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 富社兴 结业出科 面对科班青黄不接的局面,大家的心情都很焦虑。 此时,李世芳、毛世来舞台上的表演进步很快,扮相、嗓音都很好,有潜力可 挖。经多月的思索,想到若能排几出质量好些的旦角戏,可能会有些转机。又想起 前一度盛兰经常去张彩林老先生家学些小生戏,很不错。张彩林老先生的艺术很精 湛,旦行、小生是全能。荀慧生、雪艳琴(黄咏霓)二位名家也都是他的学生。老 先生教戏认真,待人热情,很是可亲。于是和盛利哥商量,能否请他父亲——张彩 林先生给世芳等排几出质量高的大戏,重创局面。张老先生慨然应允。经科班同意, 订下给世芳排《花田错》,穿插着给世来排《悦来店》、《十三妹》和《虹霓关》。 老先生教得非常仔细,如:丫环春兰和小姐赶制绣花鞋一场,春兰捻麻绳、穿 针、纳底、扎手等表演,手势、眼神和音乐节奏配合协调,动作逼真,细腻传神。 我在旁先是入神地看着,随后心悦诚服地也跟着学了起来。 《悦来店》中十三妹发现二驴夫不是好人,念到“我不免紧紧地赶上前去便了。” 的台词时,从“紧紧”开始,都念在“大大八仓仓另仓”的“软夺头”里,同时完 成用马鞭打里踢右脚,里踢左脚,外踢右脚,外踢左脚,垫步转身,小蹦子,勒缰 绳,亮相等一连串动作,真是干净、利落、漂亮。且将十三妹的急切心情体现无遗。 《花田错》这出戏,李世芳扮演丫环春兰,江世玉饰卞济,我扮演鲁智深,盛 戎也没什么戏演,就主动饰演周通,并说,洞房一场准让它热闹。他这个周通演得 可称“官中活,私房唱”,也就是说,演一般的配角,用不一般的表演,获得特好 的效果。盛戎演的周通在台上一句念白、一句引子、一句散板就能唱得开花(得到 掌声人给这出《花田错》增加了不少色彩。 还记得,我们第一次演出此戏时,嘻闹了“洞房”。盛戎在后台和我约好,洞 房一场,当周通要“新娘子”(鲁智深假扮的)与他安歇时,鲁智深借机耍戏周通, 向周提出要先打三拳、亲一亲的条件。盛戎要我只念打三拳,余下念白留给他周通。 仓促间,我也没来得及多想他那葫芦里究竟要卖什么药,就被搀入了“洞房”,演 到此处,我提出要打三拳,不料盛戎竟接念:“打三拳成,可是咱们还得Kiss!” 这个词,我听不懂,脱口问他:“什么叫开斯?”“Kiss就是接吻!”“哟!你怎 么连洋文也上来啦!”台下观众大笑不止。 过去在舞台上即兴抓哏、逗趣,插科打诨的风气颇盛行。就是四大须生、四大 名旦也会让其他演员在台上抓了哏。有一次高庆奎先生和郝老师合演双出,前演 《托兆碰碑》,高先生饰老令公杨继业,郝老师饰杨七郎。后一出演《法门寺》 《大审》。高先生饰眉阝邬县令,郝老师饰刘瑾。在贾桂请刘瑾封赏眉阝坞县令时, 刘瑾念白:“还没奏明皇上哪!”本应贾桂念:“干嘛还奏明皇上啊!您说了就行 啦!您就封吧!”饰演贾桂的慈瑞泉先生(慈少泉之父)却当即抓了现哏,他将二 位在《碰碑》中饰演的父子关系,给拉到《法门寺》一剧中来了,说:“嗐!谁叫 你是杨七郎,他是老令公呢,您就封吧!”闹得台下捧腹大笑。但也有因一句抓现 哏、惹出大祸的。我曾听肖先生和郭春山先生聊天时提起过某前辈名丑,也是饰演 《法门寺》中贾桂,刘瑾念“还没奏明皇上哪”以后,他影射现实地说到:“唉! 如今哪儿还有皇上啊!他们早完啦,你就封吧!”台下笑声连片,但突然从楼上包 厢飞来一个茶杯,全场大乱。