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钟声与刘艺舟 盖叫天演《花蝴蝶》折伤手臂,武戏暂不能唱,专唱文戏,贴《打棍出箱》等。 但祸不单行,不幸又倒了仓,文戏也唱不成,只能在家养伤,静待嗓音恢复。但不 演出家中开销就没有着落,所以等伤臂稍愈就逼着鸭子上架,出外搭班找小米吃。 上海的大班搭不上,只能参加跑杭嘉湖的水陆班子。这杭嘉湖指的是杭州、嘉兴与 湖州形成的长江三角洲,是江南富饶的鱼米之乡,上海的京剧艺人往往在上海找不 到演出机会时便参加跑这一带的戏班。这些戏班有的用条大船,载着演员、衣箱、 道具、从水路巡回在这三角地带的各个码头演出,吃、睡都在船上。观众是当地的 农民、商贩。这些观众的审美趣味与大城市的上海、苏州、杭州不同,他们要求紧 张、热烈、火爆。所以杭嘉湖的水陆班子以武戏最盛,演员在台上都是猛冲猛打, 真刀真枪。有时为了讨好观众竟至不顾剧情,唱《空城计》时,诸葛亮也会从城楼 上一个“台漫”翻下来。演《花蝴蝶》时,最后“水擒”,花蝴蝶跳下台来逃跑, 众侠客展昭、欧阳春、卢方等在后追赶。观众也随之一同追去,追到河边,花蝴蝶 (这时上衣已脱去)要跃进河中,这时早在水中等候的蒋平,与跳下水来的花蝴蝶 在水中搏斗,最后将他擒住,托上岸来,再回到台上,把戏接着演下去。观众也跟 着来回跑。这是当地演出这戏的规矩,一定要按这个规矩演,否则不答应。这种 “真实”的演法,完全表现了农民粗犷、原始的艺术趣味。 这种杭嘉湖班子的表演,也真锻炼人,不少名角当初都在杭嘉湖演过。 因为倒仓没有休息,演出过累,盖叫天的嗓音始终没有恢复过来,他从此只好 与他喜爱的老生艺术告别,改唱武戏。 就当他奔波在杭嘉湖的水陆码头,为生活拼命演出期间,中华民族正在经历一 场天翻地覆的大变动。孙中山领导的国民革命运动在全国掀起,反对满清统治,振 兴中华成为全国人民的共同心愿。革命浪潮一浪高过一浪。在这革命洪流中,梨园 界也不是置身在外,特别是在南方,京剧界的民主思想觉醒得比较早,他们不但在 剧目上创演时新剧,宣传革命思想,甚至为革命不惜抛头颅洒热血,如夏氏弟兄与 潘月樵等,带领梨园界同仁,攻打制造局,为京剧史写下光荣的一页。这些英勇的 革命斗争都在年轻的盖叫天思想中留下深刻的烙印,树立不屈的斗争精神。 在这些革命人中,他最钦佩的两个人是:王钟声与刘艺舟。 王钟声浙江世家子,原名熙普,又名宗成,钟声是其艺名。他在法国留学,1907 年从法国回国,眼见清廷腐败,国势垂危,他与马相伯、沈仲礼组织“春阳社”演 出新剧以激发人民爱国思想。同时还开办了一所专教戏剧的学校名为“通鉴学校”, 目的为提倡新戏剧,以进行社会教育为宗旨。春阳社陆续演出《茶花女》《小桃红 》《宦海潮》《新烈女传》《黑奴吁天录》《热泪》《爱国血》等,宣传推翻清朝, 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尖锐抨击时政,深受观众欢迎。他们演出的《黑奴吁天 录》是根据林琴南的译本,由许啸天改编。登场人物都按剧情穿西装,但谁都不愿 把脸涂黑。王钟声扮演的黑奴也是如此,所以人们笑说他们演的是《白奴吁夭录》。 他们演出的形式,既不像新戏,又不像旧戏。人物登场沿用京剧的上场引子话白, 也用锣鼓,唱〔西皮二黄〕,用真实布景。演出时,很多伶界人士都去看。这种新 旧生硬结合的形式,在艺术上是失败的,但他们这种精神却给人留下很深的印象。 