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最后的岁月 散步回来后,赫鲁晓夫回到自己的房间,久久不能成寐。 此时,莫斯科多罗戈米洛夫斯克大街和卢比扬卡大街上的中央主席团成员的寓 所中也是寝无安席。 勃列日涅夫每隔一小时就给克格勃主席谢米恰斯内打电话,询问情况。 勃列日涅夫在这一事件的整个过程中都显得畏手畏足,患得患失。当他在10 月初得知赫鲁晓夫已掌握了一些这方面的情报后吓坏了。他用公用电话与莫斯科市 党委第一书记尼古拉·格里戈里耶维奇·叶戈雷切夫通了话,要他在上班前到他那 里去一下。叶戈雷切夫当时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勃列日涅夫在公用电话 中也未说明。他见到勃列日涅夫时,被吓了一跳。 勃列日涅夫脸色苍白,双手发抖,处于极端的惊恐状态。他把叶戈雷切夫带进 里面的房间,小声说:“一切都完了。赫鲁晓夫知道了筹备全会的细节。” 叶戈雷切夫安慰他说:“难道这有什么不合法的?召开中央全会并不违背党章。” 勃列日涅夫说:“你对他不了解,他会把我们大家部枪毙的。”勃列日涅夫当 时完全泄了气。 叶戈雷切夫看着他那副张皇失措的样子,劝他道:“我们的行为中没有什么不 符合党性的,现在是另一个时代,不是斯大林时代了,应当捍卫22大的路线。” 叶戈雷切夫尽力使勃列日涅夫冷静下来,如果勃列日涅夫退出,事情将功败垂 成。 这些天,勃列日涅夫一直如惊弓之鸟,害怕着手实施“政变”计划。谈话没完 没了地进行,各种各样可能出现的结局被掂来掂去,“事情”却毫无进展。 当“事情”发展到最后一步、决定给赫鲁晓夫的皮聪大别墅打电话时,大家一 致认为应该由勃列日涅夫打电话。他仍然没有勇气挑起这副担子。大家好不容易才 把他说服了,硬把他拉到电话机旁。然而,在这最后一刻,他还是怯场了,只得由 苏斯洛夫来打电话。 皮聪大的沉默令勃列日涅夫感到心惊肉跳。要知道,赫鲁晓夫是有经验的,凭 着他的意志、机智和力量,他在1957 年曾挫败过马林科夫、莫洛托夫这样的人。 这一次,赫鲁晓夫会出什么新招?他会带多少卫队来?尽管两天前已经通知了马利 诺夫斯基元帅,并警告过莫斯科军区特别处的处长:未向谢米恰斯内汇报前,任何 人不得采取任何行动。 但天有不测风云,明天会怎样呢? 难熬的一夜。 10 月13 日早晨,皮聪大天气温和。和煦的阳光透过晨雾,海浪轻轻地拍着 岸边,鲜花在微风中摇曳。 早餐后,赫鲁晓夫照例在阅读文件,这是他多年的习惯,只是有一点与以往不 同,电话沉默了…… 警卫队长利托夫钦科报告说,飞机已经准备好,定在下午1 时起飞。赫鲁晓夫 听了只是点点头。 法国负责科研以及核问题与航天问题的国务部长加斯东·巴列夫斯基来了。核 问题与航天问题是赫鲁晓夫较为关心的,若在平时,他会同客人进行深入的交谈。 这天,他却显得有些过于客气,谈话完全限于礼节性的问候。 他向客人询问了一些有关法国总统大选的准备工作,并表示他坚信戴高乐会再 次当选。他声言:“一个伟大的政治家永远要为保持权力奋战到底。”谈话只持续 了半个小时便结束了。 午餐后,赫鲁晓夫一行到了机场,“吉尔”牌小汽车一直开到飞机前。 舷梯上站着机组人员,赫鲁晓夫专机驾驶员齐宾照例报告说:“起飞准备就绪! 无故障。航线上天气很好。” 赫鲁晓夫同他握了手,快步登上舷梯。米高扬紧跟其后。 以往,赫鲁晓夫每次来皮聪大度假,格鲁吉亚共产党中央第一书记姆扎瓦纳泽 和部长会议主席贾瓦希什维利都要前来迎送。这次,他们没有来送行。 两人已经提前到莫斯科去了。 赫鲁晓夫和米高扬走到舱尾。政府专用的伊济-18 型飞机尾舱撤掉了普通旅客 的座位,安放了一张小桌、一张长沙发和两把宽大的安乐椅。这里是飞机上最安静 的地方。往常,赫鲁晓夫坐飞机时尾舱部总有一些旅伴,他不喜欢孤独。这次只有 他和米高扬两个人。他们在一起设想可能发生的各种情况,试图判断出在伏努科沃 —2 机场等待着他们的将是什么。 热烈欢迎?还是军队警戒? ……飞机开始下降。已经可以分辨清楚树木。最后,飞机轻轻一颤,像往常一 样,着陆平稳。齐宾驾驶赫鲁晓夫乘坐的飞机已经不知道有多少次了,在战争期间, 在任何天气情况下,在乌克兰,而后又从莫斯科飞往世界各地。 飞机停在伏努科沃—2 机场的政府停机坪,发动机停了,一片寂静。机前的广 场空荡荡的,只是远处伫立着两个身影…… 往常,中央主席团的成员们总是成群地迎送赫鲁晓夫。他也对此已习以为常, 尽管每次他都对迎送者故作生气状,骂他们游手好闲,但在心里他是非常高兴的。 今天的场面可是太冷落了。两个身影渐渐走近,一个是克格勃主席谢米恰斯内,另 一个是保卫管理局局长切卡洛夫。 谢米恰斯内走到赫鲁晓未跟前,礼貌但拘谨地问好。 “平安到达,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 然后,他与米高扬握手。谢米恰斯内俯向赫鲁晓夫,悄声说:“大家全在克里 姆林宫等您。” 赫鲁晓夫转向米高扬说:“走吧,阿纳斯塔斯。” 谢米恰斯内看到赫鲁晓夫和米高扬上车后,便坐进了自己的那辆“海鸥” 牌轿车。谢米恰斯内坐在后排,前排坐着卫兵。这是勃列日涅夫让他带的。 