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欲登殿堂,先进孝堂 ●上大学——倪萍说者无意,冯巩听者有心 ●年轻的教师发现大牌明星冯巩听课时乖得像个大男孩 ●首次参加国际学术会议的笑星一上台就甩了个“包袱”一个念头,悄悄地在 他的脑际萌生了。 这也许是飞鸟随风衔来的一颗籽儿,或许他的脑宇深处原本即有那么一粒让早 霜打蔫了的嫩芽。总之,这细芽儿猝然复苏,瞬间便长成了一株壮实的小树,占据 了他的全部思维空间…… 冯巩想要读书。 这是1989 年秋,正值他说相声拍电视最走红最火爆的当口。新闻媒介迅即以 重大新闻的标题透露这一消息,套上醒目大字标题:“冯巩上大学”、“‘那五’ 去拿文凭了”、“笑星喜入学府门,牛群冯巩话缘由”…… 一时间,冯巩上学这件事成了圈里圈外的议论热点,评说和猜测各种各样,不 少关心喜爱他的观众还寄来了一封封信,就他欲上大学读书一事发表自己的见解, 巨是劝阻的居多。 冯巩倒有点发懵了:怎么,我才有了点上学的意思,就成了一场辩论会的焦点 啦?那咱也发表个意见吧,他就写了一篇《学无止境》的文章,发在一份发行量很 大的报纸上。 可人们还不停地说道此事,冯巩去哪,仍有朋友和热心观众围着他,认真地向 他陈述、剖析放弃说相声拍电影的黄金时节去读书的弊端,弄得冯巩有点哭笑不得, 有时不得不预先声明,“今儿聚会,咱只叙友情,不谈别的,好吗?”冯巩想读书 的念头,源自倪萍的一句话。那是1988 年拍《那五》的时候。 谢添为拍好《那五》,拉起了一个强大的演员阵容,有张帆、倪萍、李丁、唐 远之、李文华、牛振华、牛群、史可夫等一大批优秀演员和笑星,而主角冯巩,那 时只是算初进山门的小沙弥。那“众星拱月”的架势摆着,哪一颗“星星”也比这 细眉一弯的“新月”要亮闪得多。 冯巩很快便发觉自己的劣势了。对作品和角色的理解,他总是具体和局部方面 考虑得多,总体和全局上把握不准;重视语言是否精采,动作表情有无不当,而疏 于能动地把握住人物内心的表现。 他很羡慕那些理论根底扎实,艺术修养深厚的演员。怎么人家一下就抓住了人 物性格特征,表演起来就那么轻松自如,从容不迫,举手投足,一个眼神,一段特 写,都那么入情入理,玩儿得跟真的一样呢? 他尤其敬服与他配戏的倪萍。当时倪萍主演了《雪城》、《山菊花》、《祁连 山回声》等多部影视片,获过金鹰奖的最佳女配角奖,可名气还不很大。她在《那 五》中演那五的妻子贾凤魁。初次与她合戏,冯巩便瞧出她那扎实的表演功底了。 为了拍好贾凤魁在新婚之夜悲喜交加的矛盾复杂的心态,倪萍坚持在拍摄时不 用药水,要自己流出真实的眼泪。她手搭床沿,垂脸敛眉了一会儿,稍稍拾起脸来, 就见眼眶里已噙满亮晶晶的泪珠,轻轻地说声“开始吧”。 摄像机就抓紧时机,拍下了这组极真切动人的镜头。 一旁候戏的冯巩一击掌,嘿!这科班出身的就是不一样,真棒! 倪萍笑着接话:“你有兴趣也去科班一回。”冯巩心头一震,“是啊,咱何不 也‘科班’一回。可如今事儿太多,就怕……”这次偶然的对话,触发了冯巩读书 的意愿。而后,谢添及其他几位影视朋友也和他一起商讨了学习深造的问题,都认 为他该去读书。 1989 年初,冯巩暗暗打定了主意——去读书! 他找了牛群。他认为这是一个重大抉择,须和牛哥商量,两人是搭档,是亲哥 们,又有很相似的曲折多难的生活经历。冯巩希望牛群能和他一块去求学。 “牛哥,这两年咱上的节目多,演出多,我越来越觉得有种危机感,咱这点文 化水准生活积累,怕就要挤空挤干了,弄不好就成了一块没用的牙膏壳。你想:不 再学点新知识,补充点新装备,能行吗?”牛群本非等闲之辈,在军内有“才子” 的雅称。