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山河破碎童心碎 1937年初夏,母亲来安徽姨母家将我和姐姐接去北平,美梦来了。 北平拥有祖国古老的文化和建筑,红墙绿瓦的宫殿,古色古香的花园,云雾 缭绕的静静的白塔,雕龙刻凤的玉石栏杆……这些 在孩子的眼里,简直像神话世界。 继父是学者,在北平师范大学执教并领导编纂《中国大词典》,母亲就在大 词典编纂处任缮写员。继父回到家中总是埋头书案,对我们姐妹语言不多,但和 蔼待人。我和姐姐能天天得到妈妈的爱抚,幼小的心灵充满阳光。我想此刻妈妈 也是幸福的:继父比她大十几岁,他允许妈妈带来自己的孩子抚养并使我们能受 到良好的教育。后来我才知道母亲和继父共建家庭时,签了个协议,主要内容是 继父不必与原配离婚,母亲也不用别人称她为黎夫人,依旧称她贺先生;继父则 协助母亲将她的两个孩子培养成才。继父1938年写给母亲的一首诗中,也表现了 他们结合的过程。 继父以第三人称写到: “君从北地巡南服,为广钞胥试翰文,文白锦迥三道策,中西合璧一佳人, 芙蓉丰嫣卷金发,杨柳纤腰衬玉臀。一声愿上燕都去,摒挡双雏向前路,汉皋环 佩解芬芳,鄂渚方舟欣际遇;但愿称名免小妻,不望当门为大妇,婧娥粗识汉宫 仪......” 看来“摒挡双雏向前路”并非妈妈的目的。妈妈从上海回来,只身再去长沙 寻找工作时,正好遇到继父在长沙招考国语专修班学员,母亲投考被录取,后又 与继父结成伉俪,随继父去了北平,将我与姐姐继续留在长沙乡下。当时我惶恐、 悲伤,以为母亲也像父亲一样遗弃我和姐姐,其实是我的误会,母亲并没有“摒 弃”自己的“双雏”,她到北平安排好工作和住房后,就接我们到北平,她是在 为我们开辟“向前路”啊! 妈妈的心情曾表达在她的一阕词中: “以原韵奉答鹏先生 金陵三度风兼雨,游踪万里来和去,清泪洒车茵, 牢愁似水纹。乌江辞上柳,忍舍双雏否?奋翅拨云间,将雏北地来。 附继父仿汪一厂作菩萨蛮赠澹江女士 江南一路烟和雨,蘼芜采向山头去,应忆旧时茵, 鸳鸯戏水蚊。慈乌辞故柳,莫恋双雏否?愿汝笑开颜,青春不再来。“ 妈妈正像她词中所说:“忍舍双雏否?奋翅拨云间,将雏北地来。”妈妈果 然奋翅将我和姐姐接到北平。 妈妈性格不像爸爸那样温和,但我懂得妈妈是爱我们的。和妈妈在一起时, 妈妈老给我和姐姐买麦精鱼肝油吃,我永远忘不了那又甜又鲜的味道;还用猪油、 酱油拌稀饭,还为我们做最好吃的红烧肉----体会母亲的爱与日俱增,与年共长, 母亲是刀子嘴豆腐心。 北平没有上海那么热闹,但很安静,楼房很少,平房多、院子大。有许多清 朝留下的王府,我当时不知道,直到20几年后,我才去看过有上百间房子,由许 多游廊和小花园组合的恭王府。大部分王府已被占为现代机关和平民住宅,面目 全非。1937年我们家住在一所普通大院的后院中的一明两暗的三间平房里。房子 的玻璃窗亮堂堂的。不像长沙东乡羊凤塘老家的窗子是纸糊的。妈妈和继父天天 去上班,我和姐姐也准备上正规小学了。这小学的名字很特别,叫“豆芽菜胡同” 小学。妈妈带我们到小学报名后说:“这里离我机关不远,带你们去认认路,经 过北海公园就到了。”我欢呼地拍起手来:“上公园了,上公园了。”在公园里, 我和姐姐赛跑、追蝴蝶。