早晨,他曾给勃列日涅夫去过电话,询问谁去接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告诉他 没人去,让他自己去,认为在当前的情况下没必要全都去,并让他给自己带上个卫 兵。 赫鲁晓夫卫队长的车走在谢米恰斯内的车前,他不时从后座上转过头来看,他 不明白为什么谢米恰斯内的前面突然坐了个卫兵。 路上,谢米恰斯内让司机停一下,他要给克里姆林宫打一个电话。 汽车抵达克里姆林宫。赫鲁晓夫和米高扬进入会议大厅后,谢米恰斯内立即换 掉了接待室的卫兵,通知赫鲁晓夫的卫队长利托夫钦科上校可以去休假,并指派了 一名叫瓦夏·布纳耶夫的小伙子接替他。谢米恰斯内在克里姆林宫的过道里对他严 厉地命令道:“听着!现在正在开中央主席团会议,什么情况都会出现。我代表主 席团和中央委员会的意愿。你是共产党员,对一切都应该有个正确的认识。这将决 定你今后的命运。记住,不经我批准,不得执行任何人的——记住,任何人的—— 号令、命令、吩咐。听见没有?” 克里姆林宫此时仍然向游人开放,游客们在克里姆林宫的各处走来走去。谢米 恰斯内已派专人在一些重要的出入口把守。 会议厅内的会议是由赫鲁晓夫主持的,会议一开始便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谢列平、谢列斯特、沃罗诺夫等人在会上轮番发言,对赫鲁晓夫进行了猛烈的 抨击。这些抨击几乎都集中在赫鲁晓夫的工作作风和个人品质上。例如,破坏集体 领导的原则,把个人意见强加于人,不理睬其他领导人的意见,在干部问题上狐断 专行,不能克制自己,作风粗暴,自我标榜和吹嘘,等等。 勃列日涅夫、波德戈尔内和柯西金基本上没有发言,偶尔补充两句,也不像那 几个共青团干部出身的人火力那样猛。米高扬的发言明显同他们的立场不同。他认 为赫鲁晓夫的活动是党的巨大政治财富,党无权这样轻率地把它糟踏掉。他建议解 除赫鲁晓夫苏共中央第一书记的职务,保留苏联部长会议主席的职务。但是,与会 者没有一个人支持米高扬。 晚上8 点左右,赫鲁晓夫回到了家。一副心灰意冷和疲惫的样子。一直在为父 亲担心的谢尔盖迎了上去。 “一切都和你说的一样。”赫鲁晓夫首先开口。 “要你辞去所有的职务?”谢尔盖问。 “暂时只辞去其中一项职务,不过这没有任何意义。这只是开始……应当做好 最坏的准备…… 赫鲁晓夫不愿意多说话:“别提问题了。我很累,还得想一想……” 赫鲁晓夫向楼内走去。听到门响后,赫鲁晓夫的女婿阿朱别伊从房间出来,走 到门厅。他目光中有个无言的问题:出了什么事? 赫鲁晓夫朝他点点头,慢慢地朝楼上的卧室走去,并吩咐让人把茶给他送上去 ——他不想见人。阿朱别伊和谢尔盖目送着他的背影,突然发现他好像老了许多。 赫鲁晓夫的身影消失后,阿朱别伊立即抓起电话机给谢列平打电话,拨了几次, 没人接,又往别墅打,还是没人接,给波利扬斯基和其他人打,仍然没人接,好像 所有的人都不在家。 原来,赫鲁晓夫走后,所有主席团委员都约好了一律不接电话,只有米高扬除 外。 实际上,赫鲁晓夫已经决定不作斗争自行告退。夜间,他给米高扬去电话说, 既然大家都想解除他的现任职务,那他就不反对了。他说: 我已经老了,也累了。让他们现在就自己去干吧。我完成了主要的任务。 我们之间的关系、领导作风都发生了根本的变化。难道谁会异想天开地认为我 们可以对斯大林说我们觉得他不合适,建议他退休吗?那样一来,我们就得彻底完 蛋。现在一切都不同了。恐惧心理没有了,讲话都是以平等的身份。这是我的功劳。 我不会去斗争的。 夜间,苏共中央主席团又通过了一项“绝密”决议——《在中央主席团中所出 现的问题和在苏共中央活动中恢复列宁主义集体领导的措施》。决议这样写道: 鉴于因赫鲁晓夫同志破坏列宁主义的集体领导原则而出现的错误和不正确的行 为,最近一个时期在中央主席团内形成了十分不正常的局面,妨碍了中央主席团的 委员们去履行领导党和国家的职责。 赫鲁晓夫同志占据苏共中央第一书记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的职位,把大权集中 在自己的手上,在一系列情况下开始脱离苏共中央的监督,不再考虑中央主席团委 员和苏共中央委员的意见,在未经必要的集体讨论的情况下决定极其重大的问题。 赫鲁晓夫同志对主席团和中央的同志们表现得不容异议和粗暴,轻视他们的意 见,在实施苏共20 大、21 大和22 大的决议所制定的路线中犯下了一系列重大 错误。 苏共中央主席团认为,作为一名工作人员,由于其所形成的不良个人品质、年 迈和健康状况恶化,赫鲁晓夫同志已不可能纠正所犯的错误和非党的工作方法。同 时考虑到赫鲁晓夫同志所提交的声明,苏共主席团决定: 1.满足赫鲁晓夫同志因年迈和健康状况恶化而解除其第一书记、中央主席团委 员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等职务的请求。 2 .承认今后由一人身兼中央第一书记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的职务是不适宜的。 3 .认为必须于1964 年10 月14 日召开苏共中央全会。 责成列·伊·勃列日涅夫同志召开苏共中央全会。 责成米·亚·苏斯洛夫同志以中央主席团和中央书记处的名义作报告。 