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西北高原育小苗 “我低头,向山沟,追逐流逝的岁月,风沙茫茫满山谷,不见我的童年。我 抬头向青天,搜寻远去的从前,白云悠悠尽情地游,什么都没有改变。大雁听过 我的歌,小河亲过我的脸,山丹丹花开花又落,一遍又一遍。大地留下我的梦, 信天游带走我的情,天上星星一点点,思念到永远。” (西北民歌信天游) 继父任教的北平师大迁移陕西城固。1941年母亲带我们离开四川到陕西西安, 一则姨母家已先迁西安,再则母亲在西安陕西教育厅找了一份工作。在以后的六 年中西安就成了我的根据地,三进三出。这六年中流动在陕西汉中,宁夏银川, 甘肃兰州等地。这六年是我成长为少女的时期,所见所闻培养了我的性格,加深 了我对社会的认识,也是我一生中重要的时期。 1942年母亲带我们姐妹三人暂离西安来到城固附近的汉中居住。 清清的汉水滋润着这里的姑娘,面如羊脂,眉清目秀。春秋时期周幽王的宠 妃褒姒就出生在这里。汉中在明清以前名褒城。在传说中,历来都把褒姒贬为祸 国殃民的乱世佳人。但在汉中却流传另一种说法:褒姒出身贫寒,美丽温柔,勤 劳不怠,采桑养蚕,浣纱织布。向她提亲的人很多,但她独钟情于一个打渔的后 生。不料周幽王派大臣选美,将她选走。从此她不再欢笑,于是才有了烽火戏诸 侯,换褒姒一笑之传说。中国野史中,历代帝王暴虐昏聩,招天下大乱,往往归 罪于后妃,女人代为担当历史罪责,恶哉,悲哉。 在汉中,我已九岁,上高小五年级,对人情世态初有认识,始于母亲的一位 女友孙竹青的伤逝。 孙竹青当年24岁,长于国画兼制油墨,她靠这两样技能养活她的 母亲和弟妹。她面孔白净,皮肤细嫩,气质文静,双眼秀丽纯净温和。我母 亲喜欢绘画,所以她们交上了朋友。我也很喜欢她、敬佩她。至今我还珍藏着她 的两幅画,一幅牡丹,一幅竹子。可惜她红颜薄命。她和一个生意场上包买她油 墨的商人结了婚,她几次要去夫家看公婆,总被丈夫婉言拒绝。有次她暗中尾随 而去,才发现此人早有家小。少女纯洁的心受了欺骗。被打击得一病不起。我母 亲去看她时,她说已向对方提出离婚,对方答曰:“想离婚?我就要像羊肉泡馍 一样把你泡死。”上法院告他吧!无钱无势的弱女子怎么斗得过刁钻油滑有钱有 势的商人呢?母亲也无能为力,只劝她别急,慢漫想办法。竹青难忍恶气,病情 加重,不到一年果然被泡死。得知她去世消息的当天,母亲对我说:“昨晚孙竹 青来给向我告别了,半夜油灯火苗忽闪忽闪的,见她向我走来,扑在我身上哭着 说:‘衡姐!我走啦!’她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可就是伸不出手来。我惊醒了, 就看不见她了,没想到是她的魂来了。”听妈妈说得如此真切,好像世界上真有 鬼魂存在。很多年以后,才认识到这是一种心灵感应,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竹 青英年早逝,令母亲和继父十分惋惜和悲痛。他们都为竹青写了悼念的诗词。 母亲的悼词二首: 挽竹青女士贺澹江 流亡辗转汉江滨,相识五年春,往往谈心促膝,谁料竟入辛酸。 琼怀抱,玉精神,误婚姻,而今长逝何日重逢?怎不伤心! 烽烟九万里,入世念三春,妙手承甘旨,佳期入苦辛。画中能虎视,镜里但 娥颦。恨事遗言在,难忘老亲。 继父黎锦熙写了《孙竹青传》 孙竹青女士,河北固安人。父鼎忱,驻军河南,梦腹破生竹,适女士诞,遂 以命名。性喜丹青;九岁为人画扇,见者奇之,家北平。年十三,受业齐白石之 门,白石题其画曰:“年小笔超,将来之来者也。”授以水族画诀。年十五更仿 习王梦白花鸟,昼夜不倦。民国二十六年,七七事变,女士年十七,敌将至,家 人惊慌失措,乃厉声曰:“宁作流亡鬼,不为亡国奴!犹疑胡为?”全家遂南移。 女士奉重亲,挈弟妹,十口辗转,秋抵西安。沿途行囊,损失殆尽,而女士随处 作画;政府赈济难民,举行书画展览会于西京市,遂捐画十幅,见者争购焉。二 十七年春潼关告警,全家又西行。达宝鸡,难民云屯,公路买车不易,席地而卧 者月余。同乡介绍赴城南十五里茹庄候车,徒行,涉渭,负弱弟,冒凄雨,阴霾 四合,寒风怒吼,但闻流水呜咽,而东来列车,声如铁甲齐鸣,女士顾家人曰: “人间何世?”