姐姐还想去爬白塔,妈妈说:“今天我就请了半天假, 咱们走吧!以后每到星期天我就带你们玩,北平玩的地方多啦!有皇帝住过的宫 殿,还有颐和园,那才是最大的公园呢!” 妈妈工作的中国大词典编纂处就在与北海相连的一个大公园里,1947年我再 来北平时才知道这个大公园就是中南海。大词典编纂处房子很多,都很宽阔高大, 后来晓得其名曰:《怀仁堂》。有很多戴眼镜的叔叔和衣着整洁的阿姨在大办公 室里伏案看书和写字。所有人都对继父很尊重,对妈妈也很客气。大厅门口摆着 两盆比我略高的小树,树上结了许多绿色紫色小圆果。我从没见过,好奇地来回 围着小树看。有个叔叔过来摘了一个紫果给我,我把双手背在身后说:“不要。 妈妈说过,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妈妈过来了:“江静(我当时的学名), 叔叔给你,你就拿着吧。”我这才欣喜地接过来。叔叔说:“这叫无花果,不开 花,就结果子,颜色变紫就熟啦。吃吧,很甜。”在妈妈允许的目光下我咬破果 子,真是终身难忘的滋味,白色的乳汁,有着水果的清香,牛奶的甜美,是仙果 吗?吮吸着果汁,仿佛在品尝我当时的幸福生活,不是吗?天天能得到妈妈的呵 护而且马上就要成为正式的小学生了。五十年后我将这经常涌出的记忆结合坎坷 的遭遇,写了这么首诗: 无花果 虽然上帝夺去了你开花的权利 但你用绿叶也要培育果子 紫色的果子包含清香的乳汁 比所有的花果更加珍奇。 有一天,我正在家里预习小学的课本,忽然,传来很响的飞机声。我忙跑到 院子仰头观看,管家务的王玉娥阿姨说:“快进去,是日本飞机。”我看见了飞 机机翼上的红圆巴巴,对,这是日本飞机,我大声嚷道:“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虽然我的喊声淹没在飞机浓重的嗡嗡声里,可还是把王阿姨吓得忙捂住我的嘴。 这是1937年6 月底,我五岁半了,但已学会唱许多东北流亡学生传唱的抗日歌曲 :如‘打倒日本/ 打倒日本/ 除汉奸/ 除汉奸……’‘我的家在东北松花江上/ 那里有森林煤矿,还有那满山遍野的大豆高粱……/ “九一八”/ “九一八”/ 从那个悲伤的时候/ 脱离了我的家乡/ 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 流浪……“” 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 先占火药库/ 后占北大营----“小小的心灵已经有了对日 本侵略者的仇恨。 “九月十八”发生在1931年,也正是我出世的那年,真是“我生不辰,逢天 僤怒”(诗经. 大雅. 桑柔) 没过几天,也就是1937年7 月7 日的夜晚,我隐隐听到炮声。第二天一醒来, 听大人说:“日本人打进北京城了。”才发现整个城市的气氛变了,邻居们不时 的从大门缝偷着往外瞧,王阿姨不准我们姐妹出房门,说是外面在抓小孩呢。傍 晚妈妈回来了,惊惶失措地说:“日本鬼子进城了,你们不要出门。”又一个傍 晚,妈妈气喘嘘嘘地跑回来,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不得了啦!日本兵追着我直 喊:‘花姑娘!花姑娘!’