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真诚的寄言 ●一次涉猎面广泛的对话 ●谈相声的现状及发展,艺术巅峰期的感受 ●谈金钱的二分法,人与钱的关系 ●谈出国和民族自尊心,以及与前辈们的情感延连 1993 年,农历癸酉年,是冯巩的本命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转眼间,30 几年过去了,那个曾是“不准出生的该子”, 那个爱唱爱笑,爱玩爱闹的少年,已在人生旅途中翻山越滩,风风雨雨地走到了成 熟的季节,成了一个海内外知名的相声演员,一位有深邃思想和独特艺术造诣的喜 剧奇才。 36 岁的冯巩,如今可谓是“功成名就”,“树大招风”了。他是国家一级演 员、中国曲艺家协会会员、中国戏剧家协会会员、中国电影家协会会员、中华说唱 艺术研究中心常务理事、中华全国青年联合会会员……还有许多社会兼职、荣誉称 号等等。 然而,对一位富有进取精神的艺术家来说,已有的成就和荣誉,只能说明过去。 他的目光总是朝向前方,面向未来。未来必将更辉煌。 36 岁,对冯巩来说,是走向辉煌时代的新起点,人生的金矿,才打开探取富 矿层的一截通道。今后的路更长,更有意义,也更难! 在一个难得的清静环境中,本书作者和冯巩有过一番长谈。 作者:你从1972 年学说相声至今已有20 多年,独立创作和共同创作了相声 段子近70 个,演出有3000 多场,应该说已经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如今有什 么体会? 冯巩:我以为相声的本质属作是生活,而不是技巧。说、学、逗、唱,这些仅 是相声的表现手段,是载体,而非相声的全部,更不是本质,相声演员如果只在说、 学、逗、唱上死下工夫大做文章,忽视从生活中去发现和提炼,就只能导致艺术魅 力的衰退。 相声艺术是为满足观众的心理需要服务的,而观众的心理需要是多层次的并且 是在不断发展变化的。只有深入生活,了解生活,反映生活,相声艺术才有取之不 尽用之不竭的源泉,才能满足观众心理和社会发展的需要。譬如1993 年5 月23 日文艺晚会,我和牛群说的《我错了》,反响很大。《我错了》好就好在有生活, 触动了社会的某种敏感点兴奋点。如果没有生活,只凭说、学、逗、唱玩技巧是绝 不可能让观众产生强烈的反响的。 作者:现在不少人担忧相声的发展前景,你对此有何想法?你打算怎么探索新 路子? 冯巩:现代生活趋向于快节奏,这一点相声必须适应。在台上我有这样的感觉, 几句话不抖“包袱”,观众,尤其是年轻的观众就坐不住。有的相声界朋友对此持 不同看法,总强调自己是哪门哪派的,是正宗,保持了传统风格的。我认为,艺术 上可以有阳春白雪,但应避免孤芳自赏,一段相声说下来,掌声寥寥,这总不行吧? 譬如京剧,称得上是中国文化的象征,艺术精华,是国宝!可如今绝大多数青年人 不爱看,内容陈旧,一句唱腔拖老长,慢慢悠悠的,失去了青年观众就意味着这门 艺术前景暗淡,就须探索新路。 我以为,今后相声还应坚持艺术上的创新。我在捧逗结合、影视结合、说与表 演结合等方面做了些尝试,有过挫折,也尝到了甜头。相声不能有固定的模式,要 顺应时代的变化而不断发展创造新形式新方法。相声艺术也该是一条螺旋式上升的 发展路子。开始是“山是山,水是水”,然后“山不是山,水不是水”,最后是 “山还是山,水还是水”了。不过此山此水已非最初之山水了。这是前辈艺术家说 的,极有哲理。 作者:你走相声与影视结合的路子,取得了很好效果,但也有人认为这有碍于 你集中精力探索发展相声,你怎么看? 冯巩:我的观点在许多场合说了无数遍了。坚持做一个好相声演员这点我绝不 动摇,但我还不忘陆游那句古语:汝果欲学诗,工夫在诗外。要通过学习借鉴兄弟 艺术的长处发展相声。程之、于飞可以说相声,陈佩斯可以用相声表演小品,相声 演员为什么不能上银幕上电视?这说到底是个观念问题。今后我不会放弃影视表演 的,有好的片约,我还会去演。当然,精力上的合理调配,扬长避短等技术性问题 值得注意。 搞艺术我觉得应有这条原则:宁要不完善的新,不要完善的旧。新的内容和形 式,开始总是不那么完善美满。