1911 年武昌起义,在上海南市攻打制造局时,王钟声也参加作战。 南京、上海光复,王钟声率万铁柱、徐光华、朱光明三人北上到天津一带活动, 当时袁世凯曾三次将他逮捕。最后以乱党罪名将他处死,同时罹难的有万铁柱、徐 光华。朱光明逃逸幸免于难。王钟声是我国戏剧界为反帝、反封建而壮烈牺牲的第 一人。所以当时上演文明戏的后台,都挂有他的肖像,可见人们对他的崇敬与怀念。 刘艺舟,原名必成,后改名木锋,湖北鄂城人。他在日本时看过春柳社的《黑 奴吁天录》《热血》等戏,深受感动,加入同盟会,回国后因辛亥革命嫌疑被捕。 出狱后,随王钟声演戏,他是编剧,又是演员,据说做过清朝沧州的道台,官职不 小,因见国家危亡,人民水深火热,便毅然弃官下海,与王钟声合作,二人志同道 合,共同以戏剧为武器进行战斗。《宦海潮》就是出自他的手笔。武昌起义时,他 在山东率众参与攻打登州,做过登黄(登州和黄县)临时都督,不久弃官从艺,在 上海组织“励群新艺社”,与新舞台夏月珊合作,他认为从事戏剧是爱国励群之道, 他在有生之年,奔走鼓吹,虽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他在成立剧社时,发表一篇洋洋洒洒的小启: “艺舟浪迹江湖,年将不惑,蹉跎岁月,逐日皆非,大地风云,日与砂石同飞 走,而来日茫茫,岁不与我,也不愿郁郁与木同休也。回首神州医疗束手,进则豺 狼当道,举步维艰。退则洪水横流,立锥无地,伤心惨目,又非艺舟一身已焉。艺 舟自思菲材,秉性孤僻,既不欲涂脂抹粉献媚于市人,也不欲婢膝奴颜夸耀于乱世。 丈夫争功,不在刹那,而目光所注,当在千百年之间。此艺舟以铁板铜琶谋生活, 有心人当毋作优孟观乎!是故重整旌旗,跳我伥黛傀儡,虽不敢云梦之竹,咸池之 镜,可以警世,吾心之向,提倡人权,吾志所趋,铲除国贼,人溅之以铁血,吾溅 之以心血。同利于国,利于身,吾志未酬,吾心不死!吾国一日不强,吾舌一日不 弊,有生之日,即吾奔走鼓吹之年,碎骨粉身,亦吾之所不计。豪者自豪,伟者自 伟,吾行吾素而已!知吾者,当在讴歌俚曲之间,而觅爱国励群之道,则吾道不孤 矣。”他在上海及长江中下游各码头演出甚久,他在台上发议论,批评时政,讥讽 地方当局,因此他所到之处,常被地方官注意,派警察把守台前。他虽有以戏剧改 造社会的勇气与决心,但限于当时条件,毕竟势孤力单,难酬大志,最后潦倒江湖 不知所终。 这两位先驱都有一颗热爱祖国、推翻清廷的火热心,他们的行动在当时戏剧界 引起热烈的反响,受到人们普遍的尊敬。盖叫天也深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所感动,认 为他们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汉,不愧为梨园界的好榜样。盖叫天的民族思想受到他们 的启蒙,从心里钦佩他们,愿意向他们学习。 在这思想影响下,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当时清廷在杭州织造局推荐他入廷当供奉, 这在别人是求之不得的,但盖叫天却拒绝了。他不屑去侍奉那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 作福的皇亲国戚、王子王孙、宦官太监,他要做一个有骨气的中国人。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