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海风是腥的,海风也是甜的 ●冯国璋为冯家订了“国家海禁开,东方大事起”十字排辈规定 ●冯家遇大声地回答德皇威廉二世,“不,我是中国人!” ●因为买外国油漆受了窝囊气,冯家遇发誓办起了中国第一家油漆厂 ●冯海山悄悄渡海去了香港,又拿起了画笔 ●冯巩的香港、新加坡、日本之行 ●他在台湾见着了张学良 1909 年,即宣统元年,50 岁的冯国璋被清廷委以军咨府军咨使的要职。 这一职务相当于陆军参谋长,要负责全国军队驻扎、调防、军事演习等重大事 务。 同年10 月23 日,冯国璋作为清政府创办军事学校和培养军事人才的先导者 和大功臣,又被委以考试陆军留学毕业生主考大臣。 在这一年,冯国璋为《冯氏家谱》重修作了序言,并规定今后冯氏家庭以“国 家海禁开,东方大事起”十字为排辈次序。 冯国璋作为起首的“国”字辈。 他的五个儿子为“家”字辈,分别取名为家遂、家迪、家遇、家迈、家周。 而孙辈从“海”字辈,有海岱、海嵊、海岩、海 、海岛、海 等。 曾孙辈本也该从“禁”字,但因政治气候和社会环境所迫,只能违逆祖上的遗 训,以示与“反动家庭决裂”。所以到冯巩这一辈孩子就不再以“禁”字排辈了。 而到了冯巩的下一代,则又接着“开”字的顺序取名,冯巩的儿子就叫作“冯开诚”。 应该说,早年身为清廷大臣的冯国璋能为其族人后代订出“国家海禁开,东方 大事起”这十个字,可以称得上是很有政治远见的,是积极进步的。 冯国璋一生由一介书生而入武林,读文史后再习军事。在他所处那个时代,经 历了数次战争,其中亲自参与的就有中日甲午战争和八国联军入侵进京等战事;中 国作为战败国,付出了割地赔款、签订丧权辱国条约的沉重代价。作为一个有着远 大抱负的中国一代知识分子,或是身为一名有强烈民族自尊心的军事将领,冯国璋 曾以其深刻的思考和敏锐的见解,屡屡向上司和清廷进言,并且一直身体力行地为 “国家海禁开,东方大事起”这一宏愿而尽心尽力。 冯国璋当时已深切地感知,一个自诩为泱泱大国的国家,由于数百年来闭关锁 国,夜郎自大,国力早已衰败不堪,远远落后于西方列强一大截了。 他两次东渡扶桑,从那个自明治维新以来变得强悍起来的国度中,发现了一条 中国富强昌盛,再树雄姿的可行之路,那就是打破海禁,引进外国的先进思想和科 学技术,让国人重新认识自我,认识世界。 但其时其势,这位汉族的清廷重臣也有与当年李鸿章相似的忧虑和顾忌,眼看 着京城里那个冥顽不化的满清朝廷,还有早已腐败不堪的各级衙门地方官吏,落后 的农桑耕作制和淤堵不扬的贸易商业,还有几乎空白的现代工业……这副积重难返 的烂摊子,就决定了真正要在东方这块古老的土地上形成“大事起”的强盛之势, 非一朝一代人所能办到的。 因此,冯国璋把希望放在了儿孙辈身上。 1903 年,在他44 岁时,奉清廷之命,与满族军官铁良、凤山再度赴日本考 察军事,回国后任练兵处军学司正使兼北洋速成武备学堂督办。督办之职如现今之 校长,是个掌有实权的职位。 就在这年,他的第三个儿子冯家遇考入了由他任督办的北洋速成武备学堂。 冯家遇生于1888 年,考入学堂这年仅15 岁。他前面有两个哥哥,忠厚敦实 的家遂奉父命在河间老家诗经村奉养祖母、母亲,顾守家宅;家迪自幼体弱多病, 不能外出做事;而后面的两个弟弟家迈、家周还没出世呢,所以,冯国璋就极为器 重这第三子家遇,决意要调教成国家之栋材。 冯家遇聪明好学,且性格刚倔,好胜心极强。进入学堂后,便以一名普通学员 的姿态勤奋学习各科学业,从不依仗父亲的名势。进校很久,同学中竟无人知悉这 个瘦瘦巴巴的小青年竟是冯督办所钟爱的三公子。 这年寒冬,家遇所在的班练习骑术。冯家遇虽是其中最年幼的一员,却勇力过 人,争先骑上一匹白马,未等那蒙古族教员吩咐骑马要诀,便一抖缰绳,乘马在尚 残留片片积雪的操场上飞驰。 谁想那马跑得兴起,到操场尽头竟收不住步伐,而那头正好有几位身穿锦袍的 武官大员徐步走来,丝毫未顾及急奔而至的白马。 就在那马眼看要撞上路人的紧急关头,骑在马背上的冯家遇猛地用双手紧紧勒 住缰绳,使那白马在霎那间耸起前腿,直立而起,并愤然发出吁咴咴的嘶声。 行人居然就是本学堂督办大人冯国璋和他的僚属。这位受了惊的上司一仰脸, 望见了那匹踡前腿直立而起的白马,也认出了那位莽撞而勇敢的骑士就是他的三小 子,不由地转惊为喜,大声道:“嗨,小子,真棒!”这以后,莽小子立马惊督办 的小故事就在这所学堂传开了。冯家遇这个尚属少年的将门之子便开始引起众人的 关注。他们毫无例外都猜测,即使不靠其父督办的提携,单凭冯家遇那聪明和勇猛 劲儿,将来准是个统领千军的将帅之才。 但人们的预测都错了。三年后,冯家遇以优异成绩从武备学堂毕业,即考上留 学生,渡海去了德国柏林工学院,攻读化学冶金专业去了。 北洋武备学堂内分设日文和德文两门外语课程。不知为什么,两度出使去日本 的冯国璋偏给儿子选择了德文班,其后又让冯家遇考德国学校。其中缘故也不难猜 测。日本虽然也已强盛,但它的成长也仅是汲取了西方列强的先进文化和科技,不 过是学了别人而已。中国要强盛,就不必从日本去拿二手货,直接去西方学来更好! 1906 年4 月,18 岁的冯家遇和一个姓张的德文班同学,乘坐德国远洋邮轮, 飘洋过海,登上了那个高傲自负的德意志帝国的国土,开始了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四 年留学生生涯。 柏林工学院,是当时德国最有名的一所大学,这里集结了众多的科学家、教授, 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化工冶金等重要工业的优秀人才,成了维系德奥帝国先进军事装 备的重要支柱。 置身于海外列强的国土上,年轻的冯家三少爷品尝到了一个懦弱之国的臣民在 强悍帝国不得不忍气吞声的苦涩滋味。耻辱感反激发出一个有骨气中国人的奋发精 神。冯家遇成了他所在那个班上最用功的人,连德国严厉有名的教授也不得不惊服 这个中国小伙子的聪明好学。他们甚至觉得有必要把这个东方人留在德国,让这颗 聪明智慧的脑袋为德意志民族效力。 但是,冯家遇有自己的主见和抱负,他一心想的是如何回国施展自己的才能。 