其父是位知识分子型的高级干部,是位30 年代参加革命的老前辈,1961 年去世前是天津财经学院院长。姓牛属牛的牛群是牛家的老末,以孺子牛自谓的父 亲把小儿子的姓名叫作“牛群”,意为“咱家已有一群牛,该画个休止符了”。 牛群自小在知识环境中熏陶,虽因“文革”未能上大学,但好学肯钻研已成习 惯,每年总要花费500 多元订阅书报杂志。他能写会演,曾连续在全军系统的文艺 竞赛中获得几次一等奖,《领导·冒号》使他声名大振。和冯巩搭档后,两人趣味 相投,珠联壁合,已有许多次携手创作和同台献艺的成功之举。 冯巩的一番肺腑之言,也叩动了牛群久藏未了的夙愿,当下他便连声叫好, “这是清醒之药,上上之策!冯巩,这一着棋想得好,及时。没说的,我虽比你痴 长几岁,肚里货色也掏得差不多了,确该让老牛添点草料了。”冯巩见牛哥赞同此 议,不觉来了情绪,把自己的谋划说了,“我打听了,今年中央戏剧学院戏文系要 开一个进修班,专业科目很不错,正适合咱们学的。”“行,就上‘中戏’了!” 牛群爽快地说。 两人分别向中央广播艺术团和北京军区政治部呈交了求学报告,而后抓紧时间 复习了功课,便去投考。 结果,两人都录取了。 这样,冯巩自1977 年天津纺织技校毕业后,时隔12 年,又走进了艺术院校 的大门。 冯巩自小读书就十分聪明,每次考试成绩在班里都排在前几名,小学毕业考试 竟五门课考了五个100 分。上初中,他的兴趣广泛,稍后又专注于相声艺术,但也 未影响其学业,考试成绩依然很好,但当时的社会现实摆在面前,上大学是绝不可 能的,因几个哥哥姐姐都下放了,他的最好前途是留城工作,而当初能进工厂就非 常幸运了。他初中毕业后,就作出以后当工人的打算,进了纺织技工学校,毕业出 来就进纺织机械厂当一名钳工。所以,作为一名出色的相声演员,冯巩的个人学历 上,最高学历便是“纺织技工学校中技毕业”。 当然,冯巩在走上相声艺术之路后,一直坚持自学中国古典文学,读唐诗宋词, 读唐传奇元杂剧,自十四五岁起他便尝试着创作相声段子,十几年下来,他创作的 文字少说也有几十万。然而,冯巩看到了,整个社会的文化程度都在提高,人们欣 赏水准也越来越高,自己不能总停留在那个原有的基点上。不行,那将会被时代淘 汰的! 应该说,是危机感催促着冯巩再次走进了学校的大门。 他这一步棋无疑走对了。 1989 年,初秋时节,北京凉风习习,来自全国各地的几十万莘莘学子,怀揣 一张入学通知书,或是刚度过一个欢快的暑期,走进了各大专院校的校门,开始了 他们的紧张而不乏乐趣的校园生活。 这一天,座落在北京东城区东棉花胡同的中央戏剧学院,悄然走进了两个人们 很觉面熟的人。年轻漂亮的表演系一年级新生们眼最尖,老远就乐呵呵地叫喊过去, “嗨,是冯巩、牛群吧?怎么,上‘中戏’来上表演课啦?”冯巩朝那些学生们扬 了扬手,“活到老,学到老嘛。”整座校园都乐了。 中央戏剧学院可是中国艺术院校的头一块牌子呵。自1950 年4 月20 日建立 以来,已培养造就了话剧、影视专业的表演、导演、舞美、戏剧理论和创作方面的 各种人才数千人。田华、李婉芬、李祥、简肇强、李玉茹、徐松子、游本昌、李法 曾、李邦禹、姜文、吕丽萍、丛珊、王洁实、巩俐、蔡国庆……好大一批曾经走红 和正在走红的戏剧影视舞台明星,都曾在这所学校求学,深造。有位艺术界人士曾 说,没有中央戏剧学院,中国当代艺术史得改写许多章节,这可是一句大实话。 就是冲着这个,冯巩才选中了上“中戏”的。 走进了戏文系影视编导进修班教室,来自全国各地的同学们都乐呵呵地迎上来, 握手问候,作自我介绍,气氛欢快热烈。 