次日上午,赫鲁晓夫去了克里姆林宫。在签署退休声明前,他在中央主席团做 了一生中的最后一次发言。他说: 你们大家在这里对我的不好的品质和行为谈了许多,也谈到了我的好品质,为 此我谢谢你们。我为主席团高兴,总的说是为它的成熟感到高兴。我对它达到这样 的成熟程度也尽了绵薄之力。 包括我自己在内,我们大家都是党培养起来的,我们能有今天的政治地位,全 都是她的功劳,党的功劳。我和你们的政治与思想基础是一样的,我不能同你们斗 争。我愿让位,我不会斗争的。我若是过去让谁受到了委屈,对谁态度粗暴的话, 再次请求原谅。工作中什么都可能发生。不过我想说,对我提出的许多指控都是绝 对不能接受的。现在我不可能把所有指控都回忆起来并且一一答复。我只讲一点: 我的主要缺点和毛病是善良和轻信,也许还有一点,就是我自己发现不了自己的缺 点。不过就连你们,今天在座的各位,也从来没有公开和诚实地指出过我的任何缺 点,总是随声附和,对我的所有建议都统统支持。你们也缺乏原则性和勇气。你们 指控我同时兼任中央第一书记和部长会议主席。不过客观地说,我本人并没有力争 这样兼任。回想一下吧,问题是集体决定的,而且你们当中许多人,包括勃列日涅 夫在内,都坚持让我兼任嘛。 也许我的错误就是我没有反对这个决定,可是你们全都说为了对事业有利必须 这样做。现在你们却又指控我兼任两个职务了。 是的,我承认自己对艺术和科学工作者曾有过失当的地方,其中也包括我对科 学院的意见有失分寸。可是我国科学在许多问题上落后于西方科技,这并不是什么 秘密嘛。我们把人民大量的钱财都作为科学投资,我们提供了一切条件,以便进行 创造和把科技成果推广到国民经济中去。应当强迫、应当要求科研机关更加积极地 行动起来,做出真正的贡献。这可是无论如何也回避不了的真理。 接下来,赫鲁晓夫解释了当初为处理加勒比海危机所采取的措施。他在发言中 说: 你们指控我撤走了导弹。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当时非得打一场世界大战不成? 现在你们为什么要异口同声地指责我在古巴问题上采取了冒险行动,我们不是所有 问题都是大家一起商定的吗? 拿在柏林修建柏林墙来说吧。当时,你们也会都赞成这个决定,可现在又来责 怪我了。我错在什么地方了?话说起来容易,可是要决定具体怎么办,你们谁也没 有提出过、而且现在也未必提得出建议。又比如,我们同中国领导人的相互关系。 关系相当复杂,而且还会进一步激化。你们再过四五年还会遇到更大的困难和麻烦。 在所有的相互关系上、在处理有争议的问题时,不要丧失阶级嗅觉,不要丧失政治 灵活性和策略灵活牲。 我明白,这是我最后一篇政治演说,怎么说来着,叫绝唱吧。全会上,我不想 讲话,不过我想对全会提个要求…… 赫鲁晓夫没有说完他想提出什么要求,勃列日涅夫当即斩钉截铁地插话说: “这办不到!”苏斯洛夫也表示支持。 赫鲁晓夫眼眶里滴出了泪水。他停了一会儿又接着说: 显然,现在是你们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也好,我是罪有应得。我做好了一切 准备。你们知道,我本来就想过我该退下来,问题一大堆,我这么大年纪了解决起 来很困难。应当提拔年轻人。我明白,今天有些人缺乏勇气和诚实……不过,现在 不是谈这个的时候。至于现在所发生的事情,历史总有一天会作出有分量的公正的 结论的……现在我要求写一份关于我辞职、退休的报告,我要在上面签名。为了党 的利益我准备去做一切。我在党内已经46 年了,请理解我!我想,你们也许会考 虑给我安排个荣誉职位,但我不向你们要求这个职位。我在哪里生活,由你们决定。 只要该做,我准备到任何地方去。我再次谢谢你们的批评,谢谢这些年来和我一起 工作,谢谢你们准备给我退休的机会。 赫鲁晓夫把他自己的想法一古脑地全都吐了出来,结局如何,他已经顾不上了。 他所没有想到的是,反对他的人全都是他在1957 年那次中央全会之后提拔上来的 人。他更没想到,他想对全会只提一个小小的要求都被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实际上, 勃列日涅夫之所以拒绝,完全是因为害怕全会上有人会向赫鲁晓夫提出问题,只要 他一回答就会展开辩论,局面很可能会发生难以控制的变化。 14 日下午,召开了正式的中央全会。勃列日涅夫在全会开始前作了简短发言。 他首先介绍了前两天主席团会议的情况,接着他开始对赫鲁晓夫提出批评。他说: 中央主席团中的局面是不正常的,其责任主要在赫鲁晓夫同志,他走上了破坏 集体领导党和国家生活的列宁主义原则,突出对自己的个人崇拜。中央主席团一致 得出结论,由于赫鲁晓夫同志的仓促指示及其领导国民经济的考虑不周的唯意志论 的行为,产生了严重混乱,出现了被没完没了的改革和改组所掩盖的严重失误。 在勃列日涅夫讲话之后,苏斯洛夫开始作报告。他在报告中列举了赫鲁晓夫15 个方面的错误,他说: 1 .他作为党和政府领导人所进行的工作,由于他犯下的重大错误而受到严重 损害。他经常做出仓促草率、考虑不周的决定,鼓励任意扩大行政管理机构,致使 等级层次繁多。在前两三年时间里,他手上集中了巨大的权力,并且开始滥用权力。 他还贪天之功为己有,把全国的成就功绩都记在自己名下。