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润滑剂” 应该说慕绥新的麻木已经达到了一种精神的,甚至是艺术的境界。他收钱收得 干净利落,毫不推辞。如果是拖泥带水,半推半就,就显得太小气了,也使送钱的 人不舒服,活受罪。这好比做手术———人们不是经常把出钱比作从身上割肉吗? 你割半天也割不下来,慕绥新却一刀拿下,多痛快!然后他会给你一个含义非常深 广的微笑,就像是给你开了一张数额巨大的支票,拿这张支票买下了你身上的一块 肉。你还心疼什么呢?值啊! 多少人被慕绥新的这种微笑,征服得五体投地,如醉如痴。就连老谋深算的夏 任凡也被老慕征服了,征服得至今还不说老慕一句过头的话。 第一次给老慕送钱的时候他是忐忑不安,非常害怕的。恐怕老慕拒绝。拒绝了, 不仅脸面上挂不住———脸面算什么呢?那简直就是对他政治生命的否定和枪毙! 他敲门进屋后,慕市长正在家里,便说听说大嫂出国,表示表示,就掏出 1万 美元放在了桌子上。当时他紧张极了。但慕市长向他微笑一下,就伸手把钱收起来 了。笑得和做得都非常自己人的样子。他立刻感到:“关系到位了!”支票到手了! 的确是一张能够兑现的支票。慕绥新提出让夏任凡当沈阳市交通局局长,但市 委常委会没有通过,此后再提任何人当交通局长,慕绥新全部一票否决,致使市交 通局 3年没配局长。为了给夏任凡解决级别问题,慕绥新另辟蹊径,提议把客运集 团从交通局里划出来,升格为市政府直管企业。这样夏任凡这位客运集团总经理就 跟市交通局长平起平坐了。当然慕绥新在做这件事的时候,有许多充足的理由。他 认为夏任凡能干,是个人才,这么动一下也很符合改革的要求。 从此夏任凡忠心耿耿地拥护市长,爱戴市长,成为市长可以任意移动的一个可 靠的棋子。慕市长太需要下级的拥戴和忠心了,太需要他们听从自己的指挥了,这 样沈阳这盘棋才能走活。 而下级们也同样需要,甚至更加需要市长的赏识和重用。 怎样把两个“需要”连接起来呢?正常的渠道不是没有,只是被人们有意地忽 视了,最终使它变成了一种纯粹程序和装点门面的东西。人们在走捷径,在使用秘 密武器,那就是送钱和收钱。虽然是行贿受贿,但手伸磨眼也得挨。 慕绥新反思说:“政治生活已经不正常了,这里面有很多问题,人们没有办法 通过正常途径来达到目的,只能用钱来做润滑剂。” 上润滑剂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的,时间选得不对,就会出师无名,显得生硬, 收不到应有的效果,甚至把事情搞糟。汽车需要保养的时候,才能上润滑剂,人也 一样。逢年过节,出国住院,上党校学习,都是好机会。所以,2000年夏天,慕绥 新在北京住院,成了送钱的黄金季节。 那时候马向东已经倒了。慕绥新从外界看还没有什么问题,他还照常出国,照 常到各部门去发表指示,意思是,你们大家可要看好了,我慕绥新是没有问题的。 这种假象的确把人们唬住了。 过去,沈阳的天下常务副市长马向东也占着一部分。现在马向东一倒,就全是 慕市长的了。在这历史的转折关头、重要时刻,人们得赶快向慕市长表个态。过去 关系好的,要表个忠心,好上加好。过去不好的,或者是马向东那边的人,更要赶 快向老慕表态,晚了可就不好了,晚了就赶集不带口袋———存心不良(量)了。 此前写过慕绥新举报信的人,一看这阵势,担心撼不动老慕,也赶紧筹好了钱,准 备向老慕靠拢。 人们的心情,其中也包括老慕的心情,就像夏季的洪水一样越涨越高,一定要 把他淹没。 他怎么能抗拒得了,抵挡得了? 况且从内心深处讲,从潜意识里讲,他也不愿意抗拒和抵挡。 但是他一开始还是很明确的,抗拒,抵挡,不过最终仍变成了徒劳的挣扎。 慕绥新是这样描述当时的情景的:“我当时很担心,很害怕,我也采取过一些 措施,但是由于各种各样的原因,这些措施也没有顶用。我在北京住院,而且病也 比较重,大家来看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只是开始我也没有意识到会来那么多人。