这一决心因一件偶然之事就愈加铁定了。 这年的5 月1 日,正是欧洲大陆最美的时节,柏林工学院放了一天假,大学生 们都结伙去游公园。柏林市内有几座漂亮的公园,里面绿草如茵,高树参夭,花坛 中鲜花盛开,满园飘逸着丁香和玫瑰的芳香。 冯家遇和几个同学漫步在春光明媚的花圃小径上,心情十分畅快。忽然,公园 的某处传来乐队的奏乐声。随行中一同学便笑道:是德皇威廉二世出游来了。 原来此时德国宫廷礼仪,凡德皇至某地,必由乐队奏乐,吹响号角,有特定的 德皇号曲;若皇后单独赴会,则有皇后号曲:还有德皇与皇后同时到达的合曲。 几个留学生好奇地去看德皇和皇后究竟是什么模样。他们在一个不大的草场上 见着了那一对统治德国的君主。在冯家遇看来,那德皇威廉二世留着浓密的胡须, 目光如锥,不苟言笑,威严有过而慈祥不足;那位皇后面容消瘦苍白,看上去难说 有几分姿色…… 他正暗自寻思着,不想隔十几步远坐在一张舒适高背椅上的皇后抬起手臂,微 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头,意思是让他走过去。 在围观的人群中,身材高大面容俊秀的东方青年冯家遇大概是很引人注目的, 所以才招致那位皇后的好奇和青睐。但冯家遇却不乐意了,因为那皇后是用勾手指 叫他,在他看来就像在招呼一条驯服的小狗。他故作不解,没动弹。 稍顷,就有一个满身披挂的皇家卫士走过来,和颜悦色地说:“德皇和皇后陛 下请你过去谈谈。”冯家遇这才慢慢走过去,挺直了身子站在那对德国最高统治者 面前。 德皇一脸傲慢,没有一丝笑意,说话时拖腔拖调的,“你是日本人吧?”冯家 遇一听,又觉不舒服,即用纯熟的德语大声回覆:“不,我是中国人,是大清帝国 派来读书的学生。”德皇哦了一声,与皇后对了对眼,脸上稍有了些笑意,“看起 来你还很年轻,德语说得很好么,你在德国要好好学,因为德意志是世界上最优秀 的民族,这里一切都是最好的,记住,以后回去后不要给德国丢脸!”这话顿时让 冯家遇窝了一肚火。凭什么你要说不给德国丢脸?咱是中国人,好好学是为咱中国 人,关你德国皇帝屁事? 公园邂遇德皇一事使冯家遇十分震惊,以致终生铭志,念念不忘,并对他此后 的志向抱负产生重大影响。他曾数次与儿女们提及此事,谆谆言道: “到了人家外国,你才真正感到国家弱了,就被人瞧不起,咱们中国人,要在 西方列强面前挺胸直腰,堂堂正正,就得下狠劲把国家治理好,真正强盛起来。” 海外的留学生活是十分艰苦的。清廷虽给一点补助金,可哪里够开销? 冯家遇虽有个做大官的父亲,但冯国璋早有儿女成人须自立的铁定家规,从不 寄给一个铜子儿,要吃要住,还要攒下钱买专业书籍,几年内冯家遇买了大量的本 专业著述,以备日后选用,这些书足够一辆马车拉的。 在大学学习的后期,他们去了德国最有名的克掳伯钢铁厂实习。在这家由最富 有的犹太资本家开办的有十万工人的大厂区实习,经常要去操作现场做一些繁重的 活儿。这在德国式教育中是必不可少的。由于饮食太差,加上气候不适应,同学张 某得了肺病。他先还撑着瞒着不吭声,后来咳得历害,咳出血了才不得不去医院, 却已晚了,肺痨已是晚期,拖不多久就死了。 冯家遇眼看着这位广东籍的同学好友死于肺疾,将年轻的生命抛置在异国他乡, 一个美丽的强国梦破碎了,真是悲痛交加,难以言说。他和姓张的同学在保定北洋 速成武备学堂时就同在德文班,彼此十分要好,志趣相投,又一同出洋留学。两人 同住一个简陋宿舍,同吃一份面包,怀有相同的理想,要为中国振兴干一番大事业。 却不曾料到他因为饥寒贫病而早早弃世,只遗给了挚友一番酸涩痛楚的肺腑之言… … 掩埋了好友不久,冯家遇发觉自己也染上了肺病,长咳不止。德国医生诊断后, 用十分严厉的口吻告诫他,立即中止学业,赶紧去埃及尼罗河边休养治疗一年。 要治疗一年?还非得到北非那些著名的疗养胜地去?钱呢?还有更金贵的时间! 难道让我把整整一年的功夫都花在晒太阳、泡海水上面吗? 冯家遇知道自己无法按德国医生吩咐的去做。万般无奈,他只得放弃了即将完 成的学业,拖着病乏的身子回到了阔别四年的祖国。 此时是公元1910 年,宣统二年。中国这块浸淫了数千年帝制皇权威势的土壤 上已堆满了反叛的柴禾,反满清倡共和的呼声越来越强烈。南方,由孙中山、黄兴 等革命先驱组织的武装起义一次又一次地爆发;在北京及北方诸省,朝野内外一片 混乱,相互防范,相互倾轧,而如袁世凯之流的野心勃勃者则窥伺以搏。以上各种 迹象都可看出,清廷的日子不会长了。 冯家遇回国后稍事休养了一段日子,身体渐好,就按自己的志愿,进了直隶省 兵工厂,当了一名帮办,相当于副厂长。 年仅22 岁的冯帮办初进自己国家的兵工厂,还带着一腔热情和美好的意愿, 想象着自己可以好好地为国效劳,把兵工厂办得有声有色,成为国内一流的工业基 地,但不多久现实却给了他一个莫大的嘲讽。 这座名为兵工厂的厂子,实际上只是个稍像样一点的铁匠铺,不要说自己设计 制造兵器,就连较先进的枪炮都不能修理。机器简陋,人才奇缺不提,就是担任主 管的那几位满汉官吏,也是不学无术,只知弄权舞弊,中饱私囊。 那位脑满肠肥的督办除了捞取私利,从不管厂里生产情况,收到冯家遇几次递 呈的改进工厂的建议,都轻易搁置在一旁,还以讥言报之。在这家兵工厂,冯家遇 竟成了受冷遇受孤立的人。喝了一肚子洋墨水,怀了满腔爱国热情一心要报效祖国 的冯家遇,碰了多次壁后,深知再靠这样的腐败朝廷,中国是无望了,后来他就离 开了直隶省兵工厂,开始酝酿自己筹办实业工厂的规划。 自1915 年始,冯家遇走上了工商实业界,先后创办了保定电灯公司、天津恒 源纱厂、天津大陆银行、大城银行和天津东方油漆厂等。在他几十年的实业生涯中, 投入最多且办得最出色的是东方油漆厂。 创办油漆厂的起因是为买几桶油漆而引发的一场争端。 大约是1920 年春夏间,冯家遇在天津建造一幢住宅,一天他急需几桶油漆用 于门窗涂刷,便去一家德国商行购买,时值周六下午,那家商行的伙计,一个略会 叽咕几句德语的中国二毛子摆出一副傲慢的架式,说该商行规定周六下午一般不售 货,除非是与商行关系亲密的西方商人和官府权贵。 性格倔强的冯家遇一听便暴怒了,用一口流利的德语狠狠骂了一通,然后脚一 跺,发誓道:“我自个儿办个油漆厂,看你们这帮恶狗还能傲气几天!”