他根本不把主席团的权 威放在眼里,蔑视主席团其他委员,对他们颐指气使,拒绝听取他们的意见,对他 们以及周围所有的人总是没完没了地予以训斥。尽管主席团委员多次呼吁,他还是 对一切批评意见全然置之不理。 2 .苏联报刊沉湎于日益频繁地报道赫鲁晓夫的活动,并对他大加溢美。 1963 年一年,全国性大报上共刊登了他的120 幅照片,1964 年头9 个月竟 至140 幅,相形之下,当年斯大林巨照载之报端一年也不过10 到15 次。赫鲁晓 夫身边尽是裙带亲戚和报刊记者;对他来说,这伙人的看法要比主席团委员的意见 更有价值。到头来,对这伙人提出的措施方案,主席团只能起到例行批准,走个过 场的橡皮图章作用。赫鲁晓夫依赖报刊广播的献媚奉承来维持个人的妄自尊大。 3 .中央委员会撤去赫鲁晓夫女婿阿朱别伊《消息报》主编的职务,因为他在 工作上难以胜任,只会奉迎且不负责任。他僭行了影子外交部长的作用,企图干涉 最高决策层的外交工作,混淆驻外大使的视听。有一次出访西德时,阿朱别伊用轻 蔑的口吻谈到瓦尔特·乌布利希,结果后来我们党费了好大力气才缓和了同德意志 民主共和国的关系。 4 .赫鲁晓夫把州委划分为两个平行组织,一个工业州委,一个农业州委。 这种做法在管理上引起了极大混乱,造成两个孪生性政党的出现,一个是工业 党,另一个则是农业党。 5 .赫鲁晓夫提议用政治部门取代现存的农业管理机构。他的建议书还对这些 新的专业化部门在有关畜牧业和种植业上的职责做出了规定,然而中央主席团认为 建议显然行不通而未加采纳。 6 .赫鲁晓夫以为自己在农业、外交、科学和艺术等方方面面都是专家内行, 而且对所有妨碍他的人都吹胡子瞪眼。譬如,有一次在民主德国,他曾毫不踌躇地 指示红地农场工人怎样管理农场,一举一动俨然像是在我国的某个加盟共和国。不 仅如此,许多由中央委员会准备的文件都暑上了赫鲁晓夫的名字,仿佛文件中的精 辟结论都应归功于他似的。 7 .赫鲁晓夫对中央主席团委员提出的要求过分苛刻,以至绝难办到。例如, 他让大家在短短的45 分钟之内便要以书面形式对他的建议书表态。结果,每次磋 商都不过是形式而已,主席团的碰头会成了走过场。 8 .在赫谷晓夫执政时期,工业管理工作被弄得权为繁乱复杂,结果国家各部 委、地方国民经济委员会和景高国民经济委员会等各级主管部门都变得机构臃肿, 运转不灵,效率低下,工业本身也是如此;工业生产力较之以前旧管理体制下的生 产力,还显不如。 9 .赫鲁晓夫制定和实施了破坏工人福利的政策。肉类、日用品和某些消费品 价格上涨,从而降低了人民的生活水平;由于畜牧业工作上普遍运用了完全错误的 理论,结果使无数的畜牛遭到滥杀,造成市场上肉类供应日益减少。 10.在外交会谈时赫鲁晓夫很不谨慎。例如,他在改善苏中关系方面无所作为。 有一回,他竟然对几个日本国会议员讲,如果中国新疆的哈萨克人表示愿意让苏联 来治理的话,我们就把他们统统合并过来。这几句话在日本见了报,引起了中国方 面的抗议;还有一次,他把毛泽东称做“老套鞋”,后来让中国人知道了,引起了 麻烦。赫鲁晓失对阿尔巴尼亚的态度也有失检点,谈话往往不注意时间场合。 11.就连苏联的朋友也免不了要受到赫鲁晓夫的非难。在一次经互会会议之后 所举行的晚宴上,赫鲁晓夫对保加利亚总理日夫科夫嘲弄揶揄,说保加利亚人总是 当食客。当时有几十名社会主义国家和共产党的代表在场,日夫科夫不便发作,只 能保持外交上的缄默。赫鲁晓夫的说法表明了一种傲慢无礼的态度,这同一个世界 主要大国领导人的身份真是格格不入。 12.赫鲁晓夫对苏联外贸伙伴的态度也十分傲慢。波兰、罗马尼亚和芬兰由于 他的朝今夕改翻云覆雨而受害尤深。波兰建立了一家计划生产安-2 型飞机的工厂。 苏联答应从波兰进口500 架这种飞机。但事到临头,这批订货却取消了,因为赫鲁 晓夫认为这种飞机在苏联国内制造会更便宜,结果取消了这批订货。这一决定让波 兰以及这个工厂的1 .5 万名工人大失所望。罗马尼亚的忠诚也受到苏联的考验, 因为苏联要求罗马尼亚把自己开采的原油输入“友谊”管道。而当时罗马尼亚却需 要出售自己的原油以便为国家换取急需的外汇。苏联曾从芬兰订购了许多套小型别 墅的预制件,为此,芬兰方面特意建造了一家专门的工厂,但这家工厂也因赫鲁晓 夫坚持取消订货而停产。此事发生之后,苏联希望通过芬兰造船厂来生产新船,芬 兰方面有了上一次的教训,于是拒绝了为苏联的订货投资建造新厂。此外,赫鲁晓 夫在执政期间全然无视苏联外贸部长的存在,不仅从未接见过帕托利切夫,甚至连 电话都不曾打过。 13.有关季米里亚泽夫农学院的问题。赫鲁晓夫得知该农学院的专家们不同意 自己的农业政策后,便下令将它迁往边远地区。这一决定使中央主席团委员们大为 恼火。赫鲁晓夫的同事们想方设法建立了各种委员会来推迟搬迁这所农学院的计划, 要知道,这所学院已在莫斯科建立了100 多年。总之,他们抵制了他的指示。但当 赫鲁晓夫有一天发现这所农学院还在莫斯科的时候,便下令停止该学院的招生。农 学院起先没有一年级,后来则没有二年级。许多著名的学者和教师都纷纷离开了学 院。 14.赫鲁晓夫为取消休耕地和集体农庄庄员的自留地,发起了一场完全错误的 运动,把拒不执行或执行不力的所有国营农场场长统统撤职。结果那些已被充公的 土地又闲置不种,听任杂草丛生,到头来还得庄员们去除草。