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凡人家事 ●冯父说:你们有出息,冯家有光彩,我死无憾事 ●作为名人妻子,艾慧爱丈夫,也怨丈夫,最后还是认命了 ●五岁的小诚诚连挫四位棋坛老将,有志要做谢军第二 关于“家”的注释,没有比在中国这块土地上生存的人们赋予它涵意更多、更 复杂的了。 家,首先是一个很小的社会单元,又由它们组合成一个个村寨,一个个城市乃 至一个国家。由家而国,是中国数千年儒家传统文化的重要立论支柱。 “国之不存,何以言家?”“无家即无国”,这是对国与家二者共存共荣的辩 证关系之说;“齐家治国平天下”,是激励有志之士奋发向上的基本信条…… 冯家,称得上是中国极有代表性的一个家族。从1405 年明永乐年间始祖冯禄 率全家数十口自安徽奉命北迁,定居于河北河间县诗经村开始,就定了冯家将世代 遵循“耕读”的传统文化原则,守着一方家园,一面踏踏实实地从事农家耕作,繁 衍后代,一面择后人优秀者勤读诗书,蓄积才识,以供国家选用,为国效力,为家 争光。 近百馀年来,冯氏家族从十三世孙冯国璋起,按“国家海禁开,东方大事起” 这十字排辈,到冯巩之子冯开诚,已是第五代了。尽管世事沧桑,风云万变,冯家 依然保存着一些良好的家风。 冯家素来重孝悌,重家庭和睦,长幼有序,孝敬长辈;更鼓励儿女胸有大志, 勤奋好学,成为国家有用之材。此良好家风至今犹存。 冯国璋年幼时受过苦,因其父颓废潦倒,致使家境败落,连儿子读书也供养不 起。冯国璋于贫困中发愤向上,以博个出人头地,封疆受爵,重振冯氏门庭,再兴 冯氏家风。所以他对儿女们管束非常严,即使已身居高位,富有家产,依然对儿孙 们的开销支用管得很紧。 当年冯家遇15 岁进北洋速成武备学堂。身为总办的冯国璋对这个寄予厚望的 儿子从不给予特殊照顾,不单独召见,也不去探视,让儿子与普通学员同住简陋的 集体宿舍,过艰苦的军营式生活,吃清汤寡水的饭菜。后来冯家遇出国留学,在异 国异乡的全部开支,也仅有清政府给予的一点补助金。冯国璋不给分文,认为求学 在外,只为求知识长学问,而身上钱多了只会多学些坏毛病,甚至走上歧途,葬送 前程。 冯家最厌恶最瞧不起的是“学坏”。当年冯国璋在南京当都督,很有威望。其 长孙冯海岱年方20,却走上了邪路,借着祖父的威名在石头城横吃白拿,放荡不羁。 此事让冯国璋知悉后,即命人把长孙抓回府来,问清罪过,当场痛责一顿,而后断 然下令:逐出家门,永不召回! 从此冯家再没出过类似的不肖子孙。 冯巩出生时,祖父冯家遇已经去世。但他对这位曾留学德国,一心报效国家却 终生郁郁不得展其宏愿的祖父,怀有一种特别敬崇的感情。 冯巩小时候听父辈们讲起祖父的轶事,特有兴趣,特感亲切。祖父怎样跟德皇 威廉二世言词顶撞,因何为买外国油漆而发奋办油漆厂,如何去赴宴,用一口流利 标准的柏林口音的德语与德国公使谈古论今,纵横天下,而回家后却长吁短叹,久 久未寐……这些都深深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了。 祖父那一辈人不容易呵,生在乱世,夹在狭缝中寻求着民族工业的生存之途。 就是父亲冯海岗这辈人,正当年轻有为时也因政治运动风云变幻而多灾多难,命运 乖戾,想要奋发报国却已年迈力衰了。冯巩庆幸自己赶上了好时代,备感珍惜,拼 命地干,似乎身上累积着上两辈人未尽的重任。 