当时说的 是气话,回家后冯家遇仔细一想,才知真要办成油漆厂,难度是极大的。 开办最大的难处是资金。其时冯国璋刚去世不久,因原先替冯家操持产业的管 事贪心捞钱,办完老爷子的丧事后一结算家产,竟处处亏耗,无钱可养冯家后人了。 幸亏冯家遇看出破绽,找人封账查核,查出漏洞,管事不得不吐出贪污的大笔资产。 靠着这笔钱,冯氏五兄弟和其他眷亲有了生活着落。但冯家遇想办油漆厂,拿 大笔资金投资单靠遗产这点钱是不够的。他只得去找合伙人,找了两个合伙人,即 陈菽良、孙润甫;合伙人也没多少钱,最后冯家遇用全部家产作了抵押,从他本人 有股份的大陆银行借了五万元钱,统共约六七万元作了开办油漆厂的资金。厂址就 在他自家住屋旁的一块空地上。 东方油漆厂,这爿东方第一家油漆工厂就是这样创办起来的。时隔半个多世纪, 座落在天津这个华北最大的商埠和工业城市东部的全国最大的油漆生产厂,以灯塔 牌油漆驰名世界,在国内销量一直稳居首位,在该厂的厂史记载中,创办人即明明 白白地写着“陈安甫”三个字。这“陈安甫”是陈菽良、冯树安(家遇的字)、孙 润甫三人的合名。 很难相信,中国第一家油漆厂的第一批合格产品,会是一个学机械铸造专业的 人调试成的。这首批“国货”的油漆,有个奇怪的注册商标:猫牌。 油漆罐上印着一只瞪着两只机灵眼睛的小猫。 猫牌的来历有个小小的趣味故事。 憋着一肚对外国油漆(洋漆)的怨愤,冯家遇倾尽家资办起了油漆厂。 厂房盖起来了,制罐车间、磨油车间、熬油车间、成品车间都按部就班建成了, 连工人和管事的都招齐了。可临到要开工了,冯家遇才想起,自己连怎么配制油漆 的生产过程都不懂,甚至也没见过,怎么生产法呵! 他在德国学的是化学冶金专业,回国后也一直跟机械冶造打交道,搞油漆完全 是门外汉。其时国内还没有一家油漆厂,连找个点瞧一瞧门道都不行。 亲友们都劝他算了,办什么厂不好,非得办这油漆厂? 倔性格的冯家遇却不肯作罢。他打听到天津有位出国留学回来的教授,姓刘, 学的就是这一专业,便登门去拜访,又把刘教授请进家,热情款待一番,请他讲讲 油漆生产的基本知识。冯家遇像个小学生似的坐着听讲,因为他学的化学冶金专业 跟油漆多少有点沾边,所以很快就懂了些门道。 冯家遇下决心干了。 冯家遇把他配制油漆的试验室安在自家的书房里。把书房内的书籍、字画、笔 砚之类统统搬开,又找来许多废玻璃瓶罐和一些借来的实验仪器用具,把个书房充 塞得满满的,他向家人宣告,在他调制油漆期间,任何人不得擅入他的“实验室”。 那些天,冯家遇如痴迷了一般成日成夜地关在自己的“实验室”里,凭着刚学 来的一点基本知识,照着借来的几本简易的油漆专业书,一次次地调试配方。他不 光忘了吃饭,每天用餐时总得家人在门外催过几遍,才勉强走出来吃一点,然后赶 紧又钻进那屋里了,连睡觉也没有记性了。有一回早上妻子敲门让他出来吃早饭, 冯家遇走出来揉揉布满血丝的眼睛,竟问,天亮了么?我还没来得及睡呢。妻子又 好笑又心疼,你不会看钟点吗?可那屋里的座钟几天没上发条,早停了…… 年轻气盛的冯家遇,在他的“实验室”足足呆了几十天,终于凭着自己的韧劲 和一颗聪明的脑袋,借用几本普通的技术书籍,和临时学的一点基本知识,苦熬苦 干,把合格的油漆产品配制出来了。 成功的喜悦让冯家遇如过节一般开心。他让妻子为自己换去那身满是油污的衣 衫,好好地喝了一回酒,然后倒床酣睡。等他醒来,揉开惺忪的眼睛,却见桌上盛 置油漆成品的瓷碗倾倒了。猩红色的油漆从桌面流下,淌在地板上,积了一大滩了。 冯家遇大为光火,心想哪个家人这么大胆,敢撞入他的书房作下这等祸祟。正 要兴师问罪,却见他心爱的花猫,怯怯地伏在桌子脚旁……原来是花猫惹下的祸水。 由此事故触发灵感,冯家遇就将东方油漆厂的首批产品商标定作了“猫牌”。 经过数年努力,“猫牌”国产油漆终于打开了销路,在全国十几个省市都有代 销,连新疆甘肃云南都有较大的销量。其质量可靠,售价公道,成了外国油漆强有 力的竞争对手,打响了国产名牌油漆的旗号。 东方油漆厂在抗战时期,因日军封锁了太平洋马六甲海峡的商运通道,断了原 料来源,几乎造成停产歇业,为了维持工厂生存和数百名工人的生计,冯家遇决定 将库存的一些原料省着用,限量生产,仅以维持厂家不垮、工人不散为准。在这艰 难的八年中,冯家遇时常得靠变卖家私以贴垫油漆厂的亏损。好容易才熬过了最困 难的年头。 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抗战胜利后,国民党接管天津的大员们整天只把心思用 在营私舞弊打内战上,将天津当作了他们的钱财库和淫乐窝,根本不顾及民众疾苦 和民族工业,东方油漆厂依然是朝不保夕,难以发展。 此时,冯家遇已年及花甲,患有严重的胃病和其他疾病,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创 办的油漆厂这么不死不活的模样,他失望至极。这位年轻时便有鸿图在胸,立志创 业,以实业拯救颓败国势的留学生,经历了满清朝廷、军阀割据、日伪时期和国民 党政府四个时期,结果没有一个政府鼓励支持民族工业,重视以工业增强国力基础, 走向强国之路。 在绝境中,冯家遇忽然看到了一线希望,他听说了共产党的一些政策宣传,其 中就有重视民族工业之说。所以冯家遇在共产党解放天津之前,就对当时主持油漆 厂的大儿子说:“看来办工业还得靠共产党。”天津解放后,因为有较雄厚的工业 基础,加上有王光英等民族资本家的努力和共产党干部的支持鼓励,整个城市的工 业生产很快就恢复和发展了。 东方油漆厂也如愿以偿,厂里来了党的干部,新政府拨给了工厂添置设备和购 买原料的贷款。生产很快就上去了。三年内产量和销路都创了历史最高水平。 但是众所周知,解放初期过激的斗争和接踵而至的运动,也开始挫伤那些热心 爱国的人们。三反五反运动中,工作组只凭主观想象,就把东方油漆厂当作了“大 老虎”来打,强令冯家遇、冯海 交待偷税漏税,偷工减料等“严重罪行”。 冯家遇此时已年老多病,面对这种莫名其妙的指责,真是辩说不清,服罪不能, 一惊一气就病倒了,去医院一检查,是严重的胃穿孔,须立即手术治疗。 但这个个性刚强的老人却拒绝手术。他躺在病床上摇头说:“不用了,让我死 吧。”没几天,冯家遇就去世了,终年65 岁。 