久违校园生活的冯巩在同学们的问候和簇拥之中,心情格外高兴,但听了他们 的一些恭维之词,又颇为不安,真诚地说: “能结识这么多新朋友,真是特别高兴。各位都是行家高手,已经硕果累累; 咱是初进山门,得向各位师兄叩拜,希望以后不吝赐教,多多关照。”他说的也是 实话。他进的这个班是带有专业研究性质的。同班同学大多原已读过专业艺术院校, 并在艺术创作上有实践经验和造诣的人才。为此课程设置不同于普通本科班,既有 高深的理论课,也强调从理论到实践的融会贯通。一年的学习期限内,他们要学戏 剧发展史与现代戏剧、悲喜剧艺术、影视发展概论、中外影视艺术流派、中外戏剧 特征、现代影视艺术状况、民族文化与时代潮流、现代摄影技术、影视剪裁、剧情 与人物塑造、中国传统戏剧美学、结构戏剧、生活与创作、编与导等等几十门课和 研究专题。为了完成课程,系里采用强化教学法,除节假日,其他时间排得满满的。 每天八节课,上午理论学术讲课,下午观摩实习,晚上还有必不可少的作业。 冯巩这还是头一回正儿八经地系统学习戏剧理论,课程量之大令他暗暗吃惊。 他不比那些读过艺术院校的同学,不少课目还得从零开始学起呢。好在冯巩有天生 不怕难的秉性,越紧张苦累,越富有挑战意味。他就越来劲。 开学不久,他就把自己学习的进程节奏调整好了。 一个名演员在座下听课,尤其是以嘴上功夫擅长的冯巩坐在那里,对那些讲课 的年轻讲师、副教授来说,不啻是一种考验呢。他们起先讲课总有些拘谨,心里忐 忑不安,我这笨拙的口舌,人家会听我说吗?可是见下面那位赫赫有名的笑星此时 坐着,倒像一个十分乖巧的大男孩,睁一双眼望着老师,一副求知若渴的神态,他 们的心神才安稳下来,从容他讲下去了。 冯巩也确是把自己当作了一名起点低的学生来要求的。除了认真听课、完成作 业,他还在课下拜同学为师,不时地向他们请教,提问探讨。他这种由衷的求教和 孜孜不倦的学习态度,令同学们都十分感动和敬佩,也都乐意和他平等交换学术意 见,共同探讨感兴趣的问题。 读书难,难在时间不够用。冯巩下决心要花一年时间静下心来好好读书,可他 总也清静不下来。各地的演出邀请络绎不绝,各种会议通知连绵不断,还有如中国 人民大学等院校也时常要请他去文学系讲课,还有厂矿企业界的朋友……他只能耗 费许多口舌,婉言谢绝了。 但也有不少是推辞不了的,或是不能推辞的。“六一”儿童节整个下午和晚上, 他要与孩子们联欢。他是三所小学的校外辅导员,亏谁也不能亏了孩子们!他所敬 重的戏剧界前辈欧阳予倩先生的文集出版有困难,他积极组织并参加义演;南方发 生特大洪涝灾害,他加入赈灾义演团体;上海举办国际相声交流演播,关系到中国 相声的声誉问题,他不能不去。为了不耽误课程,他和牛群星期六下午飞抵上海, 晚上参加演出,星期天再返回北京,星期一早上又端端正正地坐在教室里听课了。 付出多少辛劳,就能收获多少欢乐。 学以致用,是冯巩下决心读书的根本目的。一年的课堂理论读完了,接下去的 实习课,冯巩便参加了《离婚合同》的拍摄。在两个多月的拍摄期间,他抓住间隙, 在研究角色塑造的同时,又从理论角度对自己扮演的人物进行剖析,写出了两万馀 字的毕业论文《论〈离婚合同〉人物的塑造》,这篇以自己的表演实践为依据,又 系统地给予理论探讨的论文,立意新颖,构思独特,指导老师读后给予了高度评价, 在题目上侧写了个大大的“优”字。 作为毕业作业,冯巩编了单本电视剧《无处藏身》,反响很不错。圈内朋友说, 嗨,冯巩一年的书没白读! 1990 年底,中国国际电视剧研讨会在重庆举行。这是中国电视艺术界的一次 盛会,有美国、前苏联、新加坡、日本、德国等国度的近百名外国同行欢聚一堂, 交流体会,切磋技艺,谋求发展。 