我赶快跳上一辆洋车逃回来了。”妈妈不敢上班去了。 又过了几天,妈妈说:“咱们得赶快离开北平。”妈妈和王阿姨连夜收拾行李。 不几天,妈妈就带着我们姐妹和王阿姨先离开北平,继父所在的学校将迁至陕西 西安,过几天他将乘由学校安排的飞机离开北平直达西安。妈妈带我们离开北平 的那一天,走出院门,我才看见两旁商店门口悬挂上了有红巴巴的日本国旗,顿 时感觉仿佛遭遇了强盗。我被迫离开了可爱的北平,我的豆芽菜小学呢?还有那 紫色的无花果呢?都成了记忆和梦幻。 几年以后,我才懂得万恶的日本帝国主义侵略者,继侵略我国东北以后,又 在北平西南郊宛平县的卢沟桥发动了《七七事变》,进一步全面侵略我国。中国 军队浴血奋战,赵登禹、佟麟阁两位将军战死宛平沙场,以身殉国,八年抗日战 争,从此开始。 “从那个悲惨的时候……”,逃亡的生活开始了。母亲带着我和姐姐还有王 阿姨分坐两辆人力车、奔向前门北平火车站。妈妈用黑头巾裹住头脸,仿佛是个 老太婆。我坐在妈妈脚下的行李上,一路上不仅看见到处悬挂着日本国旗,还看 见卖日本货的招牌,踏着木拖鞋大摇大摆走在街道上的日本女人,荷刀枪巡逻的 凶狠狠的日本兵,真想再喊一次:“打倒日本帝国主义!”但不敢,一块大石头 重重地压在心头。 火车站已挤满逃难的人,妈妈和王阿姨提着行李分别拉着我们姐妹的手走进 站台。这时过来两个日本兵,叽里咕噜地呵斥,做着手势,让妈妈和王阿姨放下 行李。日本兵用刺刀挑着我们捆被包的绳子,妈妈忙把绳子解开,被包、箱子都 散开了。日本兵用刺刀一层层挑开被子、褥子,一件件挑开衣物----我们四个人 像木头一样一旁呆看着,日本兵把被褥、什物挑得乱七八糟,将装在鞋盒里的一 对玉酒杯拿起,两个日本兵分了,各自放入已经鼓鼓囔囔的衣袋里;还对躺在被 褥上的我的布娃娃胸口狠狠地扎上一刀,里面的荞麦皮流出来了,我一阵心疼, 仿佛我的心在淌血。妈妈感觉到我的手在哆嗦,她紧紧地抓住我的手,从妈妈的 紧握的手中我仿佛得到了力量,咬住嘴唇忍住泪。日本兵找到点好处就向我们一 挥手:“八格鸦鲁!”转身又去拦阻别的旅客。妈妈和王阿姨忙不迭地胡乱地把 被包捆上、盖上箱子就匆匆踏上人挤人的火车。多少年后,妈妈才说:“那次真 险,我缝在被子犄角的金镯子他们没发现,布娃娃倒遭了殃,江静,当时你要哭 了,就可能出大事了。”我说:“我懂!日本兵是魔鬼。我才不会在他们面前哭 呢。”姐姐说:“林黛玉变薛宝钗了。”我说:“我现在真想哭呢,我可怜的毛 毛被捅了一刺刀。(我这样称呼我的布娃娃)。”姐姐又说:“唉,林黛玉怎么 就变不了薛宝钗呢?”姐姐已经十岁,读过许多书。我悟性也不低,《红楼梦》 的故事也知道一点了。 上火车不久,我窝在坐椅上,随着火车的摇晃,逐渐进入梦乡。似乎仍在北 平的家中,正在收拾书包,抚摸着那些彩色的课本,翻开了第一页:“小猫跳, 小狗叫----”这些字我不但认识也会写了,我想我一定会成为优秀生。王阿姨催 我赶快吃早饭,于是 我把书小心翼翼地整齐地放入书包后,就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喝着猪油酱油还 加青菜的可口的米粥。一会儿米粥变成了台阶上清甜的、紫色的无花果?王阿姨 变成了老师,含笑地送给我一个有卡通画的铅笔盒,我高兴地接过来,“谢谢” 二字还没出口,忽然日本兵咧着血盆大口,端着刺刀一下就把铅笔盒挑翻,哗啦 啦!