但它有生命力,任是百般阻压也要破土而出,生枝 长叶,开花结果的。相声事业应该通过一代代人的努力发展起来,而每一代人又担 负着继承和创新的双重责任。继承是为了创新,而不是守旧、抱残守缺。 相声目前陷于困境,有多重原因。相声队伍自身固然也有问题,但更主要的原 因是现行体制的严重束缚。许多社会需要,观众欢迎的好段子出不来,一审查就被 “枪毙”。相声演员后备力量薄弱,偌大个中国,仅天津北方曲艺学校中专文化部 有个相声专业,师资及教学条件也不理想,相声应打破现在的小生产方式,朝社会 化大生产跃进。现在只有相声还在自编自导自演,这种小生产要打破,要建立专业 创作队伍和演员队伍,实行导演制,还应有理论指导,尝试推行优化组合、淘汰竞 争机制等等。我曾几次向有关领导提出自己的设想。但要兑现很难。 作者:人们普遍认为你现在正处在艺术的巅峰期。你自己觉得这种势头能保持 多久?对自己有什么新的设计? 冯巩:人贵有自知之明。若说我处在艺术的巅峰期,能领风骚,有几年就很知 足了。甭想总站在潮头前面,要让更多的新人出来。我当初能闯出路来,也是靠许 多好老师好朋友,在各个十字路口拉扯我,如蒋道桑、马季、谢添、沈永年等老师, 中国广播说唱团、铁路文工团,还有天津群艺馆和天津制线厂的一些老师、同行和 领导,还有侯跃文、刘伟、牛群、赵保乐、冯小刚等好友,有许多许多人。我早就 想过,也早已这样做了,我得同样帮助别人出来,尤其是那些有艺术才华却缺乏机 遇的人。 我还得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艺术探索之路。不管在巅峰还是衰落朗。在坚守相 声阵地的同时,还要拍有自己独特艺术建树的影视作品,也要演小品和当节目主持 人。广告也是一门艺术,国外有不少人成了广告明星,这是现代艺术的新门类。我 也要试试。 说句心里话,我很想再读书。社会发展对我们的要求越来越高,没有较深的艺 术理论功底,很难接受时代的挑战。和牛群去“中戏”学了一年收益颇大,毕业时 我就对老师说以后再来。可目前不大可能,因为观众需要我,社会不断向我索取新 的好的作品。在将来某个合适的时候,我会再跨进校门求知深造的。 作者:你对文艺界现状怎么看?对文艺界改革有设想和建议吗? 冯巩:我曾随全国青联代表团去日本访问。在日本了解了艺术界的有关情况。 后来有机会参加了全国政协和中央统战部主持的一次党外人士谈改革会议。我在会 上说了半个多小时。我主张对现行文艺体制进行改革,建立起三种类型的文化机制。 第一种叫国家文化,或称作“博物馆”文化,由国家管理,给予资助和保护, 如京剧、话剧、交响乐团等。这是高雅的艺术,代表着一个国家的艺术精萃和民族 特色。 第二种叫行业或企业文化。由各行业或企业与文艺团体联合,实行股份制,通 过行业或企业,走市场文化之路。在日本、台湾及新加坡都普遍这么做。我国大部 分文艺表演团体都可以这样办。 第三种是个体文化。由个人来办文化企业,如珠海就有个私营影视业公司;还 有一大批个体演职员,如申军谊、马晓晴、盖丽丽、解晓东、那英、韦唯等,叫做 “文化个体户”,他们自由驰骋在艺术领域,具有很强的艺术生命力。我的建议很 受主办座谈会的领导重视,在呈报中央的简报上选登了我的发言。 我们中广艺术团近年已试图改革了。搞“艺苑风景线”也算一个大行动,但弄 了半年没成,团长找我挑头干。我下了大力,搭班子,拉赞助,搞协调,两个星期 就开播了第一期,以后成了中央电视台的固定节目。不知情的人看主办单位是中央 电视台、中国广播艺术团、中国广播学院,以为有雄厚实力和人力,其实最初也就 是张晓海、赵保乐、冯小刚,我们几个人,在北京玉渊潭公园里租了两间房,没黑 没夜地干,没要国家一分钱。全部包下了。大家齐心协力就办成了,现在这个专题 节目也算有点名气了。这就是改革,创新。 作者:谈谈你的金钱观好吗? 冯巩:行,现在人人都爱谈钱,咱也不能脱俗呵。我曾读过叔本华的《论财产 》,好像有句话是这么说的,金钱就其本身而言绝对是善的。因为它具体地满足了 人们各种不同的需要。我赞成这话,钱是财富的代表,幸福的保障,社会文明程度 的标志。如今社会奔着钱去,不是坏事,是好兆头。 钱好不好?