他还全然不顾许多著 名科学家的强烈反对,竭力为李森科的胡言乱语大加辩解,甚至提出要苏联科学院 为李森科的朋友留出两个院士席位。当萨哈罗夫对这两个人的侯选人资格提出质疑 时,竟遭到李森科的谩骂。李森科对自己的们徒遭到拒绝一事大为不满,并向赫鲁 晓夫汇报了这件事。于是苏联科学院本身也面临被解散的威胁。当柯西金对哈萨克 谷物播种工作表示有所关心时,赫鲁晓夫认为这是对他所管辖领域的干涉,是越权。 在许多州,他鼓吹用国营农场来代替集体农庄,尽管国营农场效益并不好。 15.赫鲁晓夫在给其他国家以许诺以及在对待别的国家的关系上,经常不顾国 力而四处讨好。他向纳赛尔和阿密尔二人的授勋简直毫无道理。他许诺帮助伊拉克 铺设一条长达600 公里的铁路,而当时苏联自己每年修建本国铁路的能力也不过如 此;他还下令让苏联工程技术专家专为印度尼西亚建造一个体育馆,却根本不管该 国极为贫困的现状;在出访斯堪的纳维亚时,他携带全家同行,连子女和孙辈一共 12 人,结果授人以柄,让西方报界把这次访问称为“家庭野餐”。 苏斯洛夫在结束报告时读了赫鲁晓夫的退休声明和头天晚上所作的决议。退休 声明当然不是赫鲁晓夫写的,但落款的签名是赫鲁晓夫。声明中这样写道: 致苏共中央。 苏共中央委员、苏共中央候补委员、苏共中央监察委员、同志们: 鉴于年已古稀并考虑到我的身体状况,我请求苏共中央满足我的请求,解除我 的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苏共中央主席团委员和苏联部长会议主席的职务。鉴于上述 原因,我已不可能履行我所承担的职务。我向苏共中央保证我将把我的余生和精力 献给党,致力于苏联人民的幸福,为共产主义的利益而工作。赫鲁晓夫。 苏斯洛夫匆匆念完赫鲁晓夫的“退休声明”和决议之后,会议厅中有人喊道 “不用讨论了”,主持会议的勃列日涅夫于是说:“同志们:你们的建议和主席团 的意见相吻合。还有谁要坚持讨论吗?”于是,这份决议就被中央全会所通过。接 着,勃列日涅夫建议选举中央第一书记和审议苏联部长会议主席的人选问题。这时, 大厅里又有人说:“我们建议选举勃列日涅夫同志为中央第一书记。”于是,在 “谁赞成”,“谁反对”,“谁弃权”的最简单的表决方式中,主持选举的波德戈 尔内宣布“勃列日涅夫全票当选”。 接着,又以同样的方式选举柯西金为苏联部长会议主席。 1964 年10 月14 日的中央全会匆匆结束了。 在1957 年6 月的中央全会上,赫鲁晓夫曾以一副咄咄逼人的架势把莫洛托夫、 马林科夫、卡冈诺维奇等人打成”反党集团”,排除出领导集团。七年之后,后人 如法炮制,他自己也被以这种不正常的手段和方式赶下台。 赫鲁晓夫回到家中,把外国客人送给他的那个黑色公文包交给迎面走来的儿子 谢尔益,叹了口气说:“完了……辞职了……”停了一会儿又补充说: “我自己签署了因健康原因而退职的声明。现在只等中央全会的决定了。我说 了,我服从纪律、执行中央委员会将作出的一切决定。我还说,我等着我的去向, 莫斯科或是其他地方。” “任命谁了?”谢尔盖问。 “第一书记是勃列日涅夫,部长会议主席是柯西金。柯西金是个够资格的人选。” 赫鲁晓夫像从前那样,对人选做出评论,这个习惯一时难改。“解除布尔加宁职务 时,我就提议由他担任这一职务。他真正熟悉国民经济,能胜任工作。至于勃列日 涅夫,就难说了,我不知道他是否有足够的力量来推行正确的路线。不过,这些已 不关我的事,我现在是养老金领取者,我的事情就是靠边站。”他嘴角上露出痛苦 的皱纹。 谈话只得结束。 晚上,米高扬来到赫鲁晓夫家中。他被中央主席团授权通知赫鲁晓夫已通过的 决议。 米高扬踌躇地说:“他们要我向你传达:这座别墅和市内住宅留给你终生使用。” 赫鲁晓夫含糊地回答:“好吧。”很难说清,这是表示感谢,还是仅仅表明他 听到所说的话。他停顿了片刻后说:“我将住在指定我住的地方。” “警卫人员和服务人员也保留,不过要换人。” 赫鲁晓夫理解地哼了一声。 “退休金将定为每月500 卢布,汽车也留给你使用。决定保留你的最高苏维 埃主席团成员的职务,不过,这还不是最后决定。我还建议为你设立中央主席团顾 问一职,但我的建议被否决了。”“这确实没有必要,”赫鲁晓夫口气坚决他说, “他们绝不会同意你的这一提议的。在这一切之后,他们怎么可能需要我呢?我的 劝告和不可避免的干预只会让他们感到碍手碍脚。 再说,同我见面对他们来说也不是件什么高兴的事。……当然,有个事儿干总 要好些。我真不知道,我怎能去适应那种一天到晚无所事事的退休生活? 不过,还是要感谢你,有人为我说话,总是令人欣慰的。” 谈话至此就结束了。赫鲁晓夫把米高扬送到门前的空地。米高扬拥抱并亲吻了 赫鲁晓夫,之后快步向大门走去。赫鲁晓夫一直目送着他的身影,此后,两人再也 没有会过面。 退休的生活开始了。 10 月14 日夜间,赫鲁晓夫住宅的警卫队换了人,新的卫队长叫谢尔盖·瓦 西里耶维奇·梅利尼科夫;电话机也不响了,剩下一部市内电话和一部同卫队室联 系的电话还能用;汽车由加长“吉尔”换成“海鸥”,很快又换成“伏尔加”。 赫鲁晓夫很难习惯新的生活。他每天早上浏览报纸,不过已不像原先那样标出 国际国内生活中应予研究和领会的文章了。