铅笔、橡皮、铅笔刀撒了一地。正要去检,只见刺刀向我胸口刺来。“哇!” 地一声,我哭了!只听妈妈说:“江静,醒醒!”我睁眼一看:姐姐和王阿姨也 睡着了,随着火车的晃荡,她们的头也随之轻轻晃动,她们又在再做什么梦呢? 妈妈睁着警惕的眼睛,扫看四周。四周烟雾腾腾,人头躜动,咳嗽吐痰----平时 最爱干净的妈妈不忍受也得忍受了。我想此刻妈妈只希望火车跑得越快越好。 我没有去打搅妈妈,看着窗外一幅幅山水画从眼前飞过,难道这些画都要被 日本鬼子抢去?这满车的同胞都是被日本鬼子赶出家园的,到哪里去?还能回美 丽的北平吗?北海、颐和园、家、豆芽菜小学、无花果、娃娃毛毛、刚升起的美 梦都一一被日本鬼子的刺刀捅碎了,愁绪如雾,慢慢扩大。流亡之歌在心房回荡 :“九一八,九一八,从那个悲惨的时候,脱离了我的家乡,抛弃那无尽的宝藏, 流浪! 流浪!...... 哪年, 哪月. 才能够回到我那可爱的故乡?......” 火车到天津后,改乘海轮去青岛,再转火车回长沙。 海轮船舱里人很多,我和姐姐睡在三等舱的一个二层床的上铺。开始觉得很 新鲜,老下床在船舱里跑来跑去。不时到舱外看大海,一片汪洋,波浪起伏,无 边无际,海尽头是天,天尽头是海。俯视近处,可见与船共游的粉色海蛰。夜雾 降临,大浪涌起,妈妈让我进船舱快上床去。我趴在床上,好象躺在摇篮里,我 和姐姐轻轻地唱起‘摇篮曲’。渐渐眼皮合住了。忽然像掉进了搅拌机,天昏地 转,是梦吗?不是!突然我“哇!哇!”地吐了,花生米、面条......。第一次 坐海船,禁不住海浪的颠簸。奇怪的是我没有哭,不过是给我留下深刻的记忆。 每每回想这段儿时的经历:刺刀镌刻的是仇恨;大海的摔打,却像一场人生的演 习。比起我成人后所遇到的生活风暴,这掀天覆地的海浪也不过如同池塘的涟漪。 逃过日本兵的刺刀,经受颠簸的海洋,我们到了武汉。也许是天意,偏偏在 这里遇见了从安徽逃难到武汉的姨妈一家。 据表妹姚一平回忆:芦沟桥事变后,姨父应召回到部队。当战火逼近安徽宣 城,炮声迅及耳边,姨母一家仓皇逃难。逃难的人很多,坐不上汽车,姨妈雇了 个挑夫,挑着两个箩筐,箩筐里坐着五岁的表弟监复和四岁的表妹一平。他们的 叔叔徒步背着两岁的三表妹山平,姨母抱着100 天的四表妹南平坐独轮车。风餐 露宿、日行夜走,回首尚可见芜湖在战火中燃烧。 母亲写信告之姨妈安徽若吃紧的速来武汉会合。此后就再没有得到姨妈的消 息,母亲非常焦急,每天到窗口张望来往逃难的人群,我们就住在武汉码头附近 的旅馆,希望能看到姨妈。 姨妈一家人好不容易踉踉跄跄奔到了武汉,正在码头上徘徊,举目寻亲时, 恰在楼上眺望的母亲,突然看见姨妈的老同学廖明华,忙下楼问廖:“看见我姐 姐一家吗?”廖说已到江边码头。母亲忙跑去接姨妈一家到了旅馆。 不久武汉也呆不住了,母亲就让我和姐姐随姨妈回长沙老家,她去陕西北师 大找继父去了。 长沙也非安全之地,姨妈又带着全家和我与姐姐、表兄贺克美去了四川铜梁 县,当时姨父所在部队就驻扎该地。 四川地处中国内陆,高山环绕,物产丰富,成了逃难的好去处,国民政府搬 到重庆(命名陪都)。许多行政单位和工厂企业也迁移西南。铜梁县,位于重庆 不远的西北方——嘉陵江畔。穷凶极恶的日本鬼子没能迈过这“难于上青天”的 蜀道。