每年清明节,冯巩再忙也要抽半天一天带了儿子开诚去天津,到祖父坟前祭扫 一回,拔拔草,添点土,向长眠九泉的老人默默行礼,说几句话。 自古忠孝两难全。 冯巩这个出名的孝子,这些年实在太忙,总难得有较多的时间去看望陪伴年迈 的父母,为此,他心里觉得十分歉疚。 他父母都已年愈古稀,体弱多病,父亲几年前患了尿毒症,而今每星期都得送 到医院去透析治疗。身体折腾得十分虚弱,曾几次出现病危症状。幸亏家中哥姐们 守护得紧,医生及时抢救,才脱离危险。父亲病危时,冯巩几乎都在外地演出或拍 电影电视,未能及时赶回来守护,心里颇觉愧对老人家。 1992 年6 月29 日,冯巩在西安拍电影《站直了,别趴下》,因劳累过度, 患了急性扁桃腺炎,高烧连续四天不退。在烧得神志迷糊时,忽然收到天津来的电 报,父亲因尿毒症并发心脏病,在医院急救,生命垂危,希火速赶回,迟了恐怕见 不着最后一面了。冯巩真是心急如焚,真想拔了手臂上的点滴注射针头,立马赶回 去,要是真见不着父亲这最后一面,可就要自责一辈子了! 可他实在不能走呵,因他生病,拍摄组已经等了四天了,等一天就是几千上万 元经费的损失,还有别的演职员的宝贵时间,能离去吗? 他红着眼圈给家里通电话,拜望哥姐们好好照料父亲,代他尽一份孝心,他实 在是无法脱身回天津……过了两天,病仍未痊愈的冯巩咬咬牙,坚持上拍摄现场, 赶拍完了镜头,然后归心似箭,急急返家,赶去探望病情稍有缓解的老父亲。他走 近病床,歉疚地抚摸着父亲瘦骨嶙峋的手,哽咽着问:“爸,好些了吧?”父亲静 静地望着儿子,“还好,我又活过来了,没事了。”冯巩说:“前几天我没能赶回 来,这次就在医院陪您了。”父亲轻轻一摇头,“你忙事儿去吧。我知道,你现在 是身不由己了,你好好干事儿,只要你们干好了,有出息,咱冯家有了光彩,我就 心足了,死无憾事了……”冯巩的眼圈又湿了。 他常这么对采访的记者朋友说:“在艺术上我有了点成绩,也付出了许多,特 别是家庭方面。对父母,我不是个能尽孝心的好儿子;对妻子,我是不称职的丈夫 ;对儿子,我也欠着做父亲应尽的义务……”妻子艾慧是他初中时的同学,那时两 人都在校宣传队。一起排节目经常照面,彼此多望了几眼,那心思就活了。一个聪 明活泼,一个漂亮勤快,都觉得对方好,有吸引力。先是借书,冯巩主动出击,勤 借勤还,理由充足;接着艾慧也请他帮着挑买手风琴,顺道就去一趟冯巩家,顺手 就帮着干点家务活。“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少男少女的情谊从此就种下了 种子。 后来冯巩上了纺织学校,两人也会“偶然”碰面,谈些学校读书的趣事。 冯巩决定去当“黑兵”,又征询艾慧的意见。“你说去好,还是不去好?”艾 慧心里并不希望他走得老远地去当兵吃苦,准知道还能不能回来?可她听懂了冯巩 去意已定,便依着他,“你喜欢做的事就去做好了,别犹豫。”两年后,冯巩从部 队退回来,重新进了工厂。一对相恋多年却从不提一个“爱”字的年轻人终于把恋 情摆上了两家的议事日程。 那年头,“红五类”与“黑五类”结合,可得费一番周折。艾慧母亲对女儿的 抉择全力支持,冯巩的二哥冯达与艾慧姐姐熟悉,又去做工作,艾慧则宣称,“出 身不由己,道路可选择。冯巩哪点不好?他家的事碍他什么啦?”有情人终成眷属。 两人结合了。 事物总是矛盾着的。艾慧爱冯巩,当初就是看他聪明,有才气有志向,相信他 终究会成为一个好演员的。可没想到,冯巩一下子就成了著名的人物,成了整月整 年在外面演出,拍电影电视,忙着各种应酬的大忙人,把一个家全推给了妻子。