他把报纸往旁边一放,就开始在公园里 散步,朝下走到莫斯科河岸边。 “应当学会消磨时间。”赫鲁晓夫总是重复着这句话。他从藏书丰富的图书馆 挑了一大堆书——从前根本没有时间读书。如今时间倒有的是,可读得并不入迷: 不久前所经历的事情太难忘了,他只是无意识地翻动着书页。 看不了几页,他就把书撂到一边,又开始那没完没了的散步。 事变第二天,赫鲁晓夫的妻子尼娜·彼得罗芙娜就从休养地——捷克斯洛伐克 的卡罗维发利赶了回来。在最初那些艰难的日子里,她把全家悄悄地掌管起来。中 学生时就是红军侦察员的她,圆圆的脸庞上老是挂着笑容,仿佛家里并没有发生任 何意外,不过是中央委员会作出了例行的决定,而这次作出的是关于她丈夫的决定。 往常门庭若市、好友如云的场面不再出现了:有的人如今已没有必要来找赫鲁 晓夫;有的人仅仅是因为害怕;有的人想宋,但无法来访,例如飞机驾驶员齐宾和 卫队长利托夫钦科。总之,赫鲁晓夫过起了隐居生活。只有医生别祖比克定期来探 望,开点镇静药,聊聊生活,讲讲新闻和“时间是最好的医生”之类的话,临走时 不忘提醒说,他过几天再来。 1965 年新年就这样在烦恼中来临了。 为了使赫鲁晓夫的心情能好些,赫鲁晓夫全家准备在老地方——9 号别墅过最 后一个新年。因为勃列日涅夫已经通知赫鲁晓夫新年后搬家。尽管那一年全家老少 无心过节,大家仍打扮得漂漂亮亮,尽量显得精神和快活。12点时,电话铃响了, 是打给赫鲁晓夫的。 “喂?”赫鲁晓夫拿起了听筒。 很长时间以来,没人给赫鲁晓夫打电话。因此全家人都仔细听着。 “谢谢你,阿纳斯塔斯!”赫鲁晓夫的声音变得年轻了,几乎和先前一样。 “我也祝你新年快乐,代我祝家里人新年快乐……谢谢,我精神还好。 我现在的任务就是养老。我要学会休息……”谈话很快就结束了。赫鲁晓夫很 兴奋,对大家说:“米高扬打电话来了,祝大家新年快乐。”他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目光又渐渐地暗了下来。老朋友的电话只使他精神振奋了一会儿。 几个在家中服务的妇女——厨师、服务员、清洁工在新年钟声响起的时候也拥 进房间。她们带来了特地为过新年烤制的大馅饼,摆在赫鲁晓夫面前。 赫鲁晓夫多少又高兴了一些,他给妇女们每人斟了一杯香槟酒。妇女们说,她 们是来辞行的——她们已被调往别处,但她们将始终保持对赫鲁晓夫的亲切感情, 她们在他身边工作得十分愉快……话到末尾时,妇女们已是热泪盈眶。赫鲁晓夫听 到这里也动了真情,流下了眼泪。这些平时只会做些家务琐事的人的感情才是真挚 的,而平时,他却几乎很少与她们说话。这正是,人到落难时,才知真情可贵。 1965 年初,赫鲁晓夫携同全家迁入新居。整整一年,赫鲁晓夫终于对退休者 的生活习惯了。不过,这一年他害了一场大病。起初,医生怀疑是胰腺癌,不过未 能确诊。他恢复健康后,别祖比克规定他必须严格节食,戒酒。 这又给赫鲁晓夫的生活带来了新的不便。退休后,他衰老的速度突然加快了, 身体的一些器官开始出问题。这令尼娜·彼得罗芙娜很是担心。“得给他找件事情 干。”她想。 退休生活对于赫鲁晓夫来说,一个特殊问题是与外部世界失去联系。本来是信 息丰富。信息来源于各种渠道——国家、党、经济、外交、克格勃、国内外报刊等, 现在就只剩下报纸、电视和广播了,而这三个媒介传来的信息,在苏联都是经过严 格而仔细地过滤加工的,令人感兴趣的几乎没有。赫鲁晓夫一大早就把报纸从第一 版看到最后一版,然后冷笑道:“味同嚼蜡…… 难道可以这样写吗?这叫什么宣传?谁会相信这个?” 赫鲁晓夫觉得信息太少了。他找出美国商人埃里克·约翰逊早在50 年代时送 给他的“顶峰”牌全波段收音机,开始收听“美国之音”和“英国广播公司”的广 播。然而,消息令他更为烦恼,他的所有改革措施正在逐一被取消。对于有关贪污 受贿、官僚主义、好逸恶劳的报道,他最为痛心疾首,他不明白苏联怎么会有这么 多问题。“我们在往什么目标走?”他简直闹不明白。为排除烦恼,必须找个事干。 他想起了水栽法。早在离任前,他就听人说可以用营养液而不用土壤栽种作物。 女儿列娜知道父亲的想法后,立即弄来一本《工业水栽法》的书,赫鲁晓夫对这本 书进行了仔细的研读后,就开始修水塘,配制混合液。为了让赫鲁晓夫高兴,全家 人都参加了这项工作,栽种了西红柿和黄瓜,但未收到理想的效果。这一工作不久 就无法进行下去了。 接着,赫鲁晓夫又决定练习摄影。儿子为他买来一大堆照相器材。几年过去了, 赫鲁晓夫把周围的景物反复拍照过多次,他对摄影彻底厌倦了,把照相机扔到一边。 平时,能给赫鲁晓夫带来最大乐趣的是点篝火。他身披法国纺织业企业家布萨 克送的那件驼色斗篷,无论什么天气,即使是下雨,他也要在林子里拣枯树枝点起 篝火,一连几个小时凝视着火光。 篝火使他想起遥远的童年、夜间放牧、牛群、烤土豆、故乡卡利诺夫卡。 有时候,他的孩子陪他一起去,但平日里只有那条名叫阿尔巴特的狗跟着他。 他总是随身携带一把带有花条棉坐垫的折叠式铝制小椅子,通常椅子由阿尔巴 特用嘴衔着。不过,这条德国牧羊狗若是心绪不佳,赫鲁晓夫就得自己拿了。他的 胸前还时常挂着一副望远镜——这是德国首相阿登纳送的。与他“俩”同行的还有 一只白嘴鸦,这是赫鲁晓夫捡到的一只小雏鸦,他把它喂养大,因此它同赫鲁晓夫 非常亲密,他走到哪儿,它就飞到哪儿,并从他手中啄食。 