因泣下,即挺身登岸,趋茹庄。既逾秦岭,过庙台子,宿张良祠, 晨登山纵目,见辛夷盛开,双栖玉鸟,是日抵南郑,寓东关,即夕作辛夷玉鸟图, 盖女士能取景於自然,故未可量也。沧县叶访樵,精绘事,尤工孔雀山君,女士 复从游,得其传,艺大进,所作佳者,偶署师款,知者莫辨。二十八春,南郑城 固人士;重举行师生救济难民画展,女士遂知名。三十年,又从任曼逸专习虎, 病中不稍缀,于是综诸师之长,参以目验心得,惨淡经营,神超墨外,其名日噪, 盖有由焉。女士性纯挚,事亲至孝,祖母丧,亲入市,赊取棺衾,殓葬尽礼,事 毕,售所作画,悉偿之,人以为能。兼究化学工艺,自创竹青牌油墨墨汁,售于 肆,陕南诸学校多赖之,有益于国,亦自瞻其家,其才力有足多者。用启觊觎, 遇人不淑。涉讼成疾,咯血经年,三十一年二月,受判不得直,喷血昏厥仆地, 苏而顾父母曰:“儿病恐无生望,死不足惜,唯有不能瞑目者三:学艺期成,而 遽短折,一也;老父失明,母病足,弟妹六人稚弱待教养,女死何以为生?二也 ;遭欺侮,致沉冤,三也。”言毕,哭不成声。三月十日卒,年二十三。 传者曰:三十年初夏,余至南郑。女士婚讼已起,某托调解,余询之曰: “君以豪商,而婚艺媛,初不计其为耦乎?”某慷然曰:“不为江山为美人耳!” 尝读史记货殖传,举一切人世动态悉纳於财富,有以也夫!某初以合资经营油墨 工业说女士,既婚而不令拜姑嫜,遂决裂,女士欲讼,某怒曰:“讼!则汝将为 羊肉泡馍,泡死而后已!”羊肉泡馍者,馍坠而泡以羊羹,陕中早餐食品也,今 此喻竟验矣。女士不肯屈于协议离婚之调解,而以某重婚罪诉之刑庭,某竟率其 妻及证人到厅,共证其离婚而后娶,女士遂败诉;终诉诸民庭请撤婚或判离异, 而某不肯同意,仍败诉。经年之泡,而女士能不死哉!故为之传惜其才,悲其遇, 亦以揭世情,知史公之言不诬也。 孙竹青的不幸使母亲伤心,使继父“悲其遇,亦以揭世情”,也使我这毛孩 子初骇世情。在痛恨日本帝国侵略我国国土的同时,又因窥见国内社会黑暗之一 斑而心悸。 从铜梁到合川,到成都、到重庆青木关、到西安、到汉中、到银川、再到西 安......我随母亲四处逃亡流浪。常于梦里被举着刺刀的日本兵追赶得无穷尽地 奔跑,被逼到悬崖边时惊醒。这无疑是我五岁离开北平时,日本兵的刺刀挑开我 家行李、刺破我布娃娃留下的精神烙印。如今我们有条件出国旅游了,日本人民 也表示了对我国人民的友好,但若说起去日本旅游,感情上有抵触。是我心胸狭 隘吗?我总是忘不了侵略者的刺刀,炸弹,祖国被烧焦的土地,被血腥杀戮的几 千万同胞。。 在逃难的过程中,又不断接触到国内社会的黑暗和专制制度的残酷。 1942年母亲在陕西教育厅秘书室任统计员,母亲和我姐妹都住在西安市北药 王洞3 号姨妈家,姨妈此时在西安女师附小教书。1942年12月,姐姐已经十四岁 了,她要到南京投奔父亲,托姨妈一位来往敌我两区的行商朋友将她带去。日帝 战火渐逼陕西,潼关告急,西安人心惶惶,当时在银川宁夏省缉私处当处长的一 位李表舅,为我母亲谋得银川教育厅一职务,母亲就带着我和妹妹从西安去了银 川。 “黄河百害,惟富一套”银川是宁夏的省会,正处于黄河河套,与陕西、内 蒙、甘肃为邻。一片黄土高原,气候宜人,物产丰富,被誉为塞上江南,曾经是 西夏王朝的故土,如今在银川郊区还有许多西夏国王的陵墓。那时银川是军阀马 鸿逵的独立王国的首府。 初到银川,我们住在一个小宾馆里。见到的第一件新鲜事,是在宾馆厅里举 行的与伊斯兰教有关的一个活动。主持者阿訇是一个中年男子,穿着白色的袍子。 许多男女虔诚地膜拜在地。我和母亲、妹妹一旁好奇地观看 这时我已长成举止文雅的少女。我们在看讲经,哪知听经场中有人在偷偷地 看我们,没想到从此埋下了祸根。 不久,我们租了两间平房居住,我也到当地中学读书。这城市只有东西南北 两条大街,街不长,大街的两旁有一些小巷子。每天上学都穿城而过,市景尽收 眼底。 有天放学回家,只见大街两旁商店纷纷关门,行人匆匆退避小巷,一位老人 一把拽住还在东张西望的我,他说:“快躲开!马鸿逵的车过来了。”说着就拉 我走进小巷口。接着就听见马蹄踏踏,车铃叮当。原来是统治宁夏的土皇帝出街 了。豪华的马车在大街上威风地过来了,马车坐厢垂着帘子,穿着军装的自行车 卫队前呼后拥,一阵风似地过去了。行人复出,小声议论道:“今天马车里坐的 像是马鸿逵的姨太太。