在商品经济社会中你没钱就像一个灰孙子,没钱就证明你没社会价 值,当然这前提是,钱必须是靠真本事走正道攒的。不能贪时而忘了王法,忘了基 本的做人准则。社会上这种反面事例很多。 我爱钱。有钱我就有较好的生活,就有了更多的自由空间和时间,可以做更多 的事,这等于延长了有效生命! 但我更爱比钱更好的东西:艺术、真理、儿子、朋友、父母、良心、诚实…… 那都是用金钱换不来的。 我妈常对我唠叨,说你的艺术青春不会太长,趁年轻红火时多攒几个钱,以防 老来忧愁。我说咱眼睛不能盯着钱。我得把精力放在艺术追求上。这才是年轻时最 要紧抓住不放的。我拍电影电视,还有演小品,投入很多时间精力,从经济价值上 算,可以说是“收支不平衡”,“入不敷出”的。可我乐意往这方面投资,因为这 是有意义的艺术追求。 另外,组织上和朋友们嘱办的事,少钱,没钱也干。这些年来,义务演出了多 少场已记不清了。单是“六一”为儿童义演就不下20 次。还有社会福利、赈灾、 重大节日等等的义演公演。最可恨的是那种借我名义捞钱的。石家庄和兰州某单位 举办演出,既没通知我,也没邀请我,就擅自打上我的名字做广告,目的是借名捞 钱。我对记者说,观众不知内情,到时以为我失约拒演,会骂我架子大,贪财,多 冤枉!我让记者公开内情,告诉河北和甘肃人民,要我给故乡人演出,随叫随到, 千万别上那种贪财人的当! 作者:现在艺术界不少人都去国外淘金,你想没想过到外面去发展发展,冯巩 :我父亲和母亲刘家都有不少亲戚在海外,美国、加拿大、澳洲,以及香港地区、 台湾等,都有。确有邀我出去的。可我一直没动过这种心思。 从内心深处想,我这人骨子里的民族自尊心特强。恐怕是祖上遗传的吧。 本世纪初,我祖父到德国留学,因德皇威廉二世问他是不是日本人,把他气得 够呛,回国后就发誓要搞民族工业建油漆厂。别人留洋回来喜欢炫耀自己洋派头, 西装革履,他却总穿长衫布鞋,让儿女们自幼读四书五经,而且不允许儿女出国留 学。这是一种民族的自尊,是骨气,国穷受人欺,咱中国人齐心合力把国家建好了, 就有骨气有志气又神气了! 别人出不出去我不管,反正我是不会出去的。我的艺术生命的根在中国,我这 棵苗只有扎在家乡的土地上才能长得好,才有指望长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作者:最后一个问题。你作为冯国璋的曾孙,冯家的后裔,这些年来坎坎坷坷, 有什么很深的难以忘却的经历和感受? 冯巩:这问题就复杂了。我出生时祖父已去世几年了。但父母每年领我们去给 他老人家扫墓,总要说些祖父的故事。所以我自小便十分敬崇他,因为他是中国有 骨气有志气的知识分子的典范。我想以后定要好好读书,也学得一肚子知识,干一 番事业。可我上学时就明白根本就轮不到我上大学,让我去纺织厂当钳工算是最高 待遇了。我的哥哥姐姐都只能下放劳动,吃尽苦头。 最痛苦的记忆是当黑兵退回天津,又让工厂开除那一阵。我真感到没出路了, 真不想再说相声了。心里那么苦,哪里还笑得起来?过去的事我很少再去想它,现 在情况变好了,我们冯家人有出息有才能的不少。大家的想法都一样,趁着好年景, 为国家为中华民族多出力,多贡献。前辈人没完成的夙愿,我们后人接着干。任何 一个有良知的中国人也都会这么想,这么做的。 写到这里,关于一个艺术家及其家族的一些故事,暂时该画上一个休止符号了。 中国,正处在本世纪或者说是数百年以来最好的发展时期,机遇的大门正向中 华民族敞开,就等着你怎么迈步,怎么走了。 中国需要无数个有志气有才能的优秀分子挺胸踏步走在前列,需要12亿人同心 协力,共振强国伟业。 冯巩和冯家的人不少人走在了这支浩荡大军的前面。 “路曼曼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两千多年倏忽而逝,伟大诗人屈原的 名句,今天依然可作为每个中国人的座右铭。走向21 世纪的中国,前景无限光明, 但前面仍须跋涉许多风雨旅程,过去的成就仅仅是小小的起步。 作为一个已有不少成功记录获得很高荣誉的青年艺术家,冯巩今后的路还很长, 还要呕心沥血,付出极大的努力,才能奏出生命的更加辉煌的乐章。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