此后经严格核算、检查,东方油漆厂没有一分钱的偷漏税,至于偷工减料也难 以立罪,工作组最后仅以核查成品罐装油漆,其中一听份量差了几克论罪,给东方 油漆厂安上个“基本守法户”,以示它不是很清白无辜的。 顺便说一句,当时天津被查的私人厂家没有一家是“完全守法户”。 冯家遇的一生经历,可以说是中国第一代留学生回国发展民族工业的奋斗历史 的缩影,海外世界很精采,海外世界也很惊险,很让人积怨积恨。 冯家遇留学德国四年多,期间他也周游了法、英、奥等国。他惊服西方列强那 强盛的创造能力和那种民族的自强精神,同时也十分痛恨那些国家鄙视他国的做慢 秉性。 冯家遇这位留学生,回国后便再也不穿西装,也不说洋话,整日是长袍马褂瓜 皮帽,手执线装古书。他认为欲强己国,必先自尊自爱,因而,这位脾气固执的留 德学生竟让自己的儿女们读私塾,读四书五经,尊孔子礼。他还给后代留下三条戒 律: 第一,不能在租界购置房产,谋求外国保护;第二,不许出洋读书,娶外国老 婆;第三,女人不能戴钻石戒指,因钻石戒指最昂贵,而且都是从外国进口的…… 儿女们都严格遵守着他立下的戒律。他们都呆在国内受高等教育,在此之前已 在自家的私塾里将四书五经孔孟之道背得滚瓜烂熟;但他们在国内选择的大学又多 是外国人开办主持的名牌大学,如燕京、辅仁、育德、南开等,而且多注重选读实 用专业,并如其父一般精通德、英、法、俄等国语言。如长子冯海 读北平辅仁大 学化学系,接受德国教授严格的教育,精晓本专业,会德、英、法、日等数国文字, 毕业后进东方油漆厂主持技术工作,成为父亲的得力助手和接替人。 冯家遇一生正值连年战乱、民不聊生、国势颓败、屡遭他国侵略掠夺之时,因 而其受的教育和处事经略总处在矛盾交织之中。他热爱自己的祖国,欲其强盛,又 怨其民不争,其政无能;他叹服西方的先进科技和工业水平,却厌恨西方列强的政 治文化和强权政策;他办实业为振兴民族工业,却不屑与官僚政客合作;要生产国 产油漆,却不得不从德国进口原料…… 冯家遇几十年办实业,投入资金最多耗费心血最多的是东方油漆厂,但这爿厂 始终未有大起色,直到40 年代末也不过是个几十万资产数百工人的中型工厂。他 一生不愿与官家合作,抗战期间,日伪华北军政委员会主席王克敏,原是冯国璋的 嫡系部下,他几次邀冯家遇出山做大官,冯均力辞,以黄胆水涂脸以示疾病缠身, 不能出门。此事曾见诸于报端。共产党接管天津后,老先生一反常态,积极支持配 合,参加一些工商界会议,与共产党领导人商议拯救天津实业之大计……但最后又 在失望和沮丧中默默死去,没留一句有关他此生经历几代朝政理该告诫后人的临终 嘱言。 冯巩出生时,他的爷爷已故去数年。幼小时,他偶而从父亲与伯父叔叔们的交 谈中得知一点爷爷的旧事。有时他独自在堂屋凝望那帧挂在堂中的已逝老人不苟言 笑的照片,感觉自己很渴望与这位脾气刚烈固执的爷爷说说话,听他讲讲出国留洋 读书,与德皇见面的有趣故事。外国是个啥样子?家里这么多伯父叔叔,还有同是 辅仁大学毕业的父母,都没出过国,没见过德国那个街上连一张纸屑都没有的柏林 城,这是爷爷生前说过的,还有伦敦那座著名的大桥,巴黎的凯旋门,还有爷爷去 实习做过工的德国最大的工厂克掳伯钢铁厂…… 海外,对尚在童年的冯巩来说是个虚渺而又不可捉摸的字眼,并且充满着神秘 和惊险感。家门外不远就是流贯天津的那条叫海河的河流。他时常在夏日里去海河 游泳,捉鱼,有时玩着玩着就发了愣,脑子里忽然就想:这海河外面就是大海,大 海的那边是什么地方呢?我能不能从海河游泳出去,一直游呵游呵,游到那里去玩 玩呢? 可是当某一天,他忽然听说,他的十三叔冯海山去了香港了,他竟没有一点兴 奋,而是有某种凄惶和失落感。 这是1973 年,因为林彪“自我爆炸”,“文革”的热浪稍稍有点平息。 冯海山和一个华侨的女儿结了婚。由于那时负责侨务工作的叶剑英的热心帮助, 他和妻子终于办妥了移居香港的手续,离开了冯家世世代代生息和繁衍的这块古老 土地。 冯海山走得很急,很隐密,甚至都没跟天津这边的亲友们打个招呼,因为那时 经常会有突如其来的风浪,万一泄出此事,让哪个阶级斗争觉悟高的局外人去捅一 下,就可能再也去不成了。 那天冯巩去北京马季老师处学相声,照往常一样又去东单三条36 号居民大院。 可原先几个叔叔住的那间小屋,只剩下十四叔冯海岳一人了,孤零零的。他见了冯 巩,只是苦涩地一笑。 晚上,冯巩睡在曾是十三叔海山睡的那张床上,脑子里总是想着十三叔那张很 少有笑容的脸:短短的板寸头,眼角和额头有几道与他不足30 岁的年龄不相称的 深纹。原先床头摞得很高的书都没了,只剩下一副用旧木料拼制的简易书架,如剔 除了血肉的兽骨,还有墙上贴的一幅松鹰图也没了,那是十三叔前两年画的,是他 的得意之作…… 冯巩很想问问十四叔海岳,十三叔为什么要到香港去?那儿好吗?听说那边资 本主义花花世界里,富人享福,穷人很吃苦的。十三叔去那儿,算是富人还是当个 穷人? 少年人想不通这道理,也不敢发问。他看十四叔,还有小六姑小九姑她们自大 哥一走,也都失魂落魄似的。 还是父亲给他解答了这道难题。“海山这也是被逼上梁山呵。这几年他家祸灾 不断,父母死了,前些日子海岭又疯疯癫癫了,最后竟自杀了,弄得远远近近的人 都用鄙视的眼光瞧他们。海山海岳他们都是有艺术才华的青年,绘画和装裱方面都 有专长。可偏让他们整天敲铁皮,干那种毫无创造价值的粗活,而且还得常听别人 喝斥、批判。你说这日子能熬到白头吗?唉,他们也是冯家的后代,也遭了罪了!” 冯海山到了香港,有了施展自己艺术才华的较好条件,经过几年的潜心磨练,他的 绘画水平提高了许多,终于开始向外界展露他的艺术。他先后在香港、日本、澳大 利亚、美国等地区和国家举办了个人画展,赢得诸多艺苑高手的称道,认为其国画 源出先师风骨,又独添一己异彩,形成了独特风格。 冯海山在香港生存其实也不容易,为了生活和艺术前途,他还须给初学画者作 指寻,教习作,以增加点收入贴补家用。另外他还以自己曾研究多年的气功用作教 学,满足当地气功爱好者的需求,也获得一些经济来源。 几年后,渐渐在香港立稳足跟的冯海山,又帮海岳办了手续,把他接到了香港。 这时海岳的装裱艺术才有了施展的天地。数年后,他有了“著名装裱技师”的美号。 当时《星岛晚报》还以“冯国璋嫡孙冯海岳装裱技术誉满艺坛”为题发表了长篇报 道。