马鸿逵有五个姨太太,不知今天出来的是哪一个?”据说 最受宠的是五姨太,她原是北平唱戏的。我好奇地想看看这位神气十足的五姨太, 可人们说:“你还想看?躲还来不及呢。他们家占了一整条巷子,两头都站着警 卫。可别和他们沾边,要惹上了就要找你麻烦的。”我半信半疑,有天有意路过 马家胡同附近。只见宽阔的大巷子,果然两头巷口警卫森严,胡同地面干干净净, 不见一个行人。一道高墙内露出耸立着的鳞次栉比的高大平房的屋顶,我偷偷地 瞄了几眼,就赶快离开那个神秘瘮人的地方。 没几天,放学回家又走在那条大街上,街面一阵嘘声骚动,还以为又是马家 的马车出行了。可是商店没有关门,行人街边驻足观望。来声渐近,不是马蹄踏 踏,而是铁链铿锵,随声走来一队人:十多个荷枪的大兵押着两个赤身露体、浑 身是血,戴着手镣脚铐的青年人。他俩每迈出一步,镣铐就发出沉重的呻吟,走 过的马路上留下滴滴血印。人们说:“这两个犯人受的刑叫‘抽背花’,抽得越 是鲜血淋漓,越是有活的希望,这是花钱贿赂了打手才能得到的结果,如果‘抽 背花’不见血,血瘀在体内,必死无疑。”人们还说:“马鸿逵的刑法花样繁多, ‘老虎凳’是从犯人腿下垫砖,一直垫到腿与身子摺叠,腿被抻得痛苦难忍。还 有‘插竹签’将竹签从犯人指甲盖下面插进去,这十指连心的疼痛可想而知。” 什么犯人应受这些酷刑呢?无法典可查,全凭马家当权者的好恶而定。有他视为 洪水猛兽的共产党;有他心怀猜忌的国民党人员;有违反他利益的盗匪、贩毒者 以及不符合他心愿的人。其实最大的贩毒者是他马鸿逵本人,抢他买卖的人恐怕 就难逃酷刑了。老百性谈起这位土皇上,牙根都打颤,仿佛面对一个活阎王。 这些见闻,使我感到军阀统治下的野蛮落后,感到恐怖,但还没有危及到我, 我还是个贪玩的初中学生。星期日和同学们到近郊的果园去玩,那里满目青翠、 姹紫嫣红,令人陶醉。果园的主人渐渐和我们熟悉后,请我们吃瓜果。亮晶晶的 紫葡萄,甜蜜蜜的香瓜,水汪汪的西瓜,尽管吃,就是不能带走。银川地区不仅 瓜果多,一下雨,街旁的小沟水涨,不知从哪里还游来了许多小鱼,出锅的大米 饭油亮飘香。最具特色的是无烟煤,像黑色的宝石,亮晶晶的;易燃,无须木柴 引火,几张旧报纸就能点燃。银川沃土,得天独厚。 当西北风刮落枫叶,寒气袭人的一个傍晚,我将拣来的枫叶做书签,夹在小 说页码里,忽然门响。原来是表舅来了,妈妈立即给他沏茶,表舅说:“别沏了, 坐不住,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来银川住在小宾馆时,江静就被马家一名高级军 官看上了,人家经过多方打听,找到我来提亲。我说孩子才十三岁,还太小,可 人家不管这个,我担心要不答应他们就会来硬的。”妈妈说:“想起来了,准是 在宾馆他们开会,我们一旁观看时,种下的祸根。这里的人怎么这样霸道?”表 舅说:“远走高飞吧,到兰州去,离开马家地盘。”妈妈说:“哪天走!”表舅 说:“那个军官明天就等我回话呢!”母亲说:“哪怎么办?”我突然一阵颤栗, 明天,可怕的明天,如果真落到他们手里,那我的美梦就成泡影,我决不做五姨 太那种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我的理想是上学,长大,为多难的祖国做一番事业。 我惊慌地说:“表舅!您的缉私处不是属于中央吗?您还顶不住他们?”。表舅 说:“他们是军阀,中央的人和他们对立,他们也会暗害的。”我想起了在街头 看被“抽背花”的人游街时,有人就说过国民党的人若和他们闹矛盾,照样也挨 整。我急切地拉着表舅的手直摇:“哪就没办法啦!”妈妈也焦急地望着表舅。 表舅说:“别急,让我想想。”表舅吸着烟,时钟滴答滴答地响,每一秒钟都紧 张得像魔鬼就要冲进室内。 表舅忽然掐灭了烟头往地下一扔说道:“有一个办法,不过有点险。”妈妈 说:“讲吧!还能比把孩子送进虎口更可怕吗?”是呀!如果不屈从他们的意志, “老虎凳”“扎竹签”“抽背花”就等着啦!表舅说:“有辆走私的大车被我扣 下来了,那我就放了他们,让你们坐他们的车连夜过山。就怕遇上山里的土匪也 麻烦。”妈妈说:“真要遇上土匪把钱物都给他们,那也比在这里等着受人宰割 好!”妈妈那种走南闯北的泼辣劲出来了。表舅说:“你们先收拾一点简单的行 李,我一会儿就来。” 