后来,他又想起了他的钳工活,他找来了一套钳工工具,弄到麻刀、麻和油漆, 他想把一根根水管接起来,通到菜园去,他成天搬运管子。 这种不断的兴趣转移持续了将近两年。妻子和孩子们都希望赫鲁晓夫能把注意 力集中到某一项工作上,他们向他建议写一本回忆录,并找来丘吉尔和戴高乐的回 忆录让他看。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了,无论谁同他见面,无一例外地都要问他是否在写回忆 录,并异口同声地劝他赶快动手,因为他脑子里装着那么多无人知晓的历史事实。 1966 年8 月里的一天,尤莉娅的丈夫,记者廖瓦·彼得罗夫拿来一台录音机, 赫鲁晓夫就开始了口授。工作很快就走入了正轨,它成了赫鲁晓夫退休生活的主要 内容。 接着,赫鲁晓夫的妻子加入了进来。她根据录音边打字边改稿,但速度不能让 赫鲁晓夫满意。尼娜·彼得罗芙娜只能用四个手指头打字,而赫鲁晓夫早已习惯了 中央委员会的职业打字员,她们都是用8 个甚至是10 个手指头来工作。他对妻子 说:“你就这样打字?什么时候能打完?照这样的速度到生命结束那天口授的材料 也加工不出来。” 儿子谢尔盖建议赫鲁晓夫请求苏共中央派个打字员和秘书,他说:“这又不是 个人的事情。中央应当关心回忆录。这是历史。” 赫鲁晓夫不愿去找中央,他说:“我不想向他们提任何要求。要是他们主动提 出来,我不会拒绝。但是他们不会提出来的,他们不需要我的回忆录,只会从中作 梗。” 不得已,谢尔盖把自己的同事列奥诺拉·尼基福罗芙娜·费诺格诺娃找了来让 她帮助打字。从此,工作进度加快了。赫鲁晓夫每天口授3 —5 个小时,安排在上 午和下午。他希望口授时旁边要有听众,仅仅面对录音机时,他的语言就不流畅, 也不生动,往往会有长时间的停顿。听众一来,事情干得是又快又好。秋冬两季最 出活儿:夏天,赫鲁晓夫忙于菜园,口授就只能抽空进行。 在口授了几千米的录音带之后,他感到越来越不安:他的回忆录将会遇到怎样 的命运呢? “这一切都是白费,无效劳动,全都保不住。我死后,他们会把一切全都拿走 销毁,或者掩藏得不留一点痕迹。”他不止一次地对家人说道。 为防万一,谢尔盖决定采取保护措施,多复制一份录音带和文字记录,并把两 份东西分别保存在可靠的地方。 不过,赫鲁晓夫正在口授自己回忆录的消息不久便让苏共中央知道了。 1968 年4 月的一天,基里连科把赫鲁晓夫叫了去,当时在座的还有苏共监察 委员会主席阿·亚·佩尔谢和彼·尼·杰米契夫。基里连科说,中央委员会了解到 赫鲁晓夫长期以来一直在写自己的回忆录。回忆录涉及苏共和苏联历史上的历次重 要事件,实际上,他是在改写党的历史,而阐明党的历史、苏维埃国家的历史乃是 中央委员会的事情,并不是个人的事情。更不是退休者的事情。因此,中央政治局 要求,赫鲁晓夫必须停止回忆录的写作,至于已经口授的部分,应立即交给中央。 基里连科曾在乌克兰与赫鲁晓夫共事多年,也曾在中央委员会俄罗斯联邦局中 做他的副手。 赫鲁晓夫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看了看面前这几个以前的战友。他一开始作出回 答时还心平气和,但愈说愈激动。他说,他弄不明白基里连科和那些派基里连科来 的人要他做什么。世界上写回忆录的人很多,苏联也不例外。 这是正常现象。回忆录不是历史,而是每个人对自己一生的看法。回忆录可以 对历史起补充作用,可以成为国家未来历史学家的好素材。既然如此,对他提出的 要求便是同宪法相抵触的,是对一个苏联公民的人身侵犯,他拒绝接受。“你们可 以动用武力把我送进监狱,或者动用武力没收这些材料。今天,你们可以对我采取 这一切措施:但是我坚决抗议。”他补充说。 “尼基塔·谢尔盖那维奇,我向您转达的是中央政治局的决定。您身为共产党 员必须服从……不然的话……”人基里连科坚持说。 赫鲁晓夫没让他把话说完。 “你们敢于对我采取的行动,就连沙皇时代的政府也不敢做。我记得只有一件 事情与此类似。你们准备对我采取的行动与尼古拉一世对待塔拉斯·舍甫琴柯一样。 流放他去当兵,不准他在那里写书作画。你们可以没收我的一切——退休金、别墅、 在宅。这一切都是你们说了算;你们即使这样做了,我也不感到奇怪,不要紧,我 能找到餬口的办法。我去当钳工,我还记得怎么干。要不,就背上包去要饭。人们 会给我吃的。” 他瞥了基里连科一眼。 “换成您就连面包渣也没人给,非饿死不行。” 佩尔谢见状,插话说,政治局的决定人人都必须照办,赫鲁晓夫也不能例外。 这些回忆录会被敌对势力所利用。 “那么政治局可以给我派速记员和打字员来嘛,让她们把我口授的东西记录下 来。这是正常的工作。她们可以搞两份出来———份留在中央,一份我口授时用。” 赫鲁晓夫的口气比较缓和了。但这时,他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火气一下子又蹿了 上来:“还有一件违犯宪法的事,整个别墅都安了窃听器。连厕所都不放过。你们 把人民的钱财浪费在偷听放屁上头了。” 最后,赫鲁晓夫又说,他身为苏联公民,有权写回忆录,这个权利是无法剥夺 的。他的口授记录是供中央、党和全体苏联人民使用的,他希望他所写的东西能对 苏联人、对苏联的领导人和国家有所裨益。