那时,正是民国初期,皇上名义没有了,但仍有权势, 包厢里一位王爷听了这句台词,哪里容得,大骂不止,戏无法再演。这位老先生当 即到前台向那位王爷请安赔罪。还险些吃了官司,后又费好一番周折,才算平息了 这场风波。 再说《花田错》、《悦来店》等戏的演出效果,果然比前一段有所提高,上座 率遂见好转。李世芳的扮相雍容大方,表情自如,嗓音甜美,很受观众赞赏,他的 才华已脱颖而出,前途大有希望。演出时,张彩林老先生看后夸赞:“扮相真有点 象畹华——梅先生。”最初,我们只当是一般夸奖,也没太注意,过后仔细一想, 确实如此。这才排出了当时轰动京剧界的《霸王别姬》,使富连成科班又出现了一 个新的鼎盛时期。 李世芳师弟出身于梨园世家,父亲李子健是山西梆子著名旦角,艺名牡丹红。 母亲李翠芳也是山西梆子旦角演员。世芳从小受父母熏陶,八岁入科学艺,聪明、 伶俐,很受师傅和肖先生等的喜爱。先后学演过《六月雪》、《樊江关》、《拾玉 镯》等戏,很有人缘。自排演《花田错》,张彩林先生夸奖后,我们仔细地观察, 世芳不仅容貌,就是身段、嗓音也真有点象青年时代的梅先生。我们就想给他排几 出梅派戏,以便更能施展他的才华、特色。有的人主张排《西施》,有的人主张排 《太真外传》,我想到《霸王别姬》一剧。这个戏,我既可帮他排,又可以帮他演。 我将此想法和张彩林老先生一讲,他很支持。当时,叶龙章大哥刚从东北回京,一 应事务仍由二哥叶萌章主持。他也同意我们的想法,决定排《霸王别姬》一剧。世 芳演虞姬,我饰项羽,盛利饰李住车,于世龙、迟世恭、刘世勋等饰韩信,李世璋、 沙世鑫饰张良和陈平。并将排演。别姬。的重任——“导演”委派给我。 从此,在不影响广和楼演出的情况下,我和盛利带着世芳天天去张彩林先生家 学戏。为尽早学会此戏,我必须帮着世芳记,回科后,给他进一步加工。世芳那年 只有十二岁。年龄虽小,却很聪明,很快就掌握了唱腔和念白。该学舞剑了,张老 先生年事已高,能说而不能示范。只好请张先生口述要领,我按要领仿做动作,世 芳照我所示范的样子学。我再反过来根据张先生所教纠正世芳的动作,进一步要求 他做舞剑、抖袖等动作时,手、眼、身、法、步密切配合。譬如舞剑时,眼睛一定 要看准剑尖,跟着剑的舞动而转动,才能使舞姿优美而传神,紧紧抓住观众的注意 力。 在帮世芳一遍遍练舞剑的过程中,我感到“二六”唱段“富贵穷通一刹那”的 舞剑动作若能再别致一点就更好了。因为前边的四句唱,正好在舞台四个角的部位 亮相(俗称四门斗)。于是在这一句就编了“左涮剑”、“右涮剑”往前趋步,缓 剑后退到中场成“金鸡独立”,直到蹲下的姿势。这个动作很新颖、别致。后来居 然受到梅先生赏识,被承认了。 在帮助世芳的同时,我也在抓紧一切时机为演项羽做好充分准备工作。杨小楼 先生对于项羽这个人物的塑造是非常成功的。我反复听、学科班不惜重金购买的长 城公司录制的梅、杨二位先生合演。别姬。的选段、选场的唱片。唱片共六张十二 面,我从中学了杨小楼先生的唱法和念法,再用花脸的声色来体现,并结合其唱念, 搜寻、回忆以前看梅、杨二位先生合演此剧时所留在脑海里的人物形象和动作特点。 同时,我认为项羽虽末最后统一中原,但也号称“西楚霸王”,动作应相当稳重而 有气魄,性情刚暴而不毛糙,区别于张飞、李逵等角色。所以,我又适当吸取了周 信芳先生演关羽时的一些动作。如:在舞台上不到关键时刻不睁大眼睛,出场时抓 袖子亮相等等,融会到项羽的表演之中。 