。 ……然后也许我能够自愿——一切取决于自愿和欢乐——放弃写作的幸福。 ——弗兰茨·卡夫卡在试图理解卡夫卡生命的努力中,我们艰难地写下:“向 死而生”这个短语。写下它并不很难,难的是真实地理解其中的涵义。 其实,每个人都是在向死而生。对于每个人,文明都是生命的土壤,因而也意 味着对生命的规定。生命渴望着自由,而文明只给予有规定性的自由。 生命要求着意义,而文明则用它规定的意义要求着我们的要求。由于个体的生 命力无法与文明的力量相持,因而,从某种意义上说,反抗文明的规定就意味着死 亡。人就是这样在文明的规定性中向死而生。正因为如此,也许我们能够说,人倾 向于把文明的规定性感受为文明的缺憾。在这个意义上,每个人都生活在有缺憾的 文明中。只是,对于不同的人,文明的缺憾有着不同的表现,其性质和程度,取决 于这个人与文明之间在本性与能量两方面的对比。 无论我们是什么人,无论是东方人还是西方人,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无论是 老人还是孩子,无论是作家还是农民,也无论我们是否拥有青春…… 我们都会受到文明之缺憾的规定和限制,就宛如我们在生活至高无上的力量面 前都有自己一份作业,虽然在宗教的意义上也许分不出什么分量的大小,实际形式 却总那么千差万别。其性质与程度,基本上取决于我们各自与文明之间在本性与能 量两方面的对比。 跟所有的人一样,卡夫卡生活在他独特形式的缺憾之中。本性与能量的对比使 他的童年遭受了严重的剥夺。我们似乎可以说,严重的剥夺使他处于严重的“文化 休眠”状态。其实,从心理学上说,每个孩子都大同小异地处于这种境地。他们尚 不具备概念的形式运算能力,他们只能作“具体运算”。 在文明与文化的迷宫之中,他们只能“休眠”,在休眠中凭借着生命的直觉, 根据自身与文明之间本性与能量的对比,本能地运算着他们人生的作业。与一般孩 子相比,卡夫卡只是表现得尤为突出而已。 然而,与其说他们在休眠,不如说他们在学习,在等待,在渴望。无论多么瘦 弱、多么不幸,孩子都在不可阻抑地成长。直至摇曳多姿的青春以其惊人的力与美、 以其全新的本性和能量,挟裹浩荡的岁月之风而来,迫使文明作出某种“形式的让 步”。 在不同文明、不同时代、不同民族,随处都能看到这种“形式的让步”。 从古希腊文明,从现代太平洋某小岛上的萨摩亚原始文明,从北美的印第安文 明或其他文明,我们都能看到随着青春期而开始的强化训练,它们与现代文明针对 青春期的强化教育并没有实质上的区别,那都是文明试图在“同化”我们的青春。 而“青春不识文明面”,青春只顾着绽放,青春其实也在“同化”着文明,就哪怕 一位注定要永远流浪的孩子那最“瘦”的青春。 而在可歌可泣的青春之后,又是一道什么样的风景?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