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为有所不为 盖叫天的童年时代,经历了八国联军的战乱,亲见外强侵略我国土,屠杀我人 民的种种暴行。清廷腐败,对外奴颜卑膝,对内作威作福,社会的现实在盖叫天心 中留下深刻的印象。稍长来到十里洋场的上海,正逢辛亥革命前后,上海戏剧界的 几位前辈,如夏氏弟兄、汪笑侬、潘月樵的爱国思想和革命行动,对青年盖叫天也 有很深的影响。艺人王钟声因反对窃国大盗袁世凯和北洋军阀被杀害,在王钟声被 杀害后,王的合作者刘艺舟仍不屈不挠地继续斗争下去,以舞台为阵地,宣传新思 想,唤醒民众,他们的英雄行为更为盖叫天所钦佩。他的老师,有的曾经在太平天 国的科班中任教,参加过这次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太平天国失败后流落上海。他 们在教戏的同时,也向他传播了反清思想。这些都在盖叫天的思想上产生了作用, 培养起他以民族、国家利益为重,维护艺人品格,不肯同流合污的骨气与高尚人格。 清末民初,北方有三次盛大堂会。一次是清废帝宣统娶妃;一次是张作霖做寿 ;一次是曹锟贿选。这三次都邀请南北名角前来庆贺演出,盖叫天都拒不参加。上 海抗日战争前,杜月笙新建杜家祠堂落成,举行规模空前的盛大堂会,由上海的张 啸林亲任演出的总提调。张啸林是当时黑社会的四大巨头之一,另外三人为:杜月 笙、黄金荣、顾竹轩。以他来担任总提调,可见这次演出的不一般。南北名伶云集, 真可称得上是一时盛会。在这盛会中,南北各有一位名角不来参加,那就是北方的 余叔岩和南方的盖叫天。 接下来轮到张啸林六十大寿,当初杜家祠堂落成,张啸林帮杜的忙,现在杜月 笙回报他,也给他担任大堂会的总提调。由杜月笙提调,谁敢不来? 但依然有一个人不来,那就是盖叫天。 有人劝盖叫天,不要得罪这些人,遇事随和点,给个面子,凑个热闹,是有好 处的。但是盖叫天不这么想,他平生就是不唱堂会,他对堂会十分反感。因为他从 小在科班里就亲眼看见过谭鑫培、孙菊仙、汪桂芬这三位前辈唱堂会的情景,那些 阔佬压根儿没把艺人的劳动放在眼里,不尊重他们的艺术,仅仅是为了给自己摆阔 装点门面。因此长大后,他给自己立下一条:不唱堂会。 一九三七年,也就是盖叫天断腿伤愈的第二年,抗日战争爆发了,这年他五十 岁。自从一九三六年伤愈后在更新舞台演出一期后,他回到杭州金沙港的燕南寄庐, 就没有再演出。不久日军从杭州湾登陆,盖叫天带领全家老小取道绍兴、宁波回到 上海。他在离开杭州时,关照他的小儿子张剑鸣(小盖叫天):“别忘了把双鞭带 着,拳不离手,曲不离口,逃难也不能忘了练功。这一番离家,兵慌马乱,刀一流 落他乡,生活无着,也可以舞鞭卖艺。”这是他当时的打算,他铭记幼年随四哥在 天津“撂地”的情景。 回到上海,在更新舞台演过一期《就是你》。不久就病了,是肺病,住院八个 月。 在敌伪时期,他虽有若干演出,但都是短期的,每期不过十天半月,最长也只 有一个月。因此,更多的时间是闲居在家,这样就给生活带来相当的困难,依靠借 贷典当来缓解燃眉之急。 一九四二年,有人向日寇献媚,繁荣市面,组织一次大会串,演出《铁公鸡》, 以十大武生十演铁公鸡为号召,盖叫天作为上海首屈一指的武生,当然在他们的罗 列的名单之内。但盖叫天本人并不知道,他们以为在日寇权势下谁敢不来,所以事 先也没有征得他的同意,就将广告登出了。观众们为这强大的阵容所吸引,争相购 票。谁知临到演出时,久候盖叫天不来,后台管事急了,几次派人去催请,盖叫天 都不在家,人往何处去了,也不知道。 其实,这是盖叫天有意躲开的。人不来开不了锣,观众起哄,组织者手足无措, 日本宪兵派铁甲车前来镇压,临时请人代替,方才将事态平息下来。 第二天,日本宪兵的一个头头带人来找盖叫天。 盖叫天信佛,他家中客堂里供着佛像,香烟缭绕,一派肃穆气氛。这个日本宪 兵头头也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见了佛坛,恭恭敬敬地先向佛行了个礼,大概见盖叫 天也敬佛,引为同道,于是态度也就缓和了。