愿他亲身经历的事件成为人们未来生活 中的教训吧。 这次会见使赫鲁晓夫的情绪发生了很大的波动。他很伤心,一次又一次地提到 谈话时的情况。他把口授丢在了一边,只是偶尔进行一次。“毫无意义的工作,他 们不会罢休的,我了解他们。他们现在不敢,等我一闭眼,就会统统没收和销毁。 他们肯定会这么干的。他们不需要真实的历史。”他说。 赫鲁晓夫决定将自已的回忆录送到国外保存起来。当年费奥多尔·拉斯科利尼 科夫那封揭露斯大林制度问题的信若不是在法国发表,人们对许多情况还无从知道 ;列宁的信件和文章当初不是也经常在国外发表吗? 赫鲁晓夫认为,苏共中央第一书记的回忆录,是一个毕生为建立苏维埃政权, 建立共产主义社会而斗争的人的自白。其中有生活的道理,有警告,有事实。回忆 录应当让人们读到,就算最先在“那边”问世吧,总有一天“这边”也能看到。当 然顺序颠倒过来更好。可怎么能活到这一天呢?需要赶快行动。 1970 年5 月底,赫鲁晓夫在菜园里忙到中午。回到家后,他没吃午叛,说身 体不舒服,心口疼。他在屋里走了一会儿,希望疼痛会止住。医生到来后,确诊为 严重的心肌梗塞。赫鲁晓夫立即被送往医院。 别祖比克解释说,赫鲁晓夫必须长期住院,得住几个月,但头10 天最危险。 什么都可能发生,随时有死亡的可能。 与此同时,对回忆录的缉查越来越紧了。克格勃终于逼谢尔盖交出了回忆录的 录音带和文字材料。谢尔盖不敢将此告诉赫鲁晓夫,因为医生说了,不能让他激动 ——他随时可能死亡。 谢尔盖交出所有的“副本”后,立即向美国的出版社发去了约定的信号,并很 快得到了反馈。第一卷在年底或第二年年初出书,10 月公布出书消息,11 月开 始在杂志上连载。 8 月底,赫鲁晓夫出了院,回到家中,他身体虚弱,面色苍白。他很少散步, 多半是坐在阳台上,或是坐在房间内的安乐椅上打瞌睡。身体渐渐复原后,他常常 去菜园或是去欣赏河上的风光。谢尔盖看到父亲恢复了常态,便在一次散步时对他 讲了事情的经过:克格勃、没收、不久将出书。赫鲁晓夫赞成向国外发信号出书。 既然他们对他如此放肆,他也可以放开手脚作出决定了。 “真相是掩盖不住的。就算暂时不能在我国出版吧……在国外出版固然不好, 但也别无他法。早晚会在我们这边出的……”他痛苦地说。 11 月11 日,十月革命节刚过,佩尔谢就从书记处给赫鲁晓夫打来电话,命 令他立即去党的监察委员会。 赫鲁晓夫知道他们找他去的原因——西方发布了关于利特尔·布朗公司即将出 版《赫鲁晓夫回忆录》一书的消息,消息中说,该出版公司拥有打印材料和由赫鲁 晓夫亲良口授的录音带,经专家鉴定,录音带确系真品。 佩尔谢向赫鲁晓夫提出一份事先拟好的声明,声明中说赫鲁晓夫从未写过回忆 录,也从未交给过任何人,所出版的书系伪造品。赫鲁晓夫断然否定了这个声明, 并表示这样的声明他不会签字。这是假话,而说假话是罪过,在他这样的年纪更是 罪过。应该考虑一下身后的事情了。他写过回忆录,每个人都有这个权利。这些回 忆录是为人民而写的,他的回忆录就是历史,他今后还要写下去。然后,他又说, 如果声明的大意是回忆录尚未完稿,因此尚不具备出版的条件,那么他可以签字。 当谈到书在国外出版的问题时,赫鲁晓夫同意写上他本人并未把材料交到国外 出版的字句。这一妥协使佩尔谢感到满意。草稿很快拟好并打印出来,赫鲁晓夫签 了字。 佩尔谢认为此次会见该结束了。但赫鲁晓夫却向他提起没收回忆录一事。佩尔 谢没有准备,说他对此事一无所知。接着,赫鲁晓夫又提起一个新话题,一个更难 回答的问题。 他说,他们甩开他已经干了六年。当初,他们给他加上了种种罪名,他们说: 只要甩开赫鲁晓夫就会事事如意了。结果怎么样呢,农业仍然是一团糟,向美国购 买粮食已经成了通例。可见问题并不出在他的身上,而是出在有缺陷的经营管理体 制上。 国际关系又如何呢?过去他们说,是赫鲁晓夫使苏联同中国闹翻了。六年过去 了,关系却更加恶化了。 接着,他又谈了捷克斯洛伐克的问题、埃及问题,等等。最后,他结束了自己 的“控告词”,不再作声。 佩尔谢试图辩解,但赫鲁晓夫却不听他讲,说:“已经满足了你们的要求,现 在想回家了。” 这是赫鲁晓夫最后一次同苏共党的领导人、同他的继任者见面。他向他们倾诉 了六年来他孤身独处时苦苦思索、郁积在心中的一切。 第二天,他又住进了医院,仍然是心肌梗塞。 在1971 年新年到来之前,他出院了。但是身体的恢复很慢,极易疲劳,散步 中途必须坐下休息一会儿。“阿尔巴特”狗已经死了,没有了衔椅子的帮手,赫鲁 晓夫感到更加孤独和寂寞,他愈来愈多地被忧郁的念头所支配,他伤心地抱怨说: “已经到了我对谁都毫无用处的对候了。我只是白白地活在世上,不如一死了之。” 9 月6 日,他又一次住进医院。这一次,他再也没能健康地离开医院,他终于 没能挺过去。 1971 年9 月13 日,为赫鲁晓夫举行葬礼的那一天,苏联《真理报》没有刊 登通常的讣告,只是在第一版下面用小号字登了一则带黑框的消息: 苏共中央委员会和苏联部长会议沉痛宣告,原苏共中央第一书记、苏联部长会 议主席、退休金领取者尼基塔·谢尔盖耶维奇·赫鲁晓夫因患重病医治无效,于1971 年9 月11 日逝世。终年78 岁。 -------- 泉石书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