可是,我的自学时间太少了,往往刚听过几遍唱片,世芳就来了。 “三哥,张老九让您再给他说说‘慢板’的几个大过门和‘垫头’(小过门)。” 我只好和世芳一起去找琴师张老九,将“慢板”中的那个三跌宕的行腔的拉法说清 楚(老本子的《别姬》中,虞姬听兄弟虞子期报信,说霸王不听劝阻,要出兵与刘 邦交战,有一段“二簧慢板”表现她的忧虑不安)。 要不就是联世忠拿着一卷纸来找我。 “三哥,出场人名单写好了,您看看!” 我自然又得停下来,看世忠写的出场名单。对了,提起世忠,还得介绍一下, 他是名鼓师耿五爷之子。名琴师耿少峰之弟。他的性情活泼,善逗,他不出三句话 就会把你逗笑。他和我很要好,前次去天津演出,我的嗓子哑了,他比我还着急, 打听到我们居住的中和栈里设大仙堂,很灵验,特地到那里求来“灵药”劝我吃。 他的文化水平比我高,如果遇到我同时学几出戏,单词抄写不过来,他总会替我分 担一些,这次排《别姬》直至后来出科后,帮世芳组织承芳社,他和盛利真没少出 力。难怪大家赞我会“始(世)终(忠)胜(盛)利(利)”呢。 有时,荫章二哥也来找我。 “老三,咱们科里没有虞姬、霸王的行头,得提早去戏衣庄定样子,你抓工夫 去吧,该做什么,买什么,你看着办!” 是呀,虞姬、霸王、霸王兵将的服装各有特点,需要提早定制,需要我挤出时 间去珠市口草市里的久春戏衣庄。 虞姬的服装完全仿照梅先生所用的样式,根据情况适当做了些小改动。象虞姬 穿的鱼鳞甲上原是大红穗子,我觉得太耀眼,改用桃红穗。杨先生饰霸王穿鹅黄蟒, 我们没条件,只定制了一件平金黑蟒,在黑靠上面也和兵士们所做的铆钉甲一样, 镶上亮铆钉。此外,还定制了霸王专用的大枪,枪头上画龙,加大的霸王鞭,上面 系着鹅黄彩绸,以前只有关公的马鞭才系绸子。又到大李纱帽胡同的靴子高(戏靴 店)特制一双黑色虎头靴和虞姬穿的彩鞋,彩鞋穗子也由大红改为桃红。虎头靴在 南方较流行,北方称其为“海派”。我当时不管它是“山派”还是“海派”,只要 看着好就先学过来。在后来的实践中逐渐地鉴别,学对了的一直用到如今,象黑马 鞭上系彩球等。也有的学得不太合适,自然就改了。如:“靠”上镶的铆钉,看上 去亮闪闪地挺好看,可是铆钉都是用线缝上的,霸王不同干兵士站在那里不动,霸 王动作多,还要开打,线缝的铆钉经不住互相摩擦,才演几场铆钉就掉许多,最后 只好统统取消。虎头靴因与人物不太协调,也不用了。 为了充分利用时间,从虎坊桥(科班地址)步行到珠市口的路上,就是我背台 词的好时机。我将原剧中霸王劝虞姬在他败后可去投靠刘邦的念自删去,就是在这 路上想“明白”的。原词是这样: 霸王:孤此番出战,若不轻骑简从,焉能闯出重围?看来,不能与妃 子同行,这、这……便怎么处?……呜,有了!那刘邦与孤虽是仇敌,乃 系旧友,不如你随了他去,免孤挂念也! 虞姬:大王啊!自古忠臣不事二主,烈女岂炼工夫?大王今图大业, 岂肯顾一妇人?也罢!愿借大王腰中宝剑,自刎于军前,喂呀……以报深 恩! 我反复地咀嚼这段台词,觉得这霸王只顾自己,无情无义,虞姬颇有霸王让其 改嫁而走头无路才自尽身亡的味道。我认为象霸王这样血气方刚的大丈夫虽然刚愎 自用,不纳忠言,以致失败,但焉肯让自己的爱姬去投靠敌人呢,回社后,与盛利 哥谈了想法,他转告了张老先生,张老先生也认为我说得有理,便将项羽这段念白 删去,强调了虞姬、项羽之间忠贞不渝的爱情。 响排日子到了。