冯海岳在其兄的帮助下,打开了他的装裱艺术的天地,为许多慕名而来的香港、 台湾,以及东南亚、欧美、日本等地的收藏家的古旧字画及现代书画,进行了修复 和装裱。他后来还创办了香港中承中国艺术中心。祖国大陆政策开放后,冯海岳又 数次回到老家,为祖国大陆的艺术家的书画装裱,或是介绍作品到海外开画展,做 了许多有益于艺术发展与交流的工作。 冯海山于几年前移居去了澳大利亚。他去那个位于南半球的国度,是被那儿的 美丽恬静的自然风光所吸引。据说现年已届半百的冯海山渐渐由绘画和气功而移情 于佛学,潜心攻读佛学著作,并吃素行善,做了一名在家带发修行的居士。 远在大海那一端修身念佛的冯海山的这种“彻悟”,其根源是否还是几十年前 的那场巨祸,便不得而知了。 幼小时那个蔚蓝色的梦,忽有一天就轻易地实现了。不过他不是游泳游出大海 的,是彼音737 飞机的巨大翅翼把他带出去了。 1984 年4 月,冯巩刚调进中国广播说唱团,就随同由马季为团长的“中国广 播艺术团曲艺相声演唱团”赴港演出。 起程前,他们在密云水库的骆驼宾馆进行了40 天的封闭式排练,冯巩和刘伟 准备了好几段相声:《拍手歌》、《生活的强者》、《家乡的歌》、《约会》、《 旅行家》等,一个个精雕细刻,背得滚瓜烂熟。 毕竟是头一回到香港。那香港虽说是中国国土,可咱老祖宗无能,把它割租给 大英帝国,去那儿得费很大劲儿,一点儿也不比到别的国家容易。1984年,祖国大 陆和香港还没正式通航,北京的飞机得在广州降落,再乘火车经深圳过关,才能进 香港,光是排着长队办理入境手续就得等几个小时。 终于乘车驰入了那个世界著名的东方大港。车进香港闹市区时,正值夜色已浓, 夜香港的景致特别诱人,一幢幢摩天高楼拔地而立,如携手并肩的巨人;五光十色 的霓虹灯闪烁异彩,将夜色描画得妖烧无比;大街上川流不息的汽车让人觉得置身 于奔腾的江河;还有那些衣着新颖得体的男女,琳琅满目的商店…… 那时的北京及祖国大陆的其他城市才开始加快改革步伐,高楼大厦才开始设计 图纸,或刚刚打下一排奠基的钢桩。香港那风采四溢的市容自然就让初次赴港的冯 巩大开眼界,感叹不已。同是中国的土地,一样是说中国话的华夏子孙,只是因为 人家稳稳定定地搞了几十年经济建设,不像祖国大陆上老是“革命”,老是“运动”, 把一次次良机错过了,把一个个人都弄得意懒心灰了…… 当然,感叹归感叹,冯巩忐忑不安的还是演出问题。虽说节目准备了不少,也 很熟练,可他怎么说也是个初出茅庐的新手,嫩得很。香港人只晓得侯宝林、马季、 姜昆,有谁知道冯巩?还有,香港人都说广东话,没有多少能说标准国语的,谁会 爱听相声? 所以,刚在宾馆住下,冯巩就向马季老师探探口风了。 马季呵呵一笑,细眯了眼对爱徒说:“甭吊着心,京剧、相声的根在祖国大陆, 北京的相声是最正宗最棒的。香港人都想瞧瞧啥是正宗的相声艺术呢!前年我和侯 先生来香港,算是投石问路,没料想引起了轰动,这回咱们这套精兵良将有备而来, 不轰动一下才怪呢,放心大胆地上台吧。”真让马季说着了,祖国大陆的相声果然 在香港引发了一场旋风,连日里大报小报消息,连篇累牍地介绍著名演员和祖国大 陆相声发展的繁荣状况,八场的演出门票早已订购一空。到首演这天,香港大剧院 门前挤满了等着退票的人,其中不少是希望能有机会一睹祖国大陆著名笑星丰采的。 冯巩的担心确是多馀的,他以为在马季、姜昆、李文华等众多名家之中,他在 香港人眼底只是无名小辈,可没想到他们两个年轻人一上场,观众的掌声却格外热 烈,说完相声退场时,掌声便如炸雷一般。 这使冯巩深受感动。他联想到1981 年初次在首都体育馆演出差点被撵下场的 尴尬情景,深感祖国大陆和香港两地观众截然不同的价值观念:一是重资格信权威, 敬慕既定成就者;一是注重实际,奖掖后生,鼓励后来居上。 无疑地是后一种对社会进步和人才培养更有益处! 在祖国大陆尚无名气的冯巩、刘伟的相声表演,竟引起香港观众和新闻媒介的 极大兴趣。连续有报道对他俩的表演表示赞赏,“刘伟热情、潇洒、声情并茂;冯 巩幽默、含畜,憨中见智。一曲《家乡的歌》、一段《旅游家》带我们游历了整个 世界……”港人认为,他们是继马季、姜昆之后的又一对优秀的相声演员,前程远 大。 可这时祖国大陆许多观众还不知道冯巩这名儿呢! 1986 年12 月,冯巩又随团去了新加坡演出。这是他的又一次渡海艺术交流 活动。 与首次香港之行不同的是,此时的冯巩已凭着春节晚会的一段《虎年说虎》, 赢得全国亿万观众的赞誉,作为新星的名气已如日中天了,所以,这次去新加坡便 更觉压力重。因为你是明星呵! 新加坡,这个位于东南亚的美丽岛国,弹丸之地,270 多万人口,眼下竟建成 世界第二大港,成为亚洲四小龙之一,国力强盛,人民安居乐业。在这个华裔人口 占70%以上的国家,敬重和继承中华传统文化己成为良好的社会风尚,京剧、相声 等都是新加坡人极喜爱的艺术门类,新加坡有“相声新风学会”,除了专业相声演 员,业馀相声爱好者不下千人。因而作为中国最著名的相声艺术团体首次访新,自 然会引起不小的轰动。 中国广播艺术团抵新后,当地的《新闻报》、《海峡时报》、《联合早报》、 《联合晚报》等报刊以及一些电视台、电台争先恐后地对中国相声演员首次抵新演 出作了大量的报道。冯巩的成名之作《虎年说虎》已早在新加坡播放过,所以对他 的评价文章特别多,采访记者络绎不绝。他外出走动一下,很快就被人们认出来, 热情的新加坡人纷纷向他问候,请他合影和签名留念。令他很惊讶的是新加坡人的 文明礼貌程度。问候声是那样彬彬有礼,即使一大群年轻人簇拥着他,也显得温文 尔雅,既热情又大方,请他签名时会自动排成队,绝没有内地那种热情得让人难堪、 受不了的场面。跟香港比较,新加坡人的文化艺术修养更高。香港人爱热闹,看电 影看演出都是冲着名人去的;看相声演出是看新奇看热闹为多;而新加坡人则把相 声当成一门真正的艺术来欣赏,对幽默的理解很透彻,听得很仔细,认真,有些相 声语言在中国观众中间反应不大,他们倒可以品尝得津津有味。1991 年3 月和同 年9 月,冯巩再次赴香港和新加坡演出;1992 年9 月,他又随团第三次到香港; 1993 年4 月第三次赴新加坡演出。后几次渡海演出,冯巩已是名扬海内外的大牌 明星了,和初次去香港的心境感触已不尽相似了。香港演出,依然那么火爆,那么 受欢迎。