妈妈麻利地收拾了一些细软,让我和妹妹多穿戴点,大被包大箱子一概不带, 要逃跑得不显山不露水。个把钟头,表舅回来了,他说:“谈好了,把他们押车 的人扣下,让赶车的人带着货物和你们先走。他们同意,还说过山不怕,土匪买 他们的帐,听见是他们的车铃或信号也就不干扰他们了。你们现在就上我的马车。” 妈妈说:“我们走了,马家军官不就要找你的麻烦吗?”表舅说:“是呀!但他 们还不敢马上对我怎样?我先说今天没看见你们,大概是走亲戚去了。拖他几天, 然后我回重庆去,反正这里也非久留之地。”真佩服表舅的机智和胆量。 这是个月黑风高的初冬之夜,街坊已早关上了户门。我们娘仨轻轻地走出房 门,妈妈把门锁上。悄悄地溜上了表舅的停在街边的工作马车,表舅一直把们送 到远郊一个山角下,看我们上了大板车,他才离去。 马拉的大板车淹没在黑夜里,避开了公路,爬上人烟稀少的贺兰山,经验丰 富的车夫,居然能摸黑走山路,真了不起。大概是午夜了,车已爬上一个很高的 山顶,山风像野狼似地嚎叫。突然车夫唱起了“花儿”,宁夏的一种民歌,略带 凄凉而高亢,似乎与呼啸的山风相呼应,盘旋而上、而远......悠悠恍恍,我似 梦非梦地灵魂儿随歌声飘向远方,上天入地游荡......突然妈妈推醒我说:“别 睡着了,会着凉的。啊!妈妈真是我的庇护神。歌声、风声渐渐停了,夜空只有 几颗星星在眨眼睛,安静极了,没遇到土匪,莫非车夫那歌声就是给土匪的信号? :”是熟人,请勿搅扰。“爬过山头,银川已经被甩在山后。 夜更深沉,人困马乏,车夫说要找个住处,喂喂牲口,明早好赶路,说着、 走着,就看见前方有一点微弱的灯光,靠近它,靠近它......终于来到了一座孤 零零的茅屋。 一声狗吠,我们停住脚步,车夫喊道:“有人吗?”狗叫得更厉害了, 门咿呀地一声开了,开门的好像是个老农民,妈妈说:“老乡,我们是过路 的人,想在你家借宿一晚,就我和两个孩子,还有位赶大车的。”开门的农民头 发蓬乱,满脸胡子拉茬地,他让我们进入屋内,一股浓烈的浊气扑鼻而来,小油 灯昏暗,隐约可见炕上坐着一个女人,旁边躺着两个孩子。这位农民打量着我们, 表现惊讶地对我母亲说:“怎么黑天瞎火地走荒坡,不怕吗?”妈妈说:“我们 是逃难的,要到前面去赶班车。”他哪知道我们就是被官匪逼得落荒而逃的。他 将我们母女三人安排在这间房里,他和车夫到柴禾房歇息去了。 我们在路上已吃过干粮,现在感到很渴。妈妈对炕上的女人说:“我们想要 点水喝”女人没听懂:“啥?”母亲做出用杯子喝水的样子,她懂了,指指水缸, 母亲也明白了,自个拿起缸里的葫芦瓢舀了半瓢水,我们娘仨分着喝了。女人腾 出一半炕来,让给我们。我和妹妹头挨枕、就睡着,可母亲后来说她一夜辗转反 侧难以入眠。她提心吊胆地,老怕在这荒山野岭里,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越 想越睡不着,越感到虱子咬得她痒痒地难受。忽然她听到地上有走动声,又好像 凳子倒地了,接着发出咕隆咕隆的声音,她赶快坐起来,借窗棂透进的惨淡月光, 她看见地上有两头黑猪在到处乱拱寻找食物。哦!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看旁边 的女人毫无动静,肯定人家已习惯了这一切;看自己两个孩子睡得也很香,所幸 逃得快,有了这点安慰,她就不觉得与猪同住一屋的噁心了,挠挠痒,眼皮渐渐 睁不开了。 一阵鸡鸣,曙光初现。母亲叫醒两个女儿。也顾不得洗脸,拿出干的白面饼 子做早点。母亲见炕上那两个农家孩子爬起来盯着饼子,她马上掏出几个饼子给 了那女人,女人操着当地土话说:“呷呷!呷呷!”也就是谢谢的意思,母亲直 说:“不客气,我还要谢谢你们啦!” 车夫在门外喊道:“走啦!”母亲开门回答:“好啦!”男主人进来帮着拿 行李,母亲忙掏出几张钞票给他,他点了点头表示谢意!两个孩子也跑下地来送 我们,我这才发现他们赤身露体,女人一直没下炕,大概真是没有裤子穿,早听 人说过有的贫困农村缺衣少食,来了客人女人干脆不下炕,也许今天遇到的就是 这种情况。两头大黑猪倒是大大方方、摇摇摆摆送我们出了房门。 我们重新坐上敞蓬大车,阳光洒向山坡,伏地的发菜,像老太婆枯槁的头发, 被朔风、被车轮、被兽蹄蹂躏得乱七八糟,名贵的发菜怎么没有人来开发呢?