坐下后问他昨天为何不去演出,盖叫 天说:“我今年五十多了,五十岁时断过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说着撩起裤腿, 给他看,果然小腿肚上一处明显的骨裂伤痕。盖叫天指着伤痕说:断过的腿怎在舞 台上翻打?三本《铁公鸡》卖的是开打火爆,我怎么能演?而且事先也没有与我商 量,征得我同意,就把我的名字上了报,这个责任难道要我来负么? 一番话说得合情合理,日本宪兵头头听了也无话可说,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 辞。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又一次,约一九四三年,当时上海有个汪伪的统税局局长邵式军,他手下有武 装税警,又有日寇作靠山。这税局是个肥缺,他的钱捞了不少,真是家财万贯,有 钱又有势,气焰嚣张,炙手可热。他为庆祝三十岁生日,邀请名角唱堂会,派人来 请盖叫夭。盖避不见面。盖的夫人对来者说,盖叫天从来不唱堂会,请他们另请高 明。来人将白花花的大洋钱堆在桌上,只要点个头,这钱就是他的了。这时,盖叫 天正缺钱用,每天上当铺,但这钱他坚决不要。 盖叫天说:“黄金有价艺无价。”他十分看重自己几十年心血汗水浇灌培植的 艺术,决不肯随便让人作践,更不能将它让汉奸、流氓玷污,为他们寻欢作乐作贡 献。他对来人说:“要看我的戏,不必在我面前堆上这么多大洋钱,花两块钱到剧 场买张票就行了。”可是他对义演,却又是另一种态度。 一九四三年,上海伶界联合会,为了兴办榛伶学校,让梨园子弟能够读书受教 育;为了开办粥厂,散发寒衣,救济贫苦穷人,决定举办义演,剧目定为《大名府 》带《一箭仇》,拟请盖叫天参加。但大家顾虑怕他不肯答应,因为他拒演堂会是 出了名的。因此,由赵如泉出面与他谈,因为赵如泉是自小与他在一起长大的,盖 叫天对赵如泉视若兄弟,十分尊重他,赵如泉的话,他一般是比较肯听的。 赵如泉带着这任务去看望他,一进门,盖叫天请他坐,他不坐,开门见山就把 伶界联合会举办义演的事向他提了出来,对他说:“老五,这次演出决定请你参加, 你只要给我一句话,肯,还是不肯。如果不肯,我马上就走。”赵如泉的话,直截 了当,如果不肯,他不会再多费口舌,连一杯茶也不喝,立刻走路。 盖叫天听了他的一番话,也不再多作考虑,当即给了他一个满意的答复: 决定参加演出。 当他问及戏码是《大名府》带《一箭仇》时,《大名府》是周信芳的卢俊义, 就灵机一动,想出一个主意,他建议:《一箭仇》中仍然烦周信芳演卢俊义,一人 到底,岂不更好?赵如泉觉得如果盖叫天与周信芳二人同台,合演《一箭仇》,这 是再好也没有了。两人都是南方首屈一指的名角,一文一武,这个阵容,可是从来 没有过,一定会轰动上海。但周信芳在前面的《大名府》中戏已是很重了,差不多 场场有他,再接下来演繁重的武戏,岂不太累?况且,盖是武戏行家,他的出手, 周信芳能跟得上么?因此,他很同意盖的建议,但又怕周信芳吃不消。 可是周信芳听了这建议,却一口同意,为了义演,他不惜为之拼命流汗。 只是戏中史文恭与卢俊义开打的“枪架子”,这是盖派特有的玩艺,他不会, 临时钻锅,由盖叫天的长子张翼鹏来教他。 这个消息果然轰动了全上海,大家都要争着来看这台好戏。这台戏除盖叫天与 周信芳外,其他角色也都是名家充当。计为:林树森的梁中书,赵如泉的时迁,张 翼鹏的武松,高百岁的索超,赵松樵的林冲,王少舫的燕青,芙蓉草的贾氏,韩金 奎的李固,真是名角如林。广告一出,戏票一抢而空。 演出时,当《一箭仇》上场,卢俊义拜庄,史文恭出场相迎,盖叫天与周信芳 二人台上相遇时,观众热烈欢呼,鼓掌,跺脚,剧场气氛热烈达到极点。 当天晚上,周信芳还要去卡尔登大戏院上演《文素臣》,他一天连赶日夜二场, 白天从中午开锣直演到五点钟散场,戏下后人已十分疲惫,几乎瘫倒在后台。有人 劝他夜戏回戏,不要演了。他不肯,还坚持再去演出。这些天他为准备演出,苦练 “枪架子”,已是很累了,再加上这日夜场的演出,体力消耗过度,第二天就病倒 了。是脱力伤寒,卧床数月方才痊愈。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