香港人对演艺日臻完美的冯巩十分敬崇,献花、签名、合影、请吃饭,令 冯巩应接不暇。但于此热烈欢快中也有不安和不快。 冯巩随团到香港、新加坡,都由中国官方有关机构安排住宿和活动,他们为节 省开支,三人住一间房,又集体用膳,集体外出参观或游览。一些香港演艺圈的朋 友去冯巩处,见他们三人挤住一间,便觉不可思议,“怎么,大陆最有名的相声演 员就这待遇?”听说冯巩这位国家一级演员基本工资仅有180 多元,在办公楼排演 厅隔出一小间住了六年时,港人惊诧不已,“真是难以想象他们便热情地邀请冯巩 去吃饭,去逛商场,吃最高档的菜,选购最昂贵的衣物。香港朋友们热情,慷慨, 他们的皮夹子塞得满满的是一沓沓的港币或美元。他们用自信的手指头麻利地点钞 票付款。那种时刻冯巩便常看出他们坦然自信的脸上还流动着富足的得意。 这使他总有某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觉得内心的某一处被触痛了。在这里,内 地演员为什么不能住单人包房?内地演员为啥不能开私人宴会?内地演员为什么不 能潇洒大方地出入高级酒店、商行,总让别人来关照,施舍一般地赠与,让别人装 一肚子得意拿眼小瞧你们?…… 冯巩不想折了自己的腰板,因为此时他的腰板不姓冯,而姓“中国”。 他是代表着960 万平方公里国土上的11 亿人的,真正是举足轻重了。对纷至 沓来的邀请和馈赠,他或坦然接受,或婉言谢绝。去酒楼应酬,他经常抢先付帐, 别人送了礼物,他非回赠一份不可,虽然他腰包里人民币不很多,但他仍坦然出手, 毫无窘涩,因为他是祖国大陆一个有着强烈的自尊自爱感情的人! 有一件小事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某晚,香港大剧院。演出已经开始,冯巩立于舞台一侧候场,因舞台监督指挥 失误,负责拉幕的职员一时手忙脚乱,顾不上拉幕了。 冯巩见状,立即上去帮忙。这种事,他在大陆做惯了,冯巩自开始登台演出到 成为著名笑星,爱帮人干活的脾性一直不改。 不料他一插手帮忙,反使那位职员十分地张惶不安,满脸歉疚,用恳求的口吻 让冯巩不必劳累费心。另一侧的主办人也赶紧过来劝阻冯巩,“冯先生,对不起, 请让我们自己来,对不起,怎么能让冯先生……”在香港,名分、地位是极讲究的, 艺术家就是艺术家,应格守身份,别降格做与艺术家无关系的事;普通职员则做自 己份内工作。当然,一个职员也可凭自己的潜在才能争取做艺术家、教授,甚或总 经理,但到那时你就不再是普通职员,再不能接触普通的活儿了。香港这地方就是 按这种严格的等级制来明确各人的社会角色,通过这样的鲜明级差,促使人们严于 职守,鼓励竞争。 港人已形成并习惯了这种社会角色分工法,不允许有“兼角色”的情况,像冯 巩那样一个大牌名星去帮着拉幕,就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又破坏了别人的工作职 责,那等于是指责那职员没做好工作……说严重点,冯巩一伸手拉幕,就做下了违 反香港的社会分工原则和职业道德观的错事了。 这事让他百思不解,大概受了几十年社会主义道德教育的缘故,他起先想,这 就是资本主义社会人与人不平等的一种典型事例,可后来却又有某种感悟:等级制 如果建立在公平竞争的基础上,难道没有它合理存在的一面吗? 1992 年3 月,冯巩作为中国青年代表团的一员,飞往一衣带水的日本国。 自1895 年冯国璋以筹事随员身份渡海去日本考察军事教育,时隔近百年,冯 家后人才有冯巩作为中国青年人的代表再次踏上那个与中国恩恩怨怨千馀年的日出 之国。 和同行的一些青年代表相比,身为冯国璋后代的著名相声演员冯巩,赴日本的 心境要复杂得多。 代表团在日本受到了很高规格的接待,住五星级宾馆,坐高级豪华车,走访了 东京、大阪、京都、横滨等著名城市,参观了日本的学校,从幼儿园、小学、中学 到公办或私立的大学;参观了日本的科技城和著名的大公司;品尝了日本人最爱吃 的生鱼片,欣赏了富有民族特色的歌舞伎表演。当然还有别的许多能显示日本这个 世界第二经济大国强盛繁荣的东西:东京银座号称太阳城的高楼群、世界上时速最 快设备最先进的铁路新干线;东芝、丰田等公司的装配线…… 置身于一个富足强盛的日本,对来自中国,物质享受相对贫乏的人们来说,除 了敬服和感叹,也能引人心绪烦乱,甚至心底隐隐作痛。日本民族是勤劳的民族, 中华民族不也有无数勤劳勇敢的人们?为什么就落在别人尾后?远的不去说它,单 是近100 多年,位处东亚的中国和日本便一直是或明或暗的交锋对手,是一对恩怨 难释的近邻。跟日本交手,中国是败多,吃亏受辱多。19 世纪末,两边几乎是同 时起步,欲借西方现代工业和现代军事之模式,崛起于东亚。结果日本的明治维新 成功了,而中国的戊戌变法却流产了,洋务运动半死不活,号称东方第一的北洋水 师则惨败于日本皇家舰队,清廷只能卑躬屈膝在并肩而起的日本国面前,签下了丧 权辱国的《马关条约》…… 被世人骂了几十年卖国贼的李鸿章,当年该是怀着怎样的一种心态,用颤抖的 手签下《马关条约》的?这位北洋大臣创建北洋水师,创办北洋陆军武备学堂,难 道不是为了中国的强盛和自立?1895 年4 月,李鸿章代表清廷签了《马关条约》 后,即赴日本,随行一干人中就有36 岁的少壮军官冯国璋。 李鸿章一向器重这个在北洋陆军武备学堂首届毕业生中考了第一名的学生,深 知冯国璋胸有大志,且有韬略之才。冯国璋后来果如李鸿章所期望的那样,成了辅 佐朝廷的实力人物。但是,李鸿章也罢,冯国璋也罢,又如何能凭一帖草药解救病 入膏育的垂死之人呢? 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中国人第一次在战败的日本人面前扬眉吐气了。然而 内耗和自虐却又严重地伤了国家元气,再一次失去与日本争抢上风的机会。战败国 的日本倒凭借美国的扶持,兢兢业业地挣下了一份富得流油的好家产,又可以抖威 风了…… 十几天的日本之行,冯巩真是感慨万千,经常久久难以入眠。 也许他是过于敏感了。他对那些献着殷勤笑脸,恭敬得过分的日本人不那么有 好感,觉得那躬成90 度的腰板后面恐怕还藏着一副傲慢轻蔑的嘴脸。 有一回,他被邀去吃饭,在日本的小酒馆里喝清酒,吃那种别有风味的生鱼片。 