晚饭后,师兄弟们主动地集中到罩棚下,等候排戏。盛利哥拿 着总讲本子,世忠提前贴出各场出场人员名单。场面人员早早搬好椅子,支好鼓架, 叶荫章二哥亲自司鼓督阵。 “开始吧!”荫章一声令下,大家肃静,各就各位。头场韩信“坐帐”。八将 “起霸”后,饰演四兵士四龙套的八个小师弟,按照出场名单的提示,精神饱满地 站在边上候场。乐队奏起,他们迈着台步走到正场。 “停!”我站在罩棚下桌子前指挥着。 “这出戏,你们是汉兵,是战败项羽的,必须给观众一种强兵良将的感觉,要 有个精神劲,让观众随着你们提神!” 他们又来了两遍,还不够理想。 “你们看着,我来一遍。注意看我的步子和眼睛,走时要提气,站时要把眼睁 开……就这样,来,下一对注意接紧点……” 他们又来了一遍,果然与第一次大不相同。接着,韩信、陈平、李佐车等等每 个角色都不断停下来,我反复给他们提要求,纠正动作,然而,谁都没有不耐烦、 不高兴的表现。大家都有着同舟共济之感。排好《别姬》,重振旗鼓,是我们每个 人心中的渴望和目标。 该我上场了,“四击头”的鼓点,铿锵有力,我还是刚走几步就停下了。 “二哥,霸王上场,能不能加上南堂鼓,把气氛造得更强烈一点呀?”这是我 早已有的想法。 “杨老板演霸王可没用南堂鼓,咱们加……”他有些犹豫。 “您给我试试,成,就用!不成,再免!” “好!试试!” 震耳的南堂鼓与打击乐一起敲响,我威武地走上场去。 “好!” “不错!有气势!” “好!”大家七嘴八舌地给予肯定。我自己也觉得这个霸王气派大多啦! “就这样吧!”荫章下了决心。 我们就是这样齐心协力,秩序井然地进行着排练,实际上这也是富连成社多年 来的老传统。 经过几个月的齐心努力,《别姬》一剧,首演于广和楼。 往常科班在广和楼演出,从不贴海报,也不挂戏牌子。剧场里上演什么戏,剧 场外只需放件有象征性的道具,熟观众一看就能明白。比如外面放一把大石锁,就 是说里面上演《艳阳楼》;若放几对锤,就代表演《八大锤》;若放一把青龙刀, 肯定上演关公戏。也有一些人,从后台搞出第二天上演的剧目单,给一些戏迷们透 露消息,借此赚钱。 首演《别姬》,我建议要贴海报,科班没有木戏牌,就在一张大纸上写出预告: “明日上演《霸王别姬》,李世芳饰演虞姬,袁世海饰演霸王。”贴在广和楼门口。 《别姬》一剧是科班没演过的戏,比较容易吸引观众,再一贴出海报,就更加引人 注目了。广和楼终于又恢复了热闹的场面。长凳上互相拥挤着坐了很多人,两边的 廊子、中间的过道都加满了凳子,三面的墙根也都站满了人。我出场时阵阵清脆、 雄壮的堂鼓声,更加焕发了场内的热烈气氛。兵将“站门”,“四击头”时,观众 们一片掌声,迎接霸王上场,更壮了霸王的声势和威风。我亮相后刚一抬腿往前走, 咦?又是一片狂热的喝彩,我不禁有些茫然。难道我出了什么差错啦?稍定神才明 白,原来观众给我新制的虎头靴也来个“碰头好”,表示支持我们科班里的新生事 物呀:世芳的演出更受到极热烈的欢迎,“二簧慢板”、“南梆子”、“二六”等 唱段和舞剑的姿势、剑花都赢得了掌声和喝彩声。整个广和楼自始至终处于热烈、 欢腾的气氛之中。 演出的成功,再加上报刊的赞扬,富连成声势大振,实是令人兴奋。梅先生的 好友齐如山先生闻讯而来,现剧后欣喜地到后台对肖老夸奖说:“世芳很象梅先生 青少年时的模样,身段、动作、嗓音也极象!”从此,报上就出现了“小梅兰芳” 的美誉,我也被赞为“花脸杨派霸王”。