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闯新路 离开“重庆” 我赴南京后,重庆社看了我的请假信,很生气,无奈我已登程。其时我已做好 了重庆社不再用我的思想准备。因上海约尚先生,请他定要带领张云溪、阎世善、 未遇春、李宝魁、张世桐和我几个青年,到黄金大戏院演出。并且,尚先生准备排 《九曲黄河阵》,剧中的赵公明这一角色物色了几个演员都不理想,还是准备用我。 我返京后,又给尚先生等人送去从南京、杭州等地带回的香榧子等土特产,以示歉 意。有这样的多种因素,我重回重庆社,轻而易举了。 《九曲黄河阵》是《封神演义》中的一节。写殷纣王命闻大师派赵公明去攻打 “周”。周武王兵将战败,美子牙设草人咒死赵公明,赵公明的三个妹妹——琼霄、 碧霄、云霄——闻讯摆“黄河阵”替兄报仇的故事。 剧中,尚先生饰大姐琼霄,芙蓉草饰二妹碧霄,张君秋(当时正在学习中)饰 三妹云霄,王凤卿饰闻太师,宋遇春饰陆压道人,李宝魁饰姜子牙,我饰赵公明, 尚长春饰哪吒。我演的这个角色是为全剧做情节铺垫的主要人物之一。此剧有神话 色彩,赵公明又是传说中的财神爷,我感到这个角色大有潜力可挖,于是在扮演时 动了不少脑筋。 赵公明勾黑脸、画三只眼,两颊画金钱,身穿黑靠,手使双鞭。 头场,赵公明上场“起霸”、亮相后,左右转身先吹三口火,再转身亮相,使 赵公明两眉中间的第三只眼发出熠熠的亮光,观众感到新颖,报以掌声。怎么回事 呢?是我在画的第三只眼上按个小灯泡,开关掖在鸾带上,亮相时手扶驾带按开关, 灯亮,眼就亮了。 这是当年周信芳先生演《封神榜》中杨任挖眼时用过的,我稍加改动就给借鉴 来了。 “会阵”时,“我”将姜子牙杀得大败,追着与他“推磨”,跑回场,表演很 火炽。 《赵公明归天》一场,放一道纱幕。姜子牙在纱幕内做命人向草人射箭的表演, 我在纱幕外做中箭的反应。此时的赵公明已被姜子牙设草人拜了四十九天,已是神 魂颠倒。我将中间眼睛的灯泡抹蓝,表示眼失神,走着病步,左摇右晃地上场。姜 子牙命射草人左眼,我速摘盔头扔出去,翻“抢背”,乘机将“彩红”抹在左眼上, 示左眼打中,出血,起来唱四句吹腔配合表示疼痛的舞蹈表演。姜再射右眼,我借 用《碰碑》中杨令公的脱软靠身段,再“枪背”,抹彩红。最后姜射心窝,我用 “翻吊毛”、“摔硬僵尸”等舞蹈动作,表示挣扎,最后赵公明归天。 “财神爷”被射死,太不吉利了。我就借闻大师前来“哭尸”时,速在帐内戴 好财神爷的金脸面具、财神盔、穿好绿蟒。随后,舞台灯灭,只用一束亮光照着我, 我从帐内出来跳一段财神舞蹈(过去旧班社为取吉利,正月初一开锣演戏,都要先 跳加官、财神)。最后拉着元宝车、珊瑚树,在“急急风”中走蹉步下场。 这几场情节铺垫戏搞得很热闹,观众很欢迎。不料管事的却说:“这出戏唱的 不是三霄,唱的是赵公明!”旧戏班“角儿”讲究水落石出”的较多。因此,戏只 演几场就收了。 我听到这种评语,心中很难过。在“三霄”没上场之前,我将戏铺垫好,且是 遵照剧本的安排,并不为过呀:我为演好此角色,花费了很多脑筋和心血。演出时, 又是“枪背”、“吊毛”,又得唱、舞、打、跑,累得热汗湿透水衣子,连“胖袄” 都湿透(胖袄和水衣子都是穿在服装里的衬衣,胖袄是垫肩的棉坎肩,衬在里面, 以显人物高大魁梧)。如此认真、严肃地将戏演好,得到的是几句冷嘲热讽,搭这 样的大班社,难呀! 盛藻哥自离开富连成科班,带着一队人去上海后,不久,他们便各自分手。盛 藻哥组织文杏社演出。当初我们在科时,我俩曾合演《除三害》、《四进士》、 《打严嵩》等剧目,都受到观众的欢迎。他很想约我合作,但见我已搭重庆社,只 好作罢。他久想排演《青梅煮酒论英雄》(以下简称《论英雄》),见我每星期都 与李洪春、徐东明班社演戏,盛文哥又几次向他推荐我演曹操。盛藻哥就让李盛荫 师兄(他是文杏社的管事)来家找我。盛荫是名昆曲家李寿峰之子,盛藻哥是李寿 山之侄,两人是叔伯兄弟。他向我说明来意后,我欣然同意,排演《论英雄》也是 我向往已久的心愿之一呀:同时我也向他提出几个条件:盛文哥在文杏社,不能因 我参加影响他。盛利哥也得随之加入演出,广告宣传要登得好看一些。戏份钱看上 座情况再定。协议达成,我们即在不影响重庆社的情况下,开始排戏。 首先,由我修改剧本。高、郝二位合演此剧时,郝老师在吴幼蒸先生写的剧本 基础上做了很多修改。盛藻哥从其岳父高庆奎先生那里要来的是吴先生写的原本, 我根据记亿大致按郝老师所演的那样修改好。这出戏我看了又看,学了又学,排起 来,自然比较有基础,戏很快排成了。 