席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作陪的日本人称道生鱼片味道如何好,“价钱很贵的” 云云,冯巩即毫不犹豫地抢先付了帐。那日本人执意要退钱给他,他坚决不收,大 声说:“没关系,我有钱。”一旁喝酒的日本酒客见他们推让着,便问冯巩:“你 是韩国人吧?”冯巩收敛了笑意,正色道:“不,我是中国北京人!”又特意用英 语重复一遍,“No,lamformChinaBeijing !”台湾,祖国的宝岛。 一条狭窄的海峡,将祖国大陆和台湾岛隔开了。多少个秋高月朗之夜,海峡两 岸的中国人默默地遥望彼岸,祈盼他乡的亲人们安康长寿,等待着两岸相通,重新 聚首的一天到来。 这些年来,冯巩去香港、新加坡好几趟了,连日本也去过,却唯独未能去台湾。 他非常想去那儿,带上最拿手的相声段子,让海峡彼岸的中国人听听原汁原味的京 味相声,同演艺圈的同行们切磋切磋艺术。另外,他作为冯家的后人,负有代表本 家族父老探望离散40 多年的亲人们的特殊使命…… 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中国广播艺术团受台湾民间的堂吉诃德公司邀请赴台演出。冯巩随团同去。一 行人于1993 年7 月27 日由香港转办手续,乘飞机飞抵向往已久的台湾岛。 抵达台北市中正机场时天色渐黑。来迎接的堂吉诃德公司负责人,将北京的客 人们送往下榻的国联大酒店。 来机场的还有冯巩的堂兄冯小龙。他是台湾中广公司新闻部总编辑。曾到北京 作新闻采访工作,和冯巩见过面,这回再次在台湾相见,两人异常兴奋。冯小龙说, 这回来台湾得好好玩一玩,台湾还是有许多可玩的去处的。 车子进入市区,途中经常堵车,情状竞如近时的北京。原来台北最近大搞地铁 工程,突击一段时间完工后,就可大大缓解市内交通拥挤问题。冯巩笑道:“北京、 上海也都在修地铁,看来只要是中国人,思维方式总是很相近的。”冯小龙拉冯巩 到台北市最有名的一条食品街去吃上海菜,“让你尝尝台湾的上海菜味道怎么样。” 冯巩将信将疑,随冯小龙走进一爿不那么起眼的小菜馆,门面不大,堂内也不过四 五十平方米,摆了几张食桌,十几位客人散坐着。 等菜上来,一看,一尝,哟,真是地道的上海味呢!在北京还吃不到这么正宗 的上海菜呢。 吃罢,两人又逛了那条街。只见两边都是食铺菜馆,挂着各样店牌,或川味火 锅,或扬州大菜,有广东菜,也有湖南菜,凡大陆上有点名气的地方风味,这条街 上竟全齐备了。就连东北的酸白菜、酱豆腐都能货真价实地端上桌来让你品尝。 这就是台湾。冯巩心里暗暗感慨,虽然因历史原因而跟祖国大陆分隔几十年, 可骨子里中国人的血脉还是相通的,文化传统、饮食习惯等等,不是靠一道禁令和 一条海峡就可以阻隔的。这小小的一条食品街便是极好的例证。 中广艺术团到台湾演出的消息,早几天即由一些新闻媒介作了预告,所以台北 人已在翘首等待了。到达的次日一早,“台视”《早晨你好》节目主持人便赶到国 联大酒店,点名要采访冯巩等人。 采访是以漫谈方式进行的。 昨晚一到就逛街吃台湾的上海菜,后来在街上走时,冯巩瞧见商店橱窗里摆着 四个男模特,套着很新颖的服饰,便问冯小龙:什么意思? 冯小龙说:今天是台湾人过男人节。又说如今台湾人如何爱过节,介绍了种种 节日情况。 所以采访时,冯巩和牛群两人就从台湾人过节这个题目谈开去,用轻松幽默的 语调谈论台湾人的种种节日,其中的许多节日内地人也一样要热闹欢度的,如春节、 元宵节、清明节、端午节、中秋节、重阳节等等,而台湾则还有男人节、父亲节、 七月初七情人节,七月十五中元节又叫“中元普度好兄弟”,还有十月十五下元节。 最有意思的是十二月十七尾牙节。商店老板在这天要请雇员吃饭,如鸡头对着谁就 意味着炒了谁的鱿鱼了……两人妙语连串,简直就是一段好相声。 这十分钟的采访节目,当天就在《早晨您好》专题节目中播出了。据说很受观 众好评。 这事“台视”还冒了风险呢。因台湾当局有令,凡播出涉有祖国大陆人士的节 目,必须提前一星期交有关部门审查。“台视”没送去审查就播了。 好在这种谈中国文化的话题不会触动当局的敏感神经。 28 日这天是最忙碌,也是最兴奋的。 这天上午,冯巩和艺术团一些人去拜访了台湾“海基会”的秘书长邱先生,向 他送了礼品,在随和的气氛中聊了两岸文化交流情况。 回到国联大酒店,冯巩就听人转告,张学良先生的秘书廖先主要见他。 他赶紧去迎,那位年愈古稀的老先生已健步走来了,隔着很远就响亮地喊着: “冯巩,哈哈,我可见着你了!”冯巩有些意外。坐下一谈才明白,原来这位 廖先生从“卫视”节目中看了冯巩主演的电视剧《那五》,非常赞赏这个剧本和冯 巩的表演,认为确确实实拍出了清末民初京城的风物人情味儿。他把该剧录下来, 介绍给了许多人看,称赞不已。 冯巩很高兴能有廖先生这样一位远在台湾的老前辈给予的称道和热情。 两人一见如故,说得十分投机。说到后来,廖先生竟是冯巩父亲冯海岗的同学, 早年抗战时期曾一起就读于耀华中学。冯巩感慨地说:“真是和廖先生有缘呵。有 机会请一定回内地去看看,天津如今可是大变样了!耀华中学旧址恐怕还在呢。” 冯巩和姜昆、牛群、倪萍等一行人在廖先生的引荐下,探望了年及九旬的张学良先 生。在张的五弟张学森家,祖国大陆年轻的艺术家们和那位因著名的“西安事变” 而受囚达半个世纪的老人进行了一次轻松愉快的聚会。 90 高龄的张学良精神矍铄,思维依然十分清晰敏捷。冯巩等人欲多说些趣事 笑话让老人高兴。不想倒听张先生说了许多。老人见着了这些年轻的来自祖国大陆 的艺术家,心情格外高兴,谈锋很健,也勾想起自己的童年和青年时代。他从看戏 听相声谈起他当年最爱听的东北蹦蹦戏,随即便唱了几段。 唱了蹦蹦戏,又唱起了东北小调。唱罢,张先生意犹未尽,又说了不少当年流 行东北的地方传说和笑谈。 在欢笑和愉悦之中一转眼就过去了两个多小时,冯巩等人见夜已渐深,怕影响 老人睡眠,便告辞了。张先生拉着他们的手不放,舍不得他们走,再三邀大家再来 坐坐,聊聊天。 廖先生高兴地对冯巩说:“今晚是大爷近几年来最开心的一次,谢谢你们了。 请以后有机会再来台湾演出,观光。”中国广播艺术团在台北市的演出始于7 月29 日晚。演出在国父纪念馆进行。