肯 定这山石下面还有许多矿藏。太阳逐渐升高,照红了挂在刺丛中的酸枣,唤醒了 欢跳的野兔。我已经不再是只向往小人鱼姑娘故事中所描述的童话境界的小女孩 了,我已经是怀有理想、热爱祖国的少女。我已经从祖国的贫困中看见了它潜藏 的富裕。如何才能使贫穷而富裕的祖国强大、文明、安宁起来呢?路在哪里?我 思索着。 1948年我在北师大读书时,读到俄罗斯诗人涅克拉索夫的诗句:“俄罗斯, 伟大的母亲,你伟大而又渺小,你贫穷而又富裕。”时,旧日的情景跳入脑海, 使我无限感慨,我的祖国啊!你也是伟大而渺小,贫穷而富裕。这时,我已参加 了共产党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的学生运动,我为找到了改变祖国贫穷落后的道 路而决心投入全部生命,让亲爱的祖国容光焕发。 我和妈妈、小妹乘马车爬过贺兰山,来到黄河边。妈妈雇了个羊皮筏子,羊 皮筏子是把十二张掏空的吹足气的羊皮筒,绑在用竹竿扎成的方形架子上。这没 有船帮的一叶轻舟,载着我们一家人和简单的行李在惊涛逐浪的黄河上漂行。羊 皮筏子随波涛起伏,水接蓝天,真是“黄河之水天上来”,而我们仿佛也随波涛 到了天边。这壮观的情景,使我忘记了恐惧,为后来在人生的狂涛中挣扎,积蓄 了勇气与沉着。前些年曾赋诗忆此: 过黄河 小小皮筏无畏途 破涛劈浪任漂浮 白云轻舞涛击鼓 筏上女儿笑靥舒 跋山涉水后,我们到了兰州附近的码头,又转乘长途汽车,驰向兰州城。中 途歇店时的夜晚,同车的一个穿着军装的中年男人,乘母外出如厕返屋时,跟着 闯进我们的卧室,对母无礼地动手。母亲推搡他出门,但扭不过那个流氓。情急 之下,我突然迸发出一股牛劲,一下子冲过去,又嚷又打这个兵痞,小妹妹一旁 吓得大哭,我们母女二人大喊大叫,发挥无比的勇气,终于将兵痞推打出房门, 将门闩栓好,再用椅子顶住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人。 我们终于到达较文明的兰州市,这里四周环山,黄河从山脚流过,岸的另一 边就是繁华的兰州市区。在新建的黄河大铁桥旁,陈列着自明朝就开始建筑黄河 桥的老桥墩。这里也是黄河流域内富饶之地,盛产瓜果,尤其是华莱士瓜,也就 是现在的兰州蜜瓜又甜又脆。据说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中美联合对日作战期间, 美国副总统华莱士访华时带来的甜瓜种籽,在兰州培育成功,因而取名“华莱士 瓜”。家用饮水是从街上买来的一挑一挑的黄河水,经明矾搅拌后,泥沙才会沉 淀。 继父所在的北平师范大学已迁至兰州,改称西北师范学院。母亲在市中心 “兰园”附近贡元巷11号,租了院子里的一明两暗朝南的三间平房。“兰园”是 当时兰州的一个带有小广场和剧场的活动中心。我就进了家附近的志果中学,跳 班上高中一年级。我经常去“兰园”看中华旅行剧社演出的话剧,有《日出》、 《原野》、《雷雨》、《武则天》等。在这里我认识了许多朋友。认识了逃难到 兰州的著名诗人--——沙蕾,沙蕾的一首《哭亡女苏菲》深深感动了我,也许这 是使我走上热爱诗歌之路的起点;当然从小母亲教我读唐诗,也为我爱好诗歌奠 定了基础,使我至今能不加思索地背诵白居易的《长恨歌》。 1945年8 月15日,日本帝国主义投降了。我欣喜若狂,我走在街上,抚摩着 店铺门口悬挂的国旗,轻轻用脸贴它而过,仿佛它就是我受难的祖国,它从此就 要振兴起来。当时我在作文中写道:“秋,1945年的秋,遍地漫开秋之花,那金 色的是胜利的光芒;那红色的是为捍卫祖国争取正义的勇士们流下的鲜血,它们 永远不会褪色,永远存在于这红艳艳的花瓣上......” 自1931年九一八算起,整整抗战了14年,我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婴儿成长为饱 尝国难辛酸的少年。 哪知内战随之而起,打破了我立即返回北平的美梦。 我在兰州的第二学期,准备转学到西北师院附中,可是我的数学成绩差,就 请本校高我两级的男同学张守诚为我补课。 我常看见四五个男生在志果中学的操场上打篮球,他们都是高三的学生。其 中身段和运动姿态最优美的是张守诚,真想认识他。