演出前夕,盛荫去到尚先生家中,他们有着亲戚关系(尚先生的前妻是名净李 寿山之女),近年较少来往。这次,一来是恢复情感,二来是借我演出《论英雄》 一剧,并请他去看戏。事情都很顺利,就是在如何刊登此戏的海报问题上,着实费 了一番脑筋。盛藻哥是头牌老生,我虽在科班里有点小名气,但在重庆社里一直还 没排上较前的名次,与盛藻哥并排,不大合适。文杏社的主要旦角陈丽芳要在《论 英雄》前面演些《玉堂春》之类的戏,其名排在我的名字后面也不大合适。但我演 此剧又是高、郝二位合作的对儿戏,不与盛藻哥并排大伤此戏的锐气,也有伤我的 锐气。几经反复,终于研究出了让盛藻哥的名字“坐”着,我的名字“站”着,写 成下面这种怪样子: 袁 李 世 海 藻 盛 雄英论 为何要在这些问题上那么耗费苦心呢?对了,旧社会中的演员与名利是不可分 割的,无名就无利,你就没钱没饭吃。你想要过好生活吗?就得成名。这种思想是 解放后需要接受教育,加以解决的主要问题之一。 《论英雄》首演于庆乐园。我赶制了一顶“相纱”(曹操戴的丞相盔头),临 时花一元钱租用了一件红蟒。 《论英雄》的演出非常成功。我的一举一动、一句念白、一个身段、一句唱、 甚至一个水袖的运用,无不获得满堂喝彩声。“太象郝寿臣了!”这是观众们普遍 的评论。最使我兴奋的是,郝老师之子郝德元师兄,见报上登出《论英雄》的剧目, 特意赶来看戏,他给的评论是“出乎意外地象”。经同行们传到我的耳朵里,可想 而知,我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啊!这件事也成为以后我拜郝寿臣老师的一曲前奏。 此后,我们每星期在庆乐园上演一场,场场座无虚席。我的名字也从第二场开 始就“赐座”了,改成: 袁 李 海 世 藻 盛 戏份呢,增长到八元。我进一步尝到郝老师所创的生净对儿戏的甜头,更坚定 了信心。尚先生看戏后对别人赞赏我演得很好,也不无感慨地说:“他已经是离槽 的马,重庆社恐怕拴不住了。”紧接着我又与盛藻哥合排《割麦装神》。这是《三 国演义》中诸葛亮失街亭后制作木牛流马及设假诸葛亮将司马懿吓跑,枪收麦子充 作军粮的一段故事。盛藻哥饰诸葛亮,我饰司马懿,演出效果也令人满意。在《九 曲黄河阵》停演后,我毫不犹豫地应文杏社之约同去南京、济南演出一个月。 我们在南京中央大戏院演出了《论英雄》、《四进士》、《苏武牧羊》、《胭 粉记》等。演员阵容年轻,又有实力,高庆奎老先生正值嗓哑休息,随儿子(高盛 麟)和姑爷同行助阵,我们的营业极好。尤其是“三国”戏更受欢迎。 我第一次观摩话剧,就是这回在南京看廖一公先生主演的《张汶祥刺马》。这 是一出清代历史话剧。我对话剧演员能在无音乐、无锣鼓的条件下进行表演,颇感 兴趣。散戏后,我到后台去拜望他们,又请他们到我的住处去玩,交了朋友。此后, 再未相见,不知此公尚在何处?甚是想念。 半月后,我们到了济南,营业也极好。刚刚演过一星期,就接到重庆社电报— —“即刻赴沪”。事情不那么简单哪!文杏社已和当地北洋戏院订好合同,还有十 一场戏。我若赴沪,文杏社就无法演出,戏院也不答应啊;再说,尚先生应黄金戏 院之约。欲带我们这些青年演员到上海演出,我虽曾风闻,日期从未对我讲过,此 事我也未与文杏社打过招呼,这走与不走,我是毫无自主权了。幸好,重庆社管事 随后赶到,请出济南南洋兄弟烟草公司的总买办吴晓庵先生出面说合。吴当时在济 南有着相当的权势和经济地位,又与各名演员及四大名旦相熟,他与文杏社、北洋 戏院经理马少荃、重庆社管事几方会面商定,再演六天,其中三场算文杏社义演 (不要报酬)。待我急急忙忙赶到上海,还是误了头三天打泡戏。 我从火车站到住地,途经黄金戏院门口,看到重庆社演出剧目牌上写着我的名 字。等我第二天去金老公馆吃饭,牌上已将我的名字去掉。这是重庆社为我的“迟 到”发怒而给予的惩罚。 第四天演出《王宝钏》,我饰魏虎,接着演《儿女英雄传》,我饰周德胜,戏 都不重。赴沪时,重庆社向观众宣传我是青年演员中一名较好的架子花脸,观众看 这两场戏后对我很失望。上海观众也对尚先生的《玉堂春》、《雷峰塔》等骨子戏 比较欢迎,所以这次为期一月的演出,我无多少戏可演。唱、做、念什么都发挥不 出来,有力使不上,也觉寒心。我暗暗下定决心,要离开重庆社。寻求郝老师生净 合作的艺术道路。 正值此时,爆发了芦沟桥事件,报纸、电台每天都传来日本帝国主义枪杀中国 人民的血腥暴行的消息。上海沸腾了,广大市民纷纷上街示威游行,声讨日本帝国 主义的滔天罪行。 重庆社匆忙结束了在上海的演出。 我惦念家中的景况,冒着日军轰炸的危险,急匆匆告别重庆社,登车北上。