演出反响十分热烈,次日便有《民生报》、《星岛 早报》等五家大报在显著位置登载了反映演出盛况的文章和剧照。 艺术团在台北市演出五场,场场爆满,8 月2 日又加演了一场。 8 月1 日晚上,张学良先生偕夫人一起来到国父纪念馆,兴致勃勃地观看了来 自祖国大陆的艺术家们的精采表演。 冯巩在台上原有一段与台下观众交流对话的开场白,还要向台湾观众抛赠“吉 祥鸡”。看见张学良先生来了,便与倪萍商量临时改改词,他热情地向在场观众介 绍,今晚张学良先生也来观看演出了,场内即响起了掌声。随后他向张先生抛赠了 “吉祥鸡”,表示中广艺术团全体人员和故乡人民对老人的敬意。 在台湾的那几天,日程安排得很紧,除了每晚的演出,冯巩还作为《综艺大观 》的客座主持人采访了台湾著名的体育节目主持人傅达仁先生,以及台湾演艺界的 一些知名人士,如文章、千百惠等。性情开朗的文章原先在北京曾与冯巩一起演出 过,谈得很投机的,见了他便惊喜地大喊: “哇——冯巩!没想到我能在台北见着冯巩,真是太高兴了!”中广艺术团还 举办了一次新闻发布会,向台湾新闻媒介介绍了本团情况以及目前祖国大陆相声曲 艺等艺术门类的现状及发展前景,另外还开了几次小型的研讨会。冯巩、姜昆、牛 群等人跟台湾的专业相声演员及业余爱好者欢聚一堂,切磋艺术,十分愉快。 总算有了一点空隙时间,冯巩即由冯小龙陪同去看望了住在医院养病的三伯父 冯海 (著唐)。 赴台之前,冯巩回天津看望父亲和伯父海 。两位老人再三嘱托冯巩,一定要 向台湾的伯父说,请他身体健朗的话就回老家来走走,看看老兄弟们,祭扫祭扫祖 父和父亲的墓,几十年没见了,真想他呵……冯巩将父老们的话录在磁带上,带去 放给台湾的伯父听。老人听着那既陌生又觉熟悉的苍朗之音,不觉眼眶里已噙满了 泪花。 冯巩在台湾的三伯父冯海 ,于1949 年独自一人去了台湾,此后便一直在台 湾的商贸协会担任秘书及负责主持一些商务工作,在五六十年代,曾为台湾的经济 起飞做了不少事,算得上是一位有功之臣。前些年因年岁已高退休在家,颐养天年 了。 叶老归根,人老思乡。这是中国人的一条人生信条,离乡客居40 多年了,年 年都有中秋月圆时分,岁岁除夕盼阖家欢聚,冯海喦怎能不思念故乡,不想远在海 峡那边的亲友们? 见着了朝气蓬勃的侄儿冯巩,这位冯家海字辈的离乡老人不由得心潮起伏,联 想万千。他的思绪回到了昔日时光。他向侄儿谈起了少年时代快乐无优的趣事。那 时他们海字辈的兄弟们,海 、海岗、海巍、海 等都活泼、好玩,诸人常在一起 打球下棋,下海河游泳,寒冬便去溜冰。他和海岗、海,还有跟他们年岁差不多的 五叔家周又都是京戏迷,经常一起去戏院听戏,逢节假日还凑在一块儿自拉自唱, 十分开心。 三大伯冯海 退休后的一大乐趣,便是少年时便喜爱的听京戏,唱京戏。 去年他儿子冯小龙赴北京,他把自己唱的京戏唱段录下来,带去给老兄弟们听, 几段余派腔唱得苍然凄切,韵味十足。 因为高兴,冯海 和冯巩足足聊了近一个小时,医生护士和冯小龙多次劝阻才 算罢了。老人心脏不适,这次一兴奋过度,当晚便病情加剧,幸及时抢救治疗才缓 转过来。 8 月3 日,中广艺术团又去了台中演出。冯巩抽空去看望了另一位亲戚,台中 大学姓陈的老教授,是他六姑冯坤的内叔。 陈教授是1947 年应聘去台中大学任教的,此后40 多年就一直滞留在台湾了。 他请冯巩等人去他家,吃住都可以。陈教授有一套100 多平方米别墅式的独家宅楼, 厨房、客厅、书房、卧室、花园,一一俱备,生活条件已很优越了。儿女也都成人, 有了各自的家业。 他感叹地对冯巩说,现在我什么都不缺,就是心里老是空落落的,连做梦也常 出现年少时候的情景,真想马上回家乡去,了却这牵肠挂肚的思念之情。 冯巩便告诉他,祖国大陆如今政策非常开放,希望他早日回家乡。陈教授说自 己68 岁,再过两年退休,就可以自由自在了。听了冯巩对祖国大陆开放政策的介 绍,他决意要回家乡去,托冯巩帮他在天津买一套住房,以备返乡时住宿。 在台湾,短短的七八天时间,耳闻,目睹,接触的每个人,遇见的每桩事,都 给冯巩留下了很深印象。尤其是那些远离家乡故土,久别亲人的老兵深切的思乡之 情,使他感触尤深。 冯巩遇见了好几位六七十岁的老兵,都已满头白发,皆剪作如北京人喜欢的板 寸头,据说是台湾老兵们保留军队退伍老兵身份的一种习惯。老兵们要冯巩转达他 们的思恋家乡之情,说他们在台湾生活都不错,请家人们不必挂念,说话间,那满 头白发便微颤了,布满深深皱纹的老脸上已有泪光在闪烁…… 冯巩已“出游”香港、新加坡、日本、台湾。不久的将来还会有美国、欧洲和 东南亚等国家地区在迎候他。冯巩的渡海之行,令他欣奇、惊喜,也令他深思、忧 虑,感慨万千。 初次踏上罗湖桥去香港时那种新奇和惊叹,再不会有了。香港经济发达,人们 的物质生活比内地人普遍要好,但那里能感觉出文化的浅薄,人格的缺憾,那种人 人为钱忙的市景总难以给人留下十分美好的印象。新加坡人要比香港人的文化素养 和文明程度高,严明的法制使得社会安定,人民生活很有保障。但那毕竟是个弹丸 之地,就像一池清水一样一眼探到底,很难再有什么撼惊世界的人物和壮举了。 近半个世纪以来,在经济上创造了奇迹的是日本。在那个日出之国处处都有令 日本人自豪的经济奇迹的象征物——从战争废墟中耸立起来的高楼和最先进的电气 火车等等。但是,这个看来是如此富足的国家却给人一种奇怪的形象,似乎是一个 非常密集的蜂巢,正由无数工蜂护卫着修筑着。压在激烈竞争和繁重工作下的日本 人生活得并不轻松。相比之下,倒不如台湾人恬得舒适、自在,知道享受生活寻找 乐趣。从经济实力上看,台湾有800 多亿美元的黄金储备,人均收入上万美元,很 少有失业之虑…… 然而台湾也有它的致命弱点,地狭人众,资源匮乏,朝夕难顾冯巩认为,渡海 周游一大圈,最终还是觉得祖国大陆好,北京好。无论从文化艺术角度,还是经济 前景看,祖国大陆都有了一个极好的基础,正在快速走向令全世界瞩目的辉煌之境。 所以,当一些朋友、记者,提问他的海外之行的观感,冯巩便有一番由衷之词。 而当有些亲友试探着问他有无到海外谋求发展的念头,冯巩总是很干脆地说:“没 有,现在不会有,将来更不会有。我相信祖国大陆会有我艺术追求的广阔前景,我 艺术生命的源泉在中国!”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