有天下课后,我推着自行车 到校门口等他,他推车出来了,我说:“我的自行车坏了,你能帮我修一下吗?” 他说:“可以,你先骑我的自行车走!”就这样我们相识了。我请他补数学, 他答应了。他每天下课后按时到贡元巷11号我家为我补数学,还帮妈妈干家务活, 如登高换电灯泡、钉钉子啦,清洗水缸啦!妈妈很喜欢他。他不爱说话,为人随 和、诚恳、认真。每天补课,互相坐得很近,我只用一半的心听他讲解数学题, 一半的心沉醉在他的气息中。他那北方语系的男中音,浑厚、悦耳,给我一种淳 朴、温厚的感觉;他那和自己一样微微上翘的叶型眼眸流露着诚实、坚毅、温和 的神情;他端正的鼻梁和红润中厚的嘴唇显示着他的正直、健康和忠厚。我感到 了他从外表到内心的完美,我此刻何等幸福。“x+y 的平方等于什么?”他提问。 “哦!”我没有回答出来,脸红了。守诚告诉了我答案,并说:“你要不认 真学,我就不来了。”我忙说:“我一定好好学!”我将胡思乱想赶快轰到一边, 认真地听他讲解,他是个严肃的人,我必须认真听课,千万不能让他看不起。 有个星期天我到他家去找他,正好碰见他提着球鞋去修理,我更感到他不是 个华而不实的公子哥儿。其实他的家在当时兰州来说是富有的,他住在叔叔家, 他叔叔是位建筑师,自己设计建造了一座小洋楼,很漂亮。他的父亲是铁路系统 的一位总工程师,经常随铁路建设迁移住处;他的哥哥、姐姐们或在国外或在国 内大学教书。我到他家时,他正和几个叔伯弟妹们玩扑克牌,我不会玩,在一旁 观战。看到他妹妹亲昵地靠着他,我真羡慕。 他有几次为我补课过夜晚九时,校舍大门已闭,他翻墙入校,因此学校给他 记大过一次,但他没有中断到我家来。时光荏苒,期末考试,他依然名列前茅, 我则于1946年春转入兰州师院附中上高一下学期。我的理科功课还是跟不上,在 师院附中呆不下去了,又不好意思回志果中学,于是托姨母在西安帮我找学校, 母亲也同意,我准备离开兰州了。 临别时守诚对我说:“下学期我高中毕业了,就去上海读书,你能等我吗?” “爱情”摊牌了,这正是我所盼望的。我说:“当然。”他给了我一张4 寸 的旧照片,他奶奶坐着,他爸爸立在奶奶身旁,5 岁的他依在奶奶的膝前。照片 背后工整地写着密密麻麻的字:“萍:(我学名已改钟海萍)这是五岁时,祖母、 父亲带我在哈尔滨家里照的,当时祖母曾经说过:‘能看见小迟(守诚小名)成 家立业,我就放心了。’这是祖母喜欢我的表现,然而已逝去十四年了,这正象 征着‘年与时驰,意与日去’也正勉励着时代中的青年儿女要发奋图强,自力更 生,所以为了二百年受压迫的祖国,为了她老人家对我的期望,自己的前途和您 的将来,有三点是我必须实现的,同时也希望您也如此。‘奋力于学业的进长’ ‘注意道德的培养’‘锻炼强健的体魄’只要有恒心很容易办到,我相信我自己, 也相信你。守诚1946。4 ,3 。”多么诚挚的爱情,多么正直的品德,然而萍于 1950年在所谓的“革命英雄”的诱惑下,背离了他深沉的感情,也造成终生的遗 憾与痛苦,但宽厚的他没有恨我。守诚离开兰州后,去了上海考入商船学校学航 海,我们频频书信来往。 1957年我被划成右派后,他也没有歧视我,他每次来北京出差,就来看我, 关心我的进步和家庭幸福。当我改正后,他对我作出的工作成绩,总是予以鼓励。 1983年我写的京剧剧本《雪映古城》公演后,我向他报了喜讯,他回复了我 一首长诗: 回首三十七年前,初恋热血涌心间。兰州送别终身憾,四载飞鸿字字甜。 刻苦攻读淞沪滩,志向钟海搭蓬帆。千金追逐无意染,一心怀念贡元欢。 风雷战鼓换人间,更悉知音红若仙,自醒落后猛追赶,参军宣誓党旗前。 金陵五月春风暖,喜接来函句句酸。组织关心石沉海,儿女情长莫强难。 一声令下攻台湾,上舰昼夜练兵繁。年年立功接海报,只怨喜报无处传。 海上健儿登体坛,进京受阅北海边。念念不忘旧时恋,见了静妹更为难。 六岁重逢虽恨晚,同志情长无邪念。不是手足胜手足,岁岁进京愿相见。 革命路途难平坦,等闲白了少年冠。现实并非如梦幻,《雪映古城》喜上演。 1991年,我主创的电视剧《曹雪芹》在全国播出后,曾寄给他两份剪报,他 回信曰:“江静:你好!向你们取得新的成就祝贺!这个剧本我想在海外也会有 相当的价值,研究红学的人很多,一定也会对研究曹雪芹有兴趣……向你祝贺成 就的同时,也祝贺你六十大寿,祝你有一个幸福美满的晚年!