冯巩因在电视剧《那五》中的成功表演,被特邀到会,还特别写明要他大会发 言。收到邀请信时,他正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便想,乖乖,这不是摆着个大考场 让我去应考吗?那么多国内国外的电视界名家高手坐着,听我发言,说差了,还不 让人家耻笑? 他想,既然敢赴考场,就得拿出真本领。于是认认真真地拟出一篇数千字的稿 子,题目就叫《我演那五》。 参加会议这天,冯巩充分利用自己的特长,一上台就甩出一个“包袱”: “刚才咱们的女编剧发言很精采,很有感染力,赢得了男士们的热烈掌声。这 对我的压力很大。我想如果在座的女士多一些的话,我也可能会有她那样的礼遇的。” 话音未落,下面便爆出了掌声和笑声。 冯巩便在活跃的气氛中,津津有味地谈起了“那五”。他从对“那五”这一旧 时代落魄八旗子弟的人物形象,谈到历史和现实的呼应,旧人物的现实感,旧故事 的启迪意义。又谈了“那五”的独具韵味的性格特征,既带着喜剧色彩,又充满悲 剧涵义。而后便从自己一个相声演员如何演电视剧的角度,剖解从相声到电视表演 的异同和融台,谈自己的切身感受和追求目标…… 他把刚从“中戏”学来的理论,融会在演“那五”的体验之中,谈得娓娓动听, 头头是道,令一群电视界行家意趣大增,很受启发。等冯巩说完,众人报以热烈的 掌声。 会间休息时,一些意犹未尽的同行朋友便聚拢来,和冯巩探讨电视剧的艺术特 性了。 有位美国导演问道:“您认为导和演是什么关系?你演那五时是什么感觉?” 这可是个复杂而又棘手的问题。专家论证起来能写一本厚书。冯巩想了想,巧妙地 应对过去,“我认为导演就像汽车的电机,演员是汽车的发动机,须要电机启动, 发动机才能运转起来……至于我么,演那五时我还没有发动机,坐的是电瓶车……” 这比喻形象生动,又谦虚有度,使大家开怀大笑。 一位新加坡导演曾看过冯巩在新加坡的演出,还读过不少有关他的新闻报道, 就把话题转到他上学的事上了,“听说冯先生放弃演艺业,在中央戏剧学院深造, 不知意在何谋?”冯巩没想到外国同行也很关心他的读书问题,便将一肚子憋了很 久的话吐了出来: “我进中央戏剧学院读书,目的不是为拿文凭镀金,也不是为求得书香门第后 裔的心理平衡,而是一次决定艺术生命和前途的慎重抉择。人的自然生命是由健康 状态决定的,而艺术生命却是由空间和时间共同构成的。扩展和延长艺术生命的时 空,是我读书深造的主导动机。 “自然生命与艺术生命的疏离与不同步,构成了我们每个艺术家人生命运的悲 喜剧。艺术生命的质量取决于艺术家对自己艺术发展的设计、把握程度。要勇于向 自己挑战,和自己过不去。自觉超越人类自满自恋的先天弱点,把艺术生命牢牢抓 在自己手中,从根本上避免艺术生命的萎缩和退化。 “就我而言,艺术生命的外时空由戏剧、电视、电影、广播、文学等等组成, 因此要将自己投放到这当中去,进行多栖的艺术探索实践、开掘自己的艺术资源, 为自己的艺术生命创造一个宽广的外时空环境。而艺术生命的内时空建构于自身。 就像一块勤于耕种的地,需要不断地施放肥料,吸收有机养分,不断完美与外时空 的联结对位,丰富自我的艺术修养……”直站在旁边细细观察着冯巩的中国电视剧 制作中心的导演王岚,等冯巩说完就走过来,握着他的手,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 “你上学和没上学,就是不一样呵。”听了导演的话,冯巩顿生一种被人理解的愉 悦,“嘿,有您这句话,咱这一年书读得值了!”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