作 为名人的妻子,艾慧饱尝了家庭操劳的艰辛和孤独的苦涩。 1986 年,冯巩费老大劲总算把妻子调到北京,一家三口终于团聚了。艾慧却 发觉,团聚却总是形式上的。在北京住着,因冯巩经常外出演出,跟两地分居并没 什么两佯,在天津还有家人帮忙呢,这儿就只剩自己一双手了。 那几年真苦,艾慧住的是排练厅旁临时隔开的一间房,白天隔壁鼓乐齐鸣,歌 声嘹亮,晚上整个办公室黑灯瞎火,静得吓人。她只身一人带个孩子在一幢空楼里, 常常整夜通宵吓得睡不着,她还得每天起早摸黑上班,路上来回得骑三个小时。还 有孩子,家务。孩子病了送医院,抱得手都快折了也没人替一把,她只有暗自流泪。 一次,冯巩去广州拍戏了。儿子发高烧四天没退,迷迷糊糊醒过来就叫: “妈妈,我想爸爸,妈妈,我想爸爸……”艾慧忙哄孩子,“诚诚,爸爸在呢, 我给你找来好吗?”她找来的是冯巩拍的电视录相片,把那录相一放,里面有冯巩 的笑脸,小诚诚看清了。“是爸爸……我看见爸爸了……妈妈,瞧,爸爸看着我在 笑呢……”艾慧搂着孩子,眼泪止不住地一串串流下来。 她怨过,也吵过,可回头一想,冯巩在外面是奔事业,也在吃苦受累,也够辛 苦了,得体谅他。冯巩这几年干得出色,有成就,她脸上也有光彩,也抑不住的高 兴。 艾慧想通了,“认命”了。她尽力操持着这个家,照管好儿子,也帮丈夫做些 事。冯巩每次回家,她就把东西收捡整理好;外出父替他备好衣裤和用物。各地报 刊关于冯巩的消息文章,她注意收集起来。按年月装订成册。 见冯巩外出有时酒后还开车,她揪着心怕他出事,就下决心学会了开车,负责 接送丈夫…… 妻子的辛苦劳累,冯巩心里再清楚不过了。他只能尽可能地想法弥补一些缺憾。 外出时不能见面,他跟家中电话不断,在外遇见艾慧喜欢的东西,他就买回家去, 有时也借拍戏的空隙,领妻儿到海边或街市走走。但这种机会毕竟太少了。艾慧病 了几天,冯巩好容易才赶回来,见妻子烧得眼里布满血丝,十分心痛。等她稍好些, 吃了药,就陪着去公园静巷散散步。才走出门没几步,电话又追来了,中央电视台 的“综艺大观”剧组急需他去研究演出事项。众人都等着呢! 他为难极了,望一眼疲惫的妻子,艾慧轻推他一把,“你去吧,我一个人散步 没关系的,我常这样独自走的,习惯了。”对妻子,冯巩总是有种负疚感,熬了这 么些年,不容易呵,何况身边还拖带者一个儿子。1984 年7 月艾慧生孩子时难产, 需剖腹,冯巩接到加急电报时,正随马季老师在上海参加“消夏文艺晚会”。那是 他首次参加全国知名艺林高手联袂献艺的大型演出活动。就在当晚要演的关口,电 报来了,他为难极了,马季见状就劝他回去。他也真想立即飞回妻子身边,迎接做 父亲的辉煌一刻,可是,节目已经排定,观众都要进场了,能在此时打乱演出进程, 离开那么多热心观众,丢下搭档只顾忙自己的家事去吗? 他未能感受儿子降生的那个痛苦而又幸福的时刻。当他演出完毕匆匆赶回妻子 身边,抱起九斤重的白白胖胖的儿子,顿时喜悦和内疚交织而生。 他爱儿子。但总也抽不出太多时间陪儿子玩。幼时的诚诚常常很孤独,爸爸外 出演出了,妈妈也早出晚归地上班,只有姥姥在,也得去买菜做饭洗衣裳。他就一 个人呆着,安静地玩小玩具、积木、拼画板块、小酒杯小勺之类的。稍大些,就看 电视动画片,看小人书,特爱肴少儿节目“七巧板”,听鞠萍姐姐讲故事。 大概因为这样独处久了,小诚诚的性格就有些孤僻,似乎找不出一点父亲身上 那种淘气活泼习性的遗传。 