但他们却对四川狂轰滥炸,连铜梁这座小山城也未放过。 那是1938年,几乎每天都有防空警报。警报一响,我们马上躲进后院的小树 林,或者将四方桌搬到院内树底下,桌上铺上几床浸透水的棉被。居然有天炸弹 就落在小树林旁,吓得婶婶(姨父的弟妹)慌了神,乱跑,抱着孩子跳进树林旁 的小河里。当大家把她拉起来时,她不仅像个落汤鸡,一只鞋子掉到水里也找不 到啦,两眼还在发直。战争啊!可恶的日本鬼子,为什么不依不饶地欺负我们中 国人?真恨死他们了。 铜梁,除了留给我轰炸的恐怖感,也留给我许多甜美的回忆:我们表兄弟妹 加起来7 个孩子,真热闹啊!我已经上小学了,我不那么爱哭了。每天和兄弟姐 妹们到小树林里拣红豆、捉迷藏,采桑 叶养蚕宝宝。院子里夏天有红色的夹竹桃花,冬天墙边有浅黄色的腊梅花, 院中长着一棵高大的柚子树,白花喷发清香。我和表弟表妹爬到对称的两棵大树 上轮流唱抗日歌曲,我们最爱唱: “大刀向鬼子们的头上砍去!……” “我们都是神枪手,每一个子弹消灭一个敌人。……” “张老三,我问你,你的家乡在哪里?……” 孩子总归是孩子,再愁苦的日子,也能找到乐趣。孩子们天天都盼望姨妈买 来的紫色皮的又甜又粗的甘蔗。有次我拿菜刀砍甘蔗,竟然一刀砍在了与甘蔗并 列的左手食指第一截上,还好,有甘蔗挡着,没有砍断,流了许多血,姨妈赶快 给我上了云南白药,直到现在还留有一道疤痕。我没有哭,忍着痛,看姨妈细心 地给我包扎。看着姨妈因干家务略有点粗糙的手,心想姨妈真不容易啊!姨妈儿 时得病以致她一条腿有点短、走路有点跛,但一点也不影响她的美丽,她慈眉善 目,充满祥和的美。她像一只很大很大的母鸡,翅膀下护养着7 、8 只小鸡,她 妹妹和她哥哥的孩子都由她带着。过长江、爬蜀道,躲警报,督促学习,穿戴食 宿样样都得操心。姨妈脾气好,有颗博大的心,她是基督教徒,她是属于那种牺 牲自己一心为别人的好人。 1939年暑假母亲来接我们姐妹去离铜梁县不远的合川县居住,继父主持的国 语研究会也迁至重庆附近的青木关镇。在合川,母亲和继父的孩子——我的小妹 妹诞生,大名泽渝,小名小西。为了离继父工作单位更近些,母亲又带我们姐妹 去了青木关镇郊区核桃树乡居住。姐姐在青木关学校住校,我则每天跑到镇上上 学。放学回家时,天近黄昏,每听见田里水鸟的怪叫,有些害怕,有时我就逃学。 有天我躲在帐子里睡懒觉,让母亲发现了,把我轰起来,赶我去学校。虽然去了, 情绪不好,中午在继父的国语研究会吃午饭时,继父的一个同事偏偏要问我: “你爸爸在哪呀!”因为我一直呼继父为黎伯伯,他们不清楚我和继父的关系。 藏在我心底的痛苦突被引发,我哇哇地哭了起来。继父忙为我打圆场胡弄过去, 又带我去洗了脸,没有说我什么。我觉得继父虽然不像爸爸那样亲切,但感觉到 他没有讨厌我,我很感激他多年对我的抚养。有个星期日傍晚,继父病倒在核桃 树乡家中,我主动提出去城里为他请医生。四十年后写的一首诗,反映了当时的 情景。 请医 夜雾笼罩着田野, 一双小脚板在田埂上飞奔 野鹭一声鸣叫, 小姑娘的心蹦跳三分。 只怕鬼魅相跟身后, 频频回首脚步发沉。 想起病榻上的继父 忙捂住双耳不再回首, 直向前奔。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