守诚五月七日] 1998年元旦左右,他夫人小罗来电话告知我:他们夫妇一起来北京看望守诚 病危的母亲,我准备去看他们,恰逢我二儿子建一也在病危之际,等我抽空拟去 看他们时,在电话中他夫人突然哭了说:“他、他走了。大年夜胰腺炎急性发作, 大夫当时只当心脏病诊治耽误了。”啊!我眼前一片空白,再也听不见他那永远 温和的声音,再也看不到他那永远坦诚的眼神,别了,永远的守诚。感谢你一生 对我的诚挚友谊,尤其令我感动的是你的夫人和你的孩子,也对我那么友好,没 有嫉妒,没有轻蔑,在你去世后,小罗还送给我装满了这些年你和你们一家人照 片的相册,他们是你的一部分,也体现了你高尚的品德。。我去青岛办事时,特 地去你家看望,当时你夫人去国外探望女儿了,只见到你的大儿子,他热忱地接 待了我,又拿出你们海军潜校为你举行的隆重祭奠之材料:在一张表明你工作范 围的辽阔海疆图上印上你威武英俊的军装照片,领花是底上有颗大星。因为是黑 白复印件,不知星底是什么颜色,我从来没有问过你的军衔,只知道你是训练潜 水艇部队的教官,不管你的地位高低,你都永远是我敬爱的人。海校的记念图上 还有一首醒目的祭词: 心存经纬海天阔 誉满海疆伟功业 力搏碧涛壮英姿 魂归大海慰忠烈 海校对你的盛誉,表明了你为建设祖国的海军立下了丰功伟业,你真正身体 力行实现了你青年时代的诺言:“为了200 年受压迫的祖国、奋力图强、自力更 生”,坚持做到了“奋力于学业的进长”“注意道德的培养”“锻炼强健的体魄” 终生献身建设海军潜水艇的事业,为祖国力博碧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你的英名长存。人们敬重你。我更敬重你,不仅因为你从始至终保持了对我的友 谊;在我多灾多难的日子里,也不断得到你的关怀。更敬重你像一颗不灭的恒星, 无论是风雨如晦,还是雨过天晴,你永远默默地发光。在漫长的人生道路上我接 触到和看到许多心灵龌龊的人,对比之下更感受到你的高尚,你的真情,你的真 纯,你的真诚。由于我的幼稚,我的轻率,我错误的选择,害得自己从生活中永 远失去了你,我只能永远仰望你的光芒,永远怀念你,我的守诚,我永远的初恋。 我在西安上了一学期后,还是想母亲,1946年秋就又回到了兰州,上了兰州 大学附属高中二年极上学期。 1947初又离开兰州去西安高中上高二下学期学时,正好“中华旅行剧团”也 要去西安,我就与他们搭伴同行。路过天水市,剧团被要求留下为天水市市民演 出一周。剧团拟上演《武则天》,可缺乏饰演上官婉儿的演员,团长戴涯,让我 试试,我大胆地答应了。剧中我要唱首悲歌,歌词大略记得:“乾坤颠倒,四海 萧萧,休管谁家天下,薄命女都是俎上菜肴,况祖父年高,竟做了含冤新鬼长安 道,峻岭高高,歧路迢迢,悠悠生死恨,何时消?何时消?泪湿红绫袄。”一星 期的演出居然顶下来了,团长戴涯认为我可造就为演员,让我参加剧团长期当演 员,可我说我还要升学去,拒绝了这次早入社会的机会。在这次演出中也出了些 笑话。演出期间,居然有观众给我写了封约会信,团内的青年演员帮我回了封信 :一张白纸上只画了一个鼻子。我觉得这帮年轻人既单纯又调皮,他们后来大部 分都参加了革命,其中还有后来成为总政歌舞团著名歌唱家的寇家伦。2003年夏 我去看望了寇家伦,他已瘫痪在床,尚值得欣慰的是他的妻子刘英,也是我志果 中学的同学,对他照顾细致。 团长戴涯在北京解放后加入人民艺术剧院,反右时被打成右派,已去世。 在窑洞宿舍里,在通铺上,我们每人枕旁有一盏油灯。有带罩的小马灯,有 如蜡烛形的玻璃小油灯,开始我用的就是后一种。为了装饰它,我们在油灯的下 面灌上染进蓝墨水或红墨水的水,上面一半才是浅黄色的煤油。有个晚上,我看 小说睡着了,手碰翻了油灯,烧着了被子,有同学喊起来了,我才醒来,忙扑火 擦油,好险啦!我再也不敢用这种漂亮的小油灯了,换了能挡风能变光焰大小的 有密封灯罩的小马灯。十几年后我被划成右派,下放豆各庄和一担石沟时,我还 一直保留这个小马灯近50年。如今几番搬家,再也找不见了,但它时常在我的眼 前出现,那荧荧的灯光啊!曾经照亮过我调皮的童年,也照亮过我挣扎在“改造” 中崎岖的山道。 课余,常和同学爬到塬顶去玩,那里山花红似火,麦浪绿如海。有次我和同 学将已成熟的麦粒摘下来,用手搓掉皮,吃起来还很筋刀。