我 住进医院后,已经和我的书记打过招呼了,让各单位各部门不要来看我,你们替我 做做工作。随后我又让秘书通知了两个办公厅,通知市委各大机关不要到北京来。 而且我还和医院打过招呼,不要放人进来,我不接待。但是最终还是没有挡住。原 因是双方面的。一方面我自己没有这个决心,没有把钱给摔出去。另一方面,这个 攻势确实相当强大。他们不仅通过医院内部的人领来看我,还通过北京一些重要机 关的人领来看我,守门的卫兵挡不住。” 市物价局长王秀珍坐在了他的病床前。 她后来承认说:“我是在2000年 7月份给老慕送过 1万美金,当时老慕在北京 住院……我怕物价局合并、撤销、降格,看老慕的时候重点谈机构的事,希望在机 构改革当中能够保持物价局机构不合并,不降格。” 又有许多人来到了他的病床前。 一拨一拨地来,却一个一个地见。 得留下“一对一”的机会。筷子夹豌豆———一次一个。 这次住院,他收了100 万元! 他继续读妻子的信:“现在好了,交给组织后,我的心里轻松多了。……你是 真正的男子汉,我相信我没有选错人。” 他的心里也平静多了。交给组织吧!把一切都交给组织。“把一切献给党”这 种英雄说的话他是没有资格说了,那就把一切交给党吧!把所收的人民币、美元、 港币、澳元,存折、股票、卡,名画、名表、金寿桃,西服、领带和皮鞋,全交出 去吧! 这样他就干净了。 干净了吗?真的干净了吗? 已经是一个贪官了,还怎么再干净?只要都交出去,那就是上千万元的财产, 他就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大贪官了,还能再干净吗?! 可是在梅花的眼里他还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在他心爱的女人心中,他还 在站立着,他还没有倒下。世界很大,但也很小。有时候可以小到只有两个人,形 成一个两个人的世界。“一对一”是两个人的世界,他们有着别人无法知道的秘密, 有着法律无法判断的是非。同样,夫妻也是两个人的世界,他们拥有更多的秘密。 不幸福的夫妻,这两个人的世界对他们是一个灾难。幸福的夫妻,在他们遭遇不幸 的时候,这两个人的世界就会成为掩护身体的避风港,守护灵魂的温柔乡。 慕绥新已经感到港湾里有习习的凉爽的风向他吹来。他躺在梅花的怀抱里,不, 是他背着梅花在院子里绕圈儿,梅花指着天上的月亮和星星,说这说那。这是他们 婚后一件最值得纪念的事情了,梅花经常幸福地向人炫耀说,老慕背着我转圈儿。 还能再背吗?回答并不是肯定的,而是有一个条件,有一个前提,那就是: “我相信我没有选错人。”写得多么含蓄啊!没有人捉刀代笔吗?这是在动员他交 待问题呢,交待了,就是没有选错人,不交待,就是选错了人。而她是相信前者的。 那就是说,要想继续做梅花的“老公”,必须得交待问题了。夫人的攻势太大了, 他抵挡不住了。 “现在虽然你不做市长,身患癌症,而且又犯了错误,但是我相信你能够正确 地来对待这一切,组织上会对你的问题和你的一切有一个结论的,我们一定要相信 组织。我们是夫妻,现在虽然我们一无所有,但是老公你不要担心,我还年轻,我 还有自己的专业,我会用自己全部的爱,用自己的力量来支撑起这个家。你什么都 不用想,你就配合好组织的调查,我等你回家的那一天……” 2001年 3月31日的下午和晚上,慕绥新将爱妻的信读了18遍。为什么偏偏读18 遍?因为他从信纸上看到有18滴眼泪,梅花的18滴眼泪,所以他就配合她的眼泪读 了18遍。 他对办案人员说:“我想她是真心配合组织。我不能辜负她,从今天开始,我 如实交待我的问题。” 然后递给办案人员一封信,写给梅花的。 他对爱妻有火山一样炽热的感情,但表现在信上却是标准的公文腔,习惯了: “来信收阅,内情尽知……我现在正在准备全面彻底交待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