我们风借火的威,火借风的势,轰动了当 时的京剧界。 就在这时候,我们结识了一个由初中和高中学生组织的“韵石社”。他们之中 有十几个人经常到广和楼后台和我们交谈。我们年龄相仿,有共同语言,很快就熟 识了。“韵石社”还开辟了专刊,刊登富连成已出科和未出科的学生演出的剧目、 评论和后台“花絮”等。除为富连成做了极好的义务宣传外,在交谈中也给我们灌 输了一些文化知识。记得有一位学生对我讲:“楚汉相争,鸿沟割地。刘邦占西, 楚占东,你们台词上念的却是:汉占东来,孤霸西。不太对吧?”我那时文化知识 太少,又不懂查查书,所以没敢改动,直到以后知道确是错了,才加以纠正。不知 “韵石社”的朋友们是否还有人健在?我们若能再见见面多好啊!(我和戏剧家吴 祖光同志也是此时结识的。) 《别姬》有时演出日夜两场,卖座经久不衰,场场挤得水泄不通,甚至日场未 散,夜场看戏的人已将戏园门及门前街道堵塞,形成了出不去,进不来,难以疏散 的场面。由于《别姬。一剧的影响,科班上演的别的剧目的上座率也大大好转了。 尚小云先生从上海演出回京了。齐如山先生急切地约了尚先生来看富连成的戏, 向他介绍了富连成当时的情况和这个“小梅兰芳”。尚先生看戏后,赞不绝口: “这些孩子们有出息,都是些好材料!”他为人极其热情,曾亲自给把场子,在舞 剑时,亲自登场打“南堂鼓”,这可说是太罕见了。观众为此都狂热到极点,掌声、 喝彩声,压过了舞台上的音乐声响。 尚先生在看《霸王别姬》的演出之前,和富连成科班就已有了交往。盛藻师兄 赴上海后,叶盛兰师兄曾一度改演旦行,演出《花木兰》、《南界关》等剧,并请 尚先生给排演了《秦良玉》。尚先生一直对富社有着好感。这次观看《别姬》一剧 后,他主动地热情相助,帮我们连排了几出戏。那时,时近旧历七月,科班内在赶 排七月初七的新戏《天河配》,尚先生亲临指导。演出时海报上写出尚小云先生亲 授,真是锦上添花。《天河配》一剧受到了热烈欢迎。 尚先生正式给我们排的第一出戏是《昆仑剑侠传》,他演此戏时剧名是《红绡》 或《青门盗绡》。剧情是写一位姓昆仑的侠客隐身在某府当管家。府中公子在给大 将郭子仪祝寿的寿宴上,看上了郭府中的歌姬红绡,红绡也属意于公子,于是以手 势相约三天后见面。公子回府解不开手势之谜,忧思成病。昆仑奴问明情由,解开 手势谜,深夜入府,将红绡背出,成其二人的婚姻。后郭闻之,与昆仑奴相见,欲 留,同保大唐,昆仑奴不肯为官,要回山修道。临别之际,公子、红绡设宴饯行, 红绡又舞双剑以助雅兴。全剧载歌载舞,虽是一出旦角为主的戏,但花脸占了很重 要的地位。尚先生看到我当时在科班中的具体情况,丰富了昆仑放的唱、做、念、 舞,遂将戏名改为《昆仑剑侠传》。李世芳扮演红绡,叶盛长(师傅的第五子)扮 演公子。迟世恭、沙世鑫扮演郭子仪。我扮演昆仑奴。此角色揉黑脸、粘眉毛、虬 髯。当年在化装粘虬髯时,需在脸上涂胶水,再用剪碎的黑绒线往上粘,方法十分 落后。 我演此戏的效果极佳。在我饰演的昆仑奴进府盗绡,打死相府护院犬,踢倒二 更夫窜上围墙(桌子)时,台下便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我接唱“胆大的二更夫还敢 逞能!”再亮相。前后总要四次“满堂彩”,才将我送下场去。这也是郝寿臣老师 和侯老二位前辈在社会上创出了良好的局面,我才能在科班中受到如此的重视和热 烈的欢迎。 紧接着,尚先生又给我们排演了《娟娟》。