正在我们淘气时,农 民大喊起来:“不准糟蹋麦子!”吓得我们撒开脚丫子就跑。在山坡上还拾到过 一根孔雀毛,这是我有的第一根漂亮的羽毛。在塬上了望四周,还能看到远处秦 岭逶迤雄伟的轮廓。少陵塬西部十华里左右为神禾塬。两塬之间是樊川,是西汉 开国功臣樊哙的封地,故名樊川。唐代诗人杜牧就是樊川人,他有本诗集名《樊 川集》。附近还有纪念杜甫旅居长安的杜公祠。樊川流水清澈,同学们到这里来 洗澡、洗衣服。樊川有几个唐代的大寺院:香积寺、华严寺、兴教寺等,它们保 留了祖国的文化。 在兴国中学我第一次吃到了“粗粮”。有个月我把伙食费花亏了,怎么办? 不好意思再向姨妈要钱,同学告诉我,可以去吃收钱少的粗粮食堂。于是我 在这个二等食堂里第一次吃到了玉米面做的团子,没有想到还真香,本身自来的 甜味特别适合我的口味,不知为什么人们将它降格为“粗粮”。劳动改造中也是 以食玉米面窝头为主,但感觉已非当年,反而因为天天吃它,又使人们怀念起白 面馒头和大米饭了。在我们劳改队中,悄悄传唱出这么一首歌:“窝窝头呀!窝 窝头,见了你就发愁……”1958年大跃进时,“马上要进入共产主义了”的论调 大肆张扬,于是舆论又奢谈起“高粱、 玉米只做饲料和工业用料,人民天天吃细粮。“高调未喑,全国人民已陷入 饥饿。直到改革开放后,将以”阶级斗争为纲“改为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经 济生活才真正好转,粮食年年丰产,玉米面窝头没有被贬为下等食物,反而挖掘 出它珍贵的价值,成为人民喜食的点心。 母亲在西安时,带我和姐姐去过几次离西安五十华里的临潼华 清池沐浴。华清池院内有一尊汉白玉的丰腴的杨贵妃立体塑像,浴池有单间 也有公用大池。池水清澈,温暖适度,滑腻腻的,真体会到“温泉水暖洗凝脂” 了。每次来沐浴,如临其境地体会到杨贵妃传奇的故事。 华清池后山是有名的骊山,半山中有块大石壁,传说当时蒋介石被张学良、 杨虎臣追捕时,他藏在这块大石壁后,免遭枪杀。于是人们说是骊山老母掩护了 蒋介石,在此立了个碑亭,名“蒙难亭”。解放后改名为“捉蒋亭”,现在称为 “兵谏亭”。这个碑亭亭名的变化,也折射出历史的演变。 长安啊!你这座古城滋润了我人生的少年时期。 长安。从纪元前一千多年西周开始,周武王在此建都,此后历经12个王朝, 在此建都。留下了许多名扬千古的遗迹,有的存在于诗文中,如杜牧的《阿房宫 赋》,白居易的《长恨歌》;如今仍能供游人凭吊的有名噪全球的秦始皇的《兵 马俑》;唐朝的《大雁塔》、《小雁塔》,尤其是流传千古的唐代绝色佳人杨贵 妃沐浴过的《华清池》。现在保留完好的厚厚的城墙是明朝的。这些遗迹都成为 脍炙人口的旅游胜地。2002年我曾故地重游,瞻仰这些古迹,比儿时更多地了解 了长安,也更多的了解了祖国悠久的文化。 长安城内外还有许多唐代留下的寺庙,它们都是祖国古文化的历史见证。文 革中遭到破坏,现大部分修葺。 长安有许多风味小吃:羊肉泡馍享誉全国;老厚老厚的发面锅盔饼纯香而有 嚼头(做这种饼合面时,不断地加干面粉);脍炙人口的酸辣凉河漏,以及独一 无二的“稠酒”。唐代的大诗人李白的《将进酒》一诗中,吟哦的“会须一饮三 百杯”“斗酒十千恣欢谑”,大概喝的就是这种稠酒。 长安!你给了我欢乐的中小学时代!古老的城墙上又留下了我们小姐妹多少 嬉戏追逐的足迹。兴国中学清新的风里飘荡着我奔跑在高原上的笑声。长安啊! 愿你悠古的文化源远流长。 在西安我们家附近有个莲湖公园,我和表弟妹常去玩。公园门外地摊上的各 种剑侠小人书,我几乎读遍了,丰富了我的想象力。一进公园大门口,就是汪精 卫、陈璧君这对汉奸夫妇的跪像,凡进门的人都向他们吐唾沫。可就在1942年左 右,全家从广播中听到钟健魂当上了南京日伪警备司令部警卫三师的师长,“钟 健魂”,这不是我父亲名字吗?这消息磨灭了我对父亲的怀念,激起了姐姐要去 大义灭亲的念头。姐姐说:“父亲曾经说我长到十二岁就接她去他身边上学,我 已十四岁了,我要去南京看父亲。”妈妈不同意她去,她执意要去。正好姨妈有 位来往后方和沦陷区做买卖的好朋友梁伯伯,就托梁伯伯带她去了南京父亲那里。 而我则一直跟着母亲,直到全国解放后,我才明白真相。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