这是冯家的第五代属“开”字辈的孩子。可不能放弃培养呵。冯巩有这种家族 的荣誉感和责任心。他看儿子好静,就花了一笔钱买来一架星海牌钢琴,又请了老 师,教诚诚弹琴。可儿子一上钢琴座就发呆,不想弹。 冯巩又想,儿子喜欢看动画片小人书,对画画一定感兴趣,就买来绘画用品, 又给请了中央美术学院的老师来当家庭教师。诚诚起先还敷衍了一阵,后来又烦了, 听妈妈说要去老师家学画,心里就别扭,满脸不痛快,这样没多久,画也不学了。 冯巩暗暗发急,怎么,我的儿子竟会对艺术毫无兴趣?那他以后能干啥? 有一回,诚诚看见姥姥和姥爷下中国象棋,他竟看得目不转睛,一动不动。姥 姥看他那入神模样,就乐呵呵地指点他,怎么走象走马,怎样对杀输赢。奇怪,他 一听就懂了,没几天就能跟姥爷对练五岁时,诚诚做完小手术后去天津奶奶家住了 一段时间。这真如鱼得水了。冯巩一家都是棋类爱好者,大哥冯信年少时获得过天 津市中学生国际象棋的亚军。二哥冯达是天津业余棋手中的佼佼者,受聘为河北区 少年宫国际象棋教练,为国家一级象棋裁判。 冯家每逢闲暇日,大人孩子最大的兴趣爱好就是聚一块儿在黑白方格棋盘上厮 杀一番。这可让诚诚大开了眼界,先是一旁看个不够,而后就跟伯伯哥哥们对起阵 来,那认真劲儿,真没说的了。 那段日子,奶奶和二伯冯达天天领他去天津第一工人文化宫的地下棋室。这也 是20 年前冯巩兄弟们常去的地方。 棋室里有不少人下棋,诚诚有一回站着看四个老人下棋,连着看了四天,特感 兴趣。这小家伙专心致志的神态引起了老人们的兴趣。 “小朋友,你也爱下棋?”诚诚点点头。 “会下吗?”又点点头,“会一点。”老人更来了兴趣,“那咱们下一盘,行 吗?”“行!”结果,第一位老人很快就输,第二个又上,也败下阵来,一会儿, 四位老人都败在了诚诚手下,老人们摇头晃脑,惊叹不已。 “嘿嘿,神了,这小家伙……真神了!”诚诚坐着,不吭声,脸上只一丝笑意。 冯达走来,听说侄儿赢了棋,也挺高兴,给诚诚买了雪糕,以示鼓励。后来冯达下 班回家就教诚诚下棋。围棋、跳棋、中国象棋、国际象棋,都教。诚诚学棋很快, 尤其对国际象棋特感兴趣,学得更快。 冯巩得知后,不禁连连惑叹“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这句古话的 哲理了。总说儿子不像我,看来不对,爱好国际象棋这一点可像极了。 他请了北京棋院的国家级教练张连成辅导儿子下棋。艾慧每周都带儿子去张老 师家学棋。诚诚长进很快,1989 年,他获得了北京“智环杯”学龄前组第三名, 1990 年获北京“天坛杯”少儿棋类赛国际象棋男乙组第六名。 可他也不是“常胜将军”,1989 年冬参加比赛,第二盘就输了。没能参加复 赛,回家后对妈妈说:“我下回非拿名次不可!”这股犟劲和好胜心,又像冯巩了。 后来他果然获奖了。诚诚上学了,读书成绩很好,可对下棋的兴趣也不减,放学后, 别人玩,他就找同学下棋,有时吃饭时还捧着棋书不放。冯巩从儿子身上看到了自 己当年执著学相声的影子。当然,如今的孩子外境条件好多了。再没有“家庭出身 问题”的忧虑,不必担心学习费用的来源,还有最好的老师教,有父母和别的许多 长辈的关怀爱护。 冯家的第五代孩子是幸运的,也是幸福的。在如此优越的学习生活环境中,他 们也必然会有更好更新的创举,超越前辈,为他们的冯氏家族增添光采。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