此剧由河北梆子《马武下山玉虎坠》 移植面来。由毛世来饰娟娟,李世芳饰冯伏氏,肖盛萱(肖长华先生之子)饰娟娟 父王腾,我饰马武,叶盛章师兄从上海演出回来参加助演,饰禁卒。 第三出戏给我们排的是《金瓶女》即梆子戏《佛门点元》。李世芳饰演金瓶女, 叶盛长饰金钱元,我饰假扮和尚的强盗。 这些剧目的接连上演,都获得观众的赏识和欢迎,大大壮了富社的声势。较前 “盛”字辈的演出盛况,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龙章大哥回京后,在科班已熟悉了一个阶段,决定举行正式接任富连成科班社 长职务的仪式。所有“世”字科的学生均改字据,为龙章大哥的徒弟,因我原是 “盛”字科,且又只一个月左右就要结业出科,肖老提议我不应再改字据,便以师 弟名义参加了祝贺。 七载光阴如白驹过隙。想当初,母亲乍听我要坐科七年,觉得时间是那样的漫 长。她一年一年地盼着,一个月一个月地数着,一天一天地想着。我结业出科的日 子终于来到了。母亲的心哪,该有多么高兴!我在科班里就仿佛听到了母亲那欢快 跳动的心声。 为了我的出科,妈妈在几个月前就开始忙碌起来。她借来一笔数目较多的钱— —她想着我出科就能挣钱了,这是最后一次去借,所以妈妈笑着将钱借来,人家也 是笑着将钱借给她。母亲还将院里空着的三间南房租了过来…… 一九三五年农历腊月初五,我七年坐科期满结业。早晨,我按惯例首先给祖师 爷神像上香叩头。再请肖先生上坐,磕头行礼。然后又去师傅家中,给师傅、师娘 行谢师礼。就算办完了手续。 午饭后,照常去剧场演出,那天演的是《娟娟》。 腊月天黑得特别早,《娟娟》演完,天已擦黑。我想母亲此时盼我回家的心情 会有多急切呀:我匆匆卸了装,跑着回家了。哥哥、姐姐们轮流在门口张望,探听 着我的消息。有了他们这几位“情报员”,待我走到门口时,不用说妈妈,就是隔 壁西屋的李大妈,以及张六叔、张六婶,还有住!临街铺面房开小杂货铺的李大伯, 都在门口列队欢迎。 大家欢欢喜喜地将我送进南屋。原本破旧的南屋,现在被打扫得干干净净。贴 南墙放着一张新添的绿色单人床。中间的四方桌上摆好了碗、筷,窗户上刚糊过的 高丽纸,白花花的,将屋里映衬得分外明亮。 妈妈、哥哥、姐姐们和我团团围坐在桌旁。我尝一块香喷喷的炖肉,吃一口凉 丝丝的豆酱,喝一碗热乎乎的“鱼钻沙”,心里感到甜滋滋、暖烘烘的。 饭后,妈妈将给我新添制的衣服拿出来,衬衣、衬裤、棉袍等,从里到外整套 全新,还有一双在观音寺内丰泰隆鞋店买的上海时髦的呢子面棉鞋。我一件件穿上 试试,很合身。妈妈看着我穿上这套新衣的精神劲儿,高兴极了,坚持着不让我脱 下来,我可舍不得!还是脱下来,待需要时再穿。 夜深了,邻居早就走了,哥哥和姐姐们都睡了,我们母子俩坐在那张单人绿木 板床上,谈着眼下的打算,将来的生活。我将尚先生约我到他班社演出的大喜讯告 诉了妈妈(已接了排《汉明妃》的剧本,我饰演毛延寿,春节前要演出)。妈妈一 直在笑,笑得那脸上皱纹都舒展开了。我仿佛看到妈妈的心也在笑,憧憬着美好的 未来。自从父亲去世以后,妈妈含辛茹苦,熬过了十五个春秋,才算有些盼头,怎 能不笑呢! 可是,步入社会意味着踏上了